隨之天地間一片靜謐,僅剩下陰風呼嘯而過的‘嗚咽’聲。
風在呼號,虛空中悽迷的雲霧,繚繞成絲,包裹着天魔龐大威武的身軀,只見它仰頭望天,猙獰的面孔中,那雙猶似嬰兒拳頭般的眼睛裡,卻是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悲苦。
那眼神中瀰漫覆蓋的是一種疑問、一聲嘆息、更是一言難以傾訴的隱痛!
陰森濃黑的虛空下,天魔轉動頭顱,望着漆黑的天幕,嘴脣一點點蠕動着,彷彿在向上天訴說着一段埋藏在心底很久的故事。
它時而昂首長嚎時而低頭頓聲。
它在說什麼?
一個形同傀儡、毫無神智、杳無靈魂的天魔,竟然會在此時,望蒼穹長嘆、俯大地沉思?
就這樣。天魔站着,陰風吹着。
時間彷如凝固成冰的江河,頓時停止不動、了無生機。
過了多久?
是一刻,一個時辰,半晌,一天,一月,一年,一百年,一千年亦或者是一萬年?!
那究竟是過了多久?
是一瞬!
只有一息,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在這轉眼之間。
僅僅一個呼吸,在天魔身上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沒有人知道在這一瞬間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有人看到,或許只有它自己知道,自己清楚。
黑暗如同一個口袋,把此間的所有東西,全都裝在其內,使剛纔發生在此的那一幕驚天異景,變成了一個絕世隱秘。
口袋不是密不透風的陰謀,它難保不會露出破洞。
只要有洞,就會有光芒照出,有光自然就有探尋真相的路徑。
光在哪裡?
傳說,傳說天地間的第一縷光,是從無盡黑暗中迸發而出的。
天魔佇立不動的身軀,突然轉身,身體猛地發出一陣顫動,形如篩糠。
它握緊尖利成爪的雙手,那仿似銀針一般的指甲,堅硬如刀,握緊手掌時,竟是猶如刺破它雙手的長槍,鮮血汩汩直流,可是它骯髒污穢的面容裡,卻是看不見絲毫疼痛的神色。
握手成拳,它巨大的身軀巋然不動,鼻口大肆張開,拼命呼吸着虛空裡的氣息,不受四周吹拂而來的腥風惡臭一絲影響。
啊~~~~!
天魔突然動了。
它仰頭望天發出一聲長嘯,只有這一個‘啊’字,音透九霄,穿過無盡黑幕直送天穹,聲音嘶啞,嚎聲震天!
這聲音中充滿了一股不撓不屈、不甘不忿的氣憤之意。
它揮動雙拳,拳頭宛如兩個碩大的鼓槌,死死的捶向天空上。老者頭戴玉冠,腦門卻是奇大無比,頭部高高隆起,好像壽桃一樣,是以玉冠只得帶在頭頂中央。兩道長眉在虛空中搖盪飄舞,上下飛揚。
再看,他兩腿之上還橫放着一根手杖,色如黑墨,杖身前端,掛有一個紫紅葫蘆。
“這……是金童玉女所觀想供奉的祖仙?”
呂光望着天際,遐思暗想。
藍芒放射不停,猶似一根根細針,刺向上下四方。
此間天地頓時便揚灑起一圈藍汪汪的熒光,罩在山谷上空。
金童玉女雙眼緊閉,依舊在不斷低語,突然只聽玉女一聲嬌喝響徹虛空,“來!”
話音剛落,但見虛空中那盤坐於藍光之中的老者,驟然旋轉起來,風聲忽起,彷彿一個風扇,勁風吹向山谷中的每一個角落。
突然!
咔嚓一聲。
一道晶瑩璀璨的電芒,從九天之上,向着老者,轟然擊來!
音似雷霆,震動九霄!
一片虛無的天地中,茫茫夜色下,電光大放,猶如白晝!
“這雷電比之在神女峰上的動靜,還要巨大幾倍、厲害數分!”呂光看到這道自九霄轟鳴而來的雷電,不禁拿它與前日那劈到九葉紅蓮的閃電,比較一番。
兩者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不可同日而語!
天空陰暗,顯得這電芒更加明亮刺目。
盤坐在藍芒之間的老者,被這道聲勢震天、轟隆作響的閃電擊到頭上,最終卻完好無事,好像常人熟睡時,被蚊子咬了一下的那種感覺。
老者上下嘴脣一碰。
嗡!
