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河的神色亦慢慢變得激動起來。
到了此時,他已是完全明白了呂光心思。聚集衆生之信仰,以鬼仙之‘神光’道術,凝聚出一輪烈陽,耀射上下四方,天下各處。
他心中驚訝,呂光的這個想法,曠古未聞,不可謂不大膽。
但仔細思來,這個辦法實際上的確已是當下最好的辦法。
雖然說成功的希望十分渺茫,但總比在末日來臨之際坐以待斃的好。
楚天河忽然還想起來一件事情——
從桃花源地出來以後,呂光的神魂念頭一直都處在緊繃的狀態下,從來沒有放鬆過,彷彿是剛剛施展了道術一樣。
想着昨晚,呂光從裡面傳出的消息,他猛地想到一個可能,那就是呂光已藉助春秋古圖,窺測到了天機。
或許這個集衆生念力,重塑日月的方法,就是那縷天機。
一衆弟子,如千年古鬆般,筆直的站在原地。
呂光望了他們許久許久。
山風在林間穿梭,天氣愈發的寒冷。
然則,這些年輕弟子體內的血,卻是熱的,沸騰的。
他們也已知曉了呂光的偉大宏願。
呂光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意,一字字道:“從今日起,你們就是我長生殿的七十二德人。若我之術法能成,使天地恢復清寧,你們每一個人的名字,都將震爍古今。”
楚天河低聲重複道:“七十二德人……”
呂光高聲道:“對,你們只要做成此事,便是一件大大的功德,可稱德人!”
這句話充滿了一種大道氣機,短短一瞬間,便使得此地瀰漫起一股濃濃的神念之力。呂光的腦後,浮起密密麻麻的璀璨金光,一個白色的‘道’字,在光暈深處,若隱若現。
剎那間,一種充滿了道蘊仙味的氣息,覆蓋住了這片山林。
楚天河目光一頓,心中涌起驚濤駭浪,呂光竟可在彈指之間,揮發念力,神光照耀之下,使每個人的道心都得到洗禮,此般神通,簡直已是真正的仙家手段。
一衆弟子即刻感受到了自己的念頭之中,涌動出一股強大駭人的力量。他們仿若醍醐灌頂,沉浸在這種美妙的境地中,在對大道的體悟上,也是上了一個新的臺階。
突然一個不夾雜任何感情的聲音,在林間升起,“你居然能想出這個辦法,並且還觸摸了一絲封神之力。”
“誰?”楚天河率先發聲。
呂光聽着這個冷如冰水的聲音,慢慢擡起頭,望着夜空,淡然問道:“你是不是很後悔當日在‘春秋一夢’的幻境中沒有殺死我?”
楚天河低聲朝呂光問道:“是她?”
這個‘她’,指的自然就是警幻星君。
呂光朝他施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你覺得本君有必要去跟一隻螻蟻計較嗎?何況,我很想看看你掙扎求生的樣子。”警幻星君的嗓音越來越陰沉。
呂光微笑道:“難道你就不怕我會打破太虛幻境的規則嗎?”
警幻星君覺得這個問題真是愚蠢至極,一時間,她沉默了下來,久久無言。
呂光繼續問道:“你是不是害怕了?”
警幻星君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憤怒:“笑話!本君怎會懼怕你一個虛幻之人?”
“你害怕我會帶領此界的生靈,覺醒出真我性靈。”呂光的神色仍舊風輕雲淡,不疾不徐的說道。
……
警幻星君沒有說話,迴應呂光的是一道極其霸道強大的神念。
眼前的楚天河和七十二名長生殿弟子,忽然一起消失了。
眨眼之間,呂光來到了一處冰冷空白的世界。
入眼之處,皆是白色。
空寂,寒冷,了無生機。
無數道明亮耀眼的光線,在他身前憑空迸射而出,漸漸凝成一個碩大的圓形光團,整個空間被照的透亮晶瑩,無跡可尋。
白光越來越刺眼,畫面美麗而又詭異。
被這些炫目的白光照射着,呂光的身軀頓而顫抖起來。
他的表情立時變得猙獰無比,彷彿在經受着某種痛苦。
呂光咬牙切齒的道:“煉魂……你要讓我灰飛煙滅?你不能這麼做,我已覺醒真靈,成爲有德之人,天宮不可能允許你這樣做!”
