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荒州,姜水城。
姜府,聽雨軒。
姜如望躺在竹椅上,沉沉昏睡。
鈴聲停了。
白鬼與道林和尚,分立在他左右。
而許人山則是站在姜如望的面前。
三人全都聚精會神的低頭凝視着姜如望。靜默片刻,屋中沉寂無聲,唯有幾人悠長輕緩的呼吸聲。
呂光面色凝重,深深吸了一口氣,凝神道:“開始!”
三人一齊點了點頭。
許人山手裡的‘夢駝鈴’,色澤明麗,就像是滿月的銀輝,光芒流轉。卻見他右手驟然疾速抖動,鈴聲乍起,清脆急促的鈴音竟仿似萬馬奔騰一般,自屋裡氣勢磅礴的盪出。
鈴兒叮噹作響。
許人山口中唸唸有詞。
神魂修道,有八萬四千種法門,各宗各派,有數之不盡的觀想法,用來凝練念力,增強念頭。可無論哪種道法,卻是都會使得道人在神念出殼的那一瞬間,腦海裡魔念紛紜。
心魔,陰兵,夜叉,惡魂,鬼王。
五大魔念,乃是道人與生俱來的敵人。
其中又屬惡魂和鬼王這兩大魔念,最爲厲害。
由千萬個夜叉的精神意念所凝結而成的鬼王,客觀上來說,已經有着不亞於鬼仙高手的神念之力。
是以,許人山現在不得不加倍重視。
更何況,這頭鬼王還自行悟出了一絲‘紫霄道雷’的法意。
電光火石間,許人山腦海裡念頭涌動,口中的吟誦卻依然不曾停止。道人施展道術,很少誦唸法訣,但此刻情形特殊,他所念誦的這一段晦澀難懂的經文,實則是爲了讓那深藏在姜如望體內的‘鬼王’聽到。
夢駝鈴是他的本命法寶。
與他的陰神早就熔於一爐,難解難分。
此物之所以如此深受白鬼和道林和尚的青睞,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於這件法寶可以禁錮住那些虛無縹緲,無有其形的道人之念。
這種法寶可遇而不可求。
道人本就是以神念交鋒,制敵取勝,極少會有修道者費盡心思的去尋找這樣一件陰損毒辣的法寶。
束縛神念?
毫無疑問,大部分修道者都是對此嗤之以鼻的。
無論是道人的陰神、神魂,亦或者是心魔、惡魂……等等,此皆屬於萬物生靈的本我念頭。
念,無形無色,
用尋常的刀劍,兵器,自是無法將其擒住。
就彷彿是用一張漁網去捕風,毫無半分效用。
然則,這夢駝鈴卻是以鈴音震懾人心,能令得方圓一丈之內的範圍,俱都被一種類似於修真者‘氣場領域’的詭異力量,給罩住覆蓋。
呂光嚴陣以待席地而坐。
耳聽得夢駝鈴的鈴音越來越急,但見一直緊閉雙目的姜如望,此刻腦袋忽然前後晃動了幾下,就宛如是犯了羊癲瘋的病人一般。
姜如望猛地睜開眼睛。
他雙目充血,眼瞳都已變得紫黑。
姜如望頭顱後仰,雙手僵硬如木頭的向上高高舉起,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屋頂。他的上半身驀然開始劇烈抖動起來——
抖似篩糠!
許人山眼見此景,手中鈴鐺晃動的幅度越來越大。
鈴音更急!
姜如望的眼珠在此時居然完全變成了紫色。
紫色雙瞳,令人一眼望去,心神悸動。
呂光盤坐在地,儘管看不到姜如望臉上的表情,但從這逐漸密集急促的鈴聲之中,也可猜到,那頭‘鬼王’馬上就會顯形。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窗外冷風呼嘯。許人山的道境並不算深,所以他這般用全部念力的催動夢駝鈴,明顯堅持不了太久。
一炷香的工夫後。
許人山霍然厲聲喝道:“魔魔魔,道道道!給我現形!”
只見從姜如望的天靈蓋處,頓然飛出一道紫芒。
隨着這道紫光竄出,姜如望也瞬即安靜下來,轉而又閉上眼睛,昏迷過去。紫色流光,猶如一條長蛇,在屋中橫衝直撞,上下翻飛。
呂光的視線跟隨着這團紫光而飄忽不定,閃轉騰挪。
許人山收起夢駝鈴,神情間露出些許疲憊,身子都不由自主的晃了幾下,顫聲道:“快…快趁現在。”
說罷此言,他便上氣不接下氣的頹然倒地。
依照先前幾人商定好的計策,這時該道林和尚出手了。
一直雙手合十的他,此時他雙掌突然一翻,向上攤開。
緊接着,他兩掌交疊,兩個拇指緊緊對住,雙腳如同紮根在地一般,身體紋絲不動。他眼觀鼻,鼻觀心,舌尖抵住上頜,摒棄所有雜念。
一心只想‘一朵花’。
蓮花!
蓮花觀。
佛門至高無上的觀想法,在上古時代令得金禪寺能與長生殿分庭抗禮的神異道術,蓮花觀!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他觀想蓮花清淨,腦海空明澄澈,心中空無一物。
神竅之內,有股意念,在微微流動。
呂光靜心感受,他竟突然察覺到在這個竹屋之中,隱隱充斥着一種極爲清明純淨的神念之力,似是佛陀那種普渡衆生的大慈大悲之心。
令人心神安定,沉浸其中,甘之若飴。
道林和尚的頭頂上空,隱約浮出一朵蓮花虛影。
淡淡白光自蓮花之上逸散開來。
道林和尚輕聲吟道:“蓮花開,佛陀來,一花一界一菩提。”
蓮花漸漸綻放。
屋子裡竟真的像是有一朵蓮花綻開。
香,清香暗涌。
滿屋皆是香氣。
在蓮花完全盛開的這一剎那,那團在竹屋裡直衝直撞的紫光,猛地一頓,懸停在姜如望面額上方。
紫色光影裡緩緩顯出一張臉來。
那是一張無比猙獰的臉孔。
呂光微微昂着頭,他從未見過這樣醜陋難看的臉。
無法形容,就像是一個豬頭上,生了一副狗臉。
豬狗不如!
可這張臉上又明明長着一雙人眼。
白鬼突然冷冷的道:“你是哪個道人的魔念?”
“我……我是誰?”
白鬼挑了挑眉頭,喝聲道:“你是魔!”
“什麼是魔?”那聲音的語氣裡竟有一絲茫然。
呂光在旁聽着這話,心中暗驚,這縷魔念果真如白鬼所言,生有靈性,它居然還能夠思考問題,與人交流。
白鬼神色一寒,道:“魔就是魔!像你這等擁有千萬個念頭的鬼王,實在是我們道人命中的天魔星。”
道林和尚頭頂上方的蓮花虛影,慢慢漂浮到紫光之上。
“這是佛意,一花一世界?”那聲音道。
白鬼道:“對。”
“你們都是道人?”那聲音問道,“我怎麼會在這兒,我是‘紫霄道尊’的一縷仙念。這是哪裡……”
“我不是魔,不是魔……”那聲音低聲重複道。
白鬼震驚道:“你是紫霄道尊的一絲念頭?!”
呂光已忍不住的從地上跳了起來。
就連倒地不起的許人山,此時都強掙扎的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