頓時一陣顫音仿若龍吟鳳鳴,猛然從老者口中發出,由虛空射入衆人耳內。
兩側山峰上的岩石,竟是被這聲音給震得轟然大動,立即便絡繹不絕咕嚕嚕的從山間滾落下來。
呂光聽得真切,土石嘩啦作響,從山峰上向靜寂的谷中疾速滾來。
塵土飛揚,礫石將至!
呂光大驚失色,看的清楚,暗道不好,不能再裝下去了,要是被這滾滾而落的無數石頭擊中,不死也得脫層皮啊!
山谷轉眼沸騰起來,只有蠟黃臉與金童玉女他們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呂光咬緊牙關,忍住方纔被釣魚叟所擊中傷口發出的痛楚,跳起身來,魚躍向前,一把就將昏迷在地的韓素真攬在懷中。
剎那之間,只聽山石仿似萬馬奔騰,隆隆作響。
山石已經滾到兩側山腰處,馬上就會跌落在地,把此間掩埋。
一聲之威,竟強大如斯,引得山峰震顫,巖崩石裂!
……
四下已無安全之地,呂光心念轉動,該如何是好啊?
呂光眼觀六路,但見金童玉女似是對此間變故,充耳不聞,毫無所覺,依然默默的站在原處,只是他們周身卻籠罩着一層淡藍色的光芒,很是扎眼。
躲無可躲,無處藏身!
眼見山石就要滾滾襲來,呂光念頭如電閃流光,一個想法在他心間快速劃過。
他雙腳跺地,猛然向金童玉女所站之處,疾奔而來。
“那老者既然是金童玉女通靈而出,那麼他們想必會安全無恙吧。”呂光想得透徹,自己又不會像道林道人那樣御劍飛翔,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左閃右躲還是會被跌下山來的土石給埋葬,不如索性冒險一試,站到金童玉女的身邊。
雖然危險,但此刻也是僅此一策。
山峰顫慄抖動,岩石滾滾而來,山巒間的樹木似乎也在發出驚顫的呼聲,風聲鶴唳,草木竟像是人類一般,生出了恐懼之心。
光有膽量,沒有膽識,也不過是匹夫之勇。
呂光思維清晰,瞧得真切,眼下只有這一種方法,能夠躲避山石掩體的危險。
美人在手,呂光毫無異心,專心致志,奔跑如飛。
他在與時間賽跑,跟從峰尖滾落的山石爭鋒。
呂光衝刺疾飛,韓素真雖然輕若無骨,但他在受傷之際,還是感覺到氣力稍有不濟,難以爲繼。
金童玉女就站在離他數丈遠的距離,可在這生死關頭下,一切都彷彿定格下來,慢吞吞的。
終於。
到了!岩石像一個個皮球從山崖上翻滾下來,彈跳而起,碎裂成塊。不一會兒,就掩埋住了大片大片空地。石塊形似沙漠中高高凸起的沙丘,遊弋不停,向其他地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而去。
一瞬彷如百年!終於到了金童玉女的身邊,呂光停下腳步,面色陰沉,心生怨意,“若不是你們,我至於這麼狼狽麼……”呂光攔腰抱着韓素真,正想抽出一手,來把她叫醒。
突然由金童玉女身上,現出一層藍光,晶瑩似水,初現時宛如一塊泛着琉璃光芒的平鏡。稍後,那藍芒又盪漾出一層接一層的氤氳水霧,把金童玉女包裹在內,令他們與外界隔絕開來。
這藍光剛一開始放射,呂光便感覺自己身體硬是像撞上了銅牆鐵壁一般,疼痛痠麻,手中一個哆嗦,韓素真頓時便摔在了地上,連帶着他也滾出數步!噗!停頓片刻後,但見女娃小口噴張,一股氣箭猛然射向空中!
這氣流飛到空中,如有實質,彷彿畫師手中的一杆畫筆,刷刷點點。剎那間,竟是描繪出了一朵瑰麗豔美的白蓮花,花莖直挺、栩栩如生,花瓣形狀真實和諧。
“口吐蓮花!”女娃俏臉憋得通紅,噴出這口氣息後,方纔漸漸平復下來。釣魚叟斗笠下一晃而逝的眼眶,空洞無物,黑暗叢生,他居然是一個盲人!侏儒雙手極短,形似嬰兒小手,可他一雙手掌卻好像擁有無窮力氣,突然將魚竿狠勁朝天上擲去。釣竿通身呈竹青色,“噌”的一聲,由釣竿前端伸出一根銀線,與釣竿在同一條直線上,彷彿一柄巨劍由天而降,向呂光疾速刺來。願者上鉤!伴隨着一聲狂吼,銀線猶似一條覓食傷人的毒蛇,直挺挺的擊向呂光。爭分奪秒,搶佔先機!生死一線中,稍有懈怠,停留片息,就會落到萬劫不復的境地。呂光忍住摔倒在地的疼痛,雙手撐地,腰腹用力,兩腳蹬踏,向上一翻。形如青蛙翻身,一個跳躍,落到三尺開外。在此間隙,韓素真已和蠟黃臉鬥在一起,山谷間塵土激盪,擊劍聲不絕於耳。
韓素真香汗淋漓,勉強硬撐,反觀對面的蠟黃臉卻一派從容、輕鬆應對。
“雷霆之怒,蒼生永記;長生之神,尊爲大帝!”金童玉女雙掌合十,默默禱告,口中低誦吟詠。秋風驟急,但聽不絕於耳的誦經語音,由金童玉女口中發出,傳入呂光耳中。
“長生大帝!”