這千萬道白色光線,蘊含數之不盡的神仙氣息,警幻星君只消心意所致,一個念頭,就可讓呂光立刻死無葬身之地。
如果換作別的修道者,哪怕是道心澄澈無物,不染一絲塵埃的東海龍仙,這時候也只有引頸就戮,但呂光卻並沒放棄抵抗!
他的神魂變得越來凝實,就像是一座巍峨大山一樣,電光火石間,他運轉起道德真經,使腦海裡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念頭,融爲一體。
鬼仙至高道境,一心一念!
呂光低聲默誦,白骨流光,永恆無量,我自神魂不散……
轟的一聲巨響。
整片白色空間,開始劇烈的震動起來,似乎下一刻便會崩塌,化爲烏有。
呂光身前的白色光球,立時朝上空飄浮而起。
光團深處,出現了一張精緻絕倫的面孔。
這自然是一張女人的臉。
這張臉已完美的不像是人。
她美的就像是一尊玉雕。
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都白如凝脂,散發着瀅瀅清光。
當這張臉孔出現在空中之時,呂光感到方纔加諸於身的那些痛苦,也隨之戛然而止。
呂光盯着這張臉,陷入到一種失神的狀態中。
美。
美麗二字,已不足以來形容這張臉。
也不知過了多久,呂光纔回過神來,低聲道:“你就是警幻星君?”
“是我。”
“這裡是什麼地方?”呂光凝視着她的眼睛,沉聲問道。
“此乃太虛幻境第十八層,遣神荒原。”
“你要將我困在此處?”呂光眼瞳一縮,聲音裡充滿怒意。
警幻星君幽幽說道:“太虛幻境乃星域蒼穹中,衆多真靈所嬉戲紅塵的一處妙境。只是很多星君、神仙卻不知道,此境歷來都是由天宮之主所掌握。你受懸天鏡和白骨星君庇護,無論如何,我都是殺不了你的。”
“你爲何要告訴我這些?”呂光目中掠過一抹古怪之色,心中卻暗暗舒了一口氣,原來警幻星君真的不敢殺他。
警幻星君道:“近些年,你屢獲奇遇,實在大出我之所料。當初我本欲在你經歷‘春秋大夢’之際,將你困在其中,可惜最後卻讓絳珠給破壞了。如今我再想除掉你,已是萬萬不能。既然如此,我倒想好生看一下,你究竟能否打破藩籬,飛離這片幻境。”
呂光平靜道:“我一定能。”
警幻星君道:“那本君就拭目以待了。你既已通過春秋古圖,窺測到了未來,那麼想必也已知曉,留給你的時間並不多了。太虛幻境,八萬年光景,一個輪迴。”
呂光靜靜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話。
果然警幻星君在停頓了一會兒後,聲音忽而變得低沉而又感傷,“一天天,一年年,眨眼又快一年了。”
呂光心神一動,他已知道太虛幻境內的八萬年時間,等同於外界天穹星域的一年。
“本君已等了無數個輪迴,望你勿要令我失望。”警幻星君的眼神突然溫和了許多,“你去吧,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插手幻境諸事。”
話音剛落,呂光還未反應過來,便只覺腦海一陣眩暈,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已是回到了之前的那片山林之中。
“你剛纔神魂出殼了?”楚天河第一時間發出聲音。
呂光臉色蒼白,想要向前走動幾步,忽然雙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他這才發現,自己的神魂念力,幾乎已消耗殆盡。
站在此地的一干弟子,彷彿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呂光強掙扎着讓自己站的挺拔如鬆,大手一揮,高聲道:“三年後,本尊在東海蓬萊島,等待你們歸來。”
七十二個聲音匯成了一句話——
弘揚道法,重塑日月!
