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有點清寒。
但道林和尚的這句話,卻更讓人心裡發寒。
中毒。
堂堂姜氏一族的當代家主,在荒州叱吒風雲幾十年的姜如望居然會中毒。這簡直是匪夷所思,荒天下之謬。
誰都知道,姜如望幾十年如一日的飲食起居,都是他的續絃妻子,親自操辦的,想要對姜如望下毒,何其難也?
屋內燃着薰香,煙氣嫋嫋升騰。
姜如望的臉色就跟飄拂在屋中的這一縷縷青煙一樣,青的發紫。
縱然是一個對藥石醫理一竅不通的莽夫,也可輕而易舉的看出,他病的實在是不輕。
然而,得病和中毒是兩碼事,根本就不同。
從未有人對姜如望說過,他的病是因中毒而生。
並且,他乃是氣功深厚的修真者,對於自己的身體狀況,極其清楚。
此時,猛一下子聽到道林和尚這句話,即便一向沉着鎮定的他,目中也不免露出一絲驚異。
姜小虎搖着頭,大聲道:“這絕對不可能!我父親的病是三年前受傷而發,怎麼會是中毒呢?”
姜顏亦滿目狐疑的看向道林和尚,凝聲道:“大師何出此言,莫非您還精通藥理?要知道,荒州境內的聖手名醫,我家早就請了一個遍,可任誰都是對此病束手無策,一籌莫展。全都說是一個極其罕見的疑難雜症,只能靜心安養,悉聽天命。”
姜如望緊接着道:“我這個病是因爲體內真氣逆行,導致真元紊亂,使得氣脈淤塞凝滯。你看我這雙腿,現在也已毫無知覺。按‘蠻州聖醫留一手’的推斷,待得我完全癱瘓之後,就會氣炸而亡。”
道林和尚雙手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的醫術雖然不如那位蠻州聖醫。但我平生見過許多殺人的下三濫伎倆。施主的確是中了一種十分奇怪的毒。我們道人管這種毒,叫做魔念。”
久久不曾說話的白鬼,此時突然淡淡開口:“你說,你是受到重傷,才變成這個樣子?”
姜如望點頭:“是。”
白鬼與道林和尚相視一眼,後者心領神會,緩緩向前邁出一步,凝眸盯着姜如望,鄭重其事的道:“施主,可願放開心扉,讓老衲的神魂遁入你的腦海中,待我察看一番,自然便會水落石出。”
修真者雖無神念之力,然其體內氣海中蒸騰的一絲絲靈氣,卻是道人的天生剋星,何況,到達姜如望這個境界的修真者,一般道人的陰神念頭,是極難侵入到他腦海之內的。
雖則呂光向來都很沉得住氣,但此刻也不禁聳然動容,“大師,您是不是看出了什麼?神念入侵他人靈智,非同小可,稍不留意,就會使得其人癡傻瘋癲。就算姜伯伯氣功深厚,只怕也……”
道林和尚朝他作揖道:“尊主不必擔憂。老衲絕不做無把握之事。”
白鬼亦看向姜如望,道:“如果你不信任我這位故友,那麼就由我來,但你待會兒可能會短時間內失去心智,畢竟我的神魂要更強一些。”
姜如望心間驀然劃過一道靈光,不由得問道:“你們的意思是說,我是受了惡魂纏身,纔會變成這副模樣?”
惡魂,是道人神念出殼之際,念頭裡所生出的五魔之一。
呂光對此瞭解甚深。
當初墨小瓶便是受到此魔襲擾,病難加身,終日昏昏欲睡,精神不振。如非呂光發現的及時,恐怕墨小瓶早就香消玉殞了。
姜顏和姜小虎顯然也大概知曉一些有關惡魂的秘事,是以這時二人的目中均升起無數關切之意。
二人的目光俱都定格在半躺在竹椅上的姜如望身上。
白鬼哂然一笑,道:“尋常惡魂只能襲擾一些氣功微末的修真者,至於你,氣機渾圓,無懈可擊,若我這位老友看的不錯,你應該是被一尊鬼王給纏住了靈智。須知,病由心生,心病難醫。你仔細回憶下,三年前的那個重傷,真的會使你變成這副奄奄一息的樣子嗎?”