呂光驚奇之際,突聽心海中傳來玉魂一聲驚呼。搖曳在虛空中的藍光,好像被金童玉女的虔誠誦唸所刺激,猛然大亮,萬道光芒,刺破長空!呂光雙眼猶如針刺,痠痛不已,不得不閉上眼睛。但聽耳邊風聲呼嘯,金童玉女嘯聲不斷。片刻之後,只聽得周圍靜悄悄的,杳無一絲聲音。呂光心中奇怪,慢慢睜開眼睛,眼光閃過,不由得被出現在虛空中的這幕奇景給嚇了一大跳。天上凌空盤旋着一團藍光。車輪一般大小的光芒中間,隱約可見其上端坐着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老者盤踞在一片光芒之間,形如一座莽山。道道藍芒,形如箭矢,由他周身,向四面八方狠狠射去。
光芒刺眼,讓人無法逼視。呂光強忍目中刺痛,仰頭觀望。但見那玩偶大小的老者,盤腿而坐,似是在閉目養神。一身金絲蟬衣,閃閃發亮,衣服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刻紋字符。
這些古怪奇異的字紋,竟像是長有雙腿,在衣服上來回遊動,片刻也不停歇。呂光神色急變,翻了個身,連忙站定身形,耳聽得四周岩石翻滾聲響徹不停。他心中酸澀,不禁生出一陣苦悶,這隱約可見的光罩與外界隔離開來,依靠蠻力是絕難進入其內的,難道天真要絕我?
不行!沒有路我也要闖出一條路來!呂光念頭閃動,就想溝通蝸居在心海內的玉魂,欲要借它之能,讓自己先行脫身。就在四圍山石馬上就要涌來之時,玉女突然睜開雙眼,望見了全身滿是泥土的呂光。玉女眼睛明亮的像天上的繁星,只見她輕啓朱脣,冷聲說道:“金童,讓他們進來。”
此情此景,金童就好像是天魔餐桌上的一道小菜,只見天魔巨爪一伸,直接就把金童從鋼叉上拔了下來。
金童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便身不由己的被天魔那枯槁無肉的巨手,捏在指尖。金童與天魔四目相對,看清了天魔面容相貌,不由得驚呼一聲,脫口喝道:“是你?!”
“……這書生,他怎麼變成天魔了……”金童喃喃自語,也顧不得身體上傳來的劇痛,掙扎欲起,當即喊道,“你……”
啊——!
話還沒有說完,只聽一聲慘叫頓然響起,彌天蓋地,餘音不斷。應聲望去。但見金童已是被天魔雙手撕成兩半,血肉橫飛,四肢斷裂。場景慘不忍睹、異常恐怖。天魔張開血口,口腔裡散發出一股惡臭,撲鼻而來,使人窒息難聞。它紅色的舌頭上,還粘着一絲絲綠色滴液,黏稠至極。隨即它便咬動獠牙,將四分五裂的‘金童’放入口中,發出一陣嘎嘣脆兒響。瞬間,金童就被天魔吞入腹中,化爲烏有。
天魔就好像是一個吞噬天地的上古巨獸,眨眼就把金童消滅的是乾乾淨淨,不留一絲一毫的痕跡。那一道道觸目可見的血絲,倏然漲大,變幻爲一根通身血紅,粗大無比的巨棒。從虛空之上,直接插入呂光腦海海洋之中。雖然沒有手去控制着它,然則這一根巨棒,卻突兀的旋轉不停,把呂光的腦海,給攪成了一鍋沸騰的熱水,漩渦極深,黑不見底。
呂光陡覺自己的腦海,在經由這巨棒攪弄之後,彷彿像是暴雨如注的夏日傍晚,發出一聲聲驚顫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