這一天,七十二個心懷濟世救人仁心的長生殿弟子,仿似魚入大海般,向天下十九州的各個角落,遊弋而去。
他們每個人的道境或許算不上何等高超,然而呂光卻對這些弟子的未來,充滿了信心。在這人人獨善其身的亂世之下,像他們這樣慈悲度人的修行者,已是很少。
苦海無邊道爲舟。
衆生若要到達彼岸,超脫輪迴,免受浩劫之難,如今也只有修道這一條路了。因此,呂光相信這一衆身負重要使命的弟子,定能盡心竭力的完成此事。
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河川冰封的面積也越來越大。
自兮來谷到京城洛陽,這一路行來,滿目荒涼之色,甚至連洛水河的某一段都已出現乾涸的現象。
回到京城後,呂光第一時間前往白馬書院,看望了馬識遙。
如今‘天上人’已離開太虛幻境,返回天宮,縱然他早有佈置,留下馬識遙來幫助呂光興復道門,但靖道司以及八大修真宗門的力量,依舊龐大驚人,照目前形勢來看,只怕短時間內,是無法顛覆大周王朝的。
馬識遙身爲天妖,雖說是天上人的坐騎,然聲名卻只在東海龍仙之下,近些年他一直駐守在白馬書院,誦經修道,明悟道心,其境界幾已和呂光不相上下。
所以,他和呂光之間的對話,往往很短,很直接,很言簡意賅,但卻又總能一針見血,直達要害之處。
呂光走進舊書樓,來到二樓,看着盤坐在一張蒲團上的馬識遙。
老馬的妖身本體雖是一匹白馬,但他卻很討厭白色,恰好今日呂光穿了一襲月白色的長袍,所以他此刻很不耐煩的說道:“俺知道你想問什麼,俺只告訴你一句,桃花源地的這張春秋古圖,並不完整。”
呂光愣了一下,隨之微笑道:“此事我早已知曉。”
老馬挑了挑眉,道:“說,還有何事?”
呂光笑了起來,無奈的嘆了口氣,不想數年未見,馬識遙卻仍是這副臭脾氣。他認真地想了很長時間,鄭重至極的說道:“我在桃花源地之內,遇見了一尊天魔。”
馬識遙很聰明,僅僅從這一句話中,他便捕捉到了一個極其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桃花源地,有可能已被域外天行者捷足先登。
“誰?”老馬只說了一個字。
呂光低聲道:“這尊天魔並非是由天行者所控制,而是巡天使!”
老馬猛地站起身來,雙眉微顫,神情嚴肅的說道:“他們現在何處?”
呂光眉頭緊鎖,道:“他們的神通實在是匪夷所思,我歷經險境,才從他們手下逃出生天。至於他們後來的行蹤……”
老馬恨鐵不成鋼的道:“枉你還修煉了‘潛淵縮地’之術,你不會悄悄跟蹤一下他們!看看他們此番降臨太虛幻境,究竟有何目的。”
呂光搖頭道:“單單一尊天魔,就已經夠難對付的了。這兩位巡天使不同於童子命和唐奘大師,他們乃是修真者。”
老馬驚道:“修真者?”
呂光點了點頭。
老馬沉吟良久,卻沒說什麼,眼神漸漸變得冰冷如霜,面帶殺機,就像當年天上人離開他的時候那樣。
呂光憂心忡忡的說道:“警幻星君有言,外界之人不得插手幻境諸事,而今‘天宮’卻派出巡天使三番兩次下界,破壞我佈道天下的大計。”
老馬忽然笑了,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擔心,我家主人不會丟下你不管。況且,你的背後還有白骨星君與懸天鏡。再者,你已覺醒真靈,脫離了此界規則的束縛,由虛入實,得窺大道。天宮是絕不會放棄你的。”
呂光不解道:“那爲什麼巡天使屢屢來找我的麻煩?”
馬識遙怔了怔,而後哈哈大笑道:“原來你都已知道了。”
持續了幾十年的諸侯混戰局面,在今時今日,終於停止。末日來臨,天下卻難得的能一片安定,除了西秦三州、東齊二州,其餘十四州,皆已重新臣服在武后的統治之下。
有時呂光不得不佩服這位治國極爲優秀的武后,在這般嚴峻的情況之下,她仍然能做到讓黎民百姓不生出叛亂之心。
只是那位曾被呂光斬斷一條胳膊的週三太子,再也沒有人見過,很多人都懷疑他已經死去,哪怕連生活在皇宮裡的人,都是不曾再聽聞過此人的消息。
皓月高懸,洛陽城卻冷如冰窖。
空中飛舞着雪花,自從沒有了太陽之後,彷彿一年四季都變成了冬季。纔剛剛立冬,天地間便已飄起了鵝毛大雪。
就在呂光走出白馬書院的時候,一個黑影忽然從大門的左側,朝他衝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