姜顏聽的不住點頭,道:“父親,這事情的確很奇怪啊。按常理來講,像您這個境界,即使真氣亂走,也不該……”
她話還未說完,姜如望立刻截口道:“不會,你們說的都不對。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清楚。哪裡會是什麼鬼王附體,純粹是胡說八道。顏兒,我累了,想歇息一下,你去安置一下你這幾位朋友吧。回頭咱們再敘話。”
說罷此言,他便靠在椅背上,閉緊雙目。
呂光還欲說話,卻見道林和尚暗暗的向他施了個眼色。
呂光轉念一想,道:“那姜伯伯就好生休息,晚輩就不打擾了。”
幾人走出聽雨軒半晌後。
姜如望才緩緩睜開眼睛,目中閃過一抹深深的憂色。
他長長的嘆息一聲:“那個大和尚所說的話,想來非虛。中毒……不過,那些人到底是什麼時候對我下的毒?”
屋外的雨雖停了,但姜如望的心裡卻飄起了微雨。
……
在姜顏戀戀不捨的目送下,呂光還是離開了姜府。
綵衣竟果真遵照着呂光的吩咐,在城門外等候着他們。
她竟是沒有溜走。
呂光微微一怔,道:“你怎麼沒走?”
綵衣理所當然的道:“是你讓我等着你們的啊。”
呂光不禁失笑道:“你難道聽不出,我那句話的潛在意思是放你走嗎?而並非真的是要讓你繼續跟着我們。”
綵衣臉上浮起狡黠的笑意,道:“我覺得你們道人很有趣。我想看看你們究竟有何辦法,能阻止‘域外天神’的降臨。”
呂光忽而面色一沉,道:“如此說來,你是認定了金蟾仙童他們還有辦法能尋夠三千六百五十四對年輕男女?”
綵衣道:“我只曉得,河童大人他不會輕易放棄的。”
道林和尚這時插話道:“尊主,這件事你怎麼看?”
呂光知道他所指的是何事,臉色不由得更加陰沉,低聲道:“你確定姜伯伯是被一頭鬼王給附身了?”
白鬼接着道:“起先我也並未留意,直到姜如望的臉上泛起一層青紫之氣後,我才察覺到不對。他雖然有病,但病不致死,病是由受傷所起。但真正令他體內氣息雜亂,雙腿毫無知覺的根由卻是因這頭鬼王而起。”
綵衣在旁豎着耳朵,認真傾聽。
雖然她聽的是雲山霧繞,滿頭霧水,但她卻覺得很有意思。
似乎呂光幾人也並不避諱在她面前說這等機密要事。
這豈非很古怪?
無論怎麼講,綵衣現在都還是他們的敵人吧。
道林和尚目光灼灼的道:“老衲的神魂斷然不會感應錯。這頭鬼王已然生出靈智,並且,它擁有‘紫霄道雷’的念頭。”
呂光眼睛亮了起來,思索低語道:“紫霄道雷…紫霄道尊,莫非是那金蟾仙童在背後搗的鬼?”
白鬼輕聲解釋道:“紫霄道門有兩大不傳之秘,其一自然是那太上忘情經,其二便是這‘紫霄道雷’,據說,此雷法乃五雷正法,萬雷之尊,甚至比天雷、金雷還要厲害數倍。”
道林和尚目露寒光,繼續說:“老衲確信金蟾仙童不曾修煉太上忘情經。不過,紫霄門的其他道術,雖然早在大周立國初期,就湮滅於世,但這隻蛤蟆應是後來又尋到了紫霄門的秘密傳承。”
白鬼立時道:“不錯,否則姜如望腦海內的那頭鬼王絕不會具有‘紫霄道雷’的一絲念力。想來,這必然就是金蟾仙童的心魔所化。”
呂光猶疑道:“那大師之前,何故截下我的話?”
道林和尚自信笑道:“此事急不得。姜如望他似是有難言之隱,尊主哪怕向他講明真相,他也不會把這件事背後的隱秘,悉數相告。這樣,綵衣姑娘,麻煩你再帶我們去一個地方。”
綵衣道:“哪裡?”
卻見白鬼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個地方,是叫做夢駝山莊吧,對不對,老友?”
道林和尚感嘆道:“你的記性果然不錯,都過去了這麼多年,依然還記得這麼清晰。想要煉化一尊鬼王心魔念力,在不傷害姜如望心智的情況下,你和我都做不到,只能去找那個人。”
白鬼吃驚道:“他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