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四方飛至奔涌的神魂波動,宛如一張密不透風的劍網,交雜着數不清的夜叉心魔,勢不可擋的向呂光頭前襲來!東海龍仙的神魂化身,發出耀眼璀璨的光輝。
神魂念頭輝映成片,光芒四射,令人難以逼視。
而在這涌動如潮的神魂襲擊之下,呂光卻無法做出任何迴應。
他周身的護體神光,立刻變得模糊輕淡起來,似只需再過片刻,光明就會消隱散去!
他雖不明白爲何會變到達如此境地,但內心深處卻也明白,一旦護體神光炸裂消失,那麼東海龍仙所釋放的這千百尊夜叉心魔,就會重創他的神魂。
是以此時,呂光唯有用念頭溝通上元夫人,寄望於它能讓自己全身而退。
漫天夜叉,由空中俯衝而下,向呂光驟然轟來!飛至中途,居然幻化成凝結了一輪金日!
虛日凌空!
這形似西斜的金烏太陽,與夕陽迥然各異的則是此輪金日綻放出讓人難以直視的極光,猶如無盡黑暗中的那一道迷途之光!
光芒逸散,流於天地,奇觀頓成。這輪碩大金日,隨着接近呂光的速度愈快,周身也變得越加纖小起來。
空中一道道彷彿玉盤形狀的亮光,在飛進中徒留下虛影一片,大圈吐小圈,小圈向前進!就在這片氣浪,將要擊至呂光身上之際,異變再生!
只見從金輪中央突然延伸出一道劍形氣浪,眨眼就宛如實質,形神俱備,渾如一把絕世好劍!劍氣激盪,裹挾着遮天蔽日的光芒,向呂光頭前急速刺去!勢如千軍萬馬,力似千鈞重錘。一道虛無縹緲的聲音,在山谷中幽幽升起。
“劍絕天下!”那從漫天氣浪中猛然發出的一道劍氣,氣勢迫人,驚動山林飛鳥、深湖游魚,震起四面八方的碎石塵土,似乎連天地寰宇也爲之動然起伏。
上元夫人驚愕迷惘的神情,令她顯得好似俗世中受到驚嚇的豆蔻少女。這一劍,目標明確,就是呂光。
劍氣飛蕩而來,快如心念轉動,令呂光躲不能躲,明明看它將要近身,可他就是毫無力氣動彈身軀半分。痛呼中的呂光,被劍氣以電漩之速,刺入身體。
劍氣餘勁不減,一息間就把呂光推至到數十丈遠的山壁下。他身體猶如被人捏成麪糰,再被人狠狠拋向空中,跌下地來。周身彷彿有千萬根銀針刺入,痛無所感,癱軟在地,呼吸不聞。
一片電光石火飛落在山谷內,那道穿過呂光的劍氣,恍若生有靈性,竟是在一個迴轉之下,飛到敖琨身前。劍氣觸目動人,形如一把懸浮在空中的靈鏡。它自轉不休,劍氣如水波漣漪向四周散發出攝人心魄的晶瑩光芒。
鏗鏘!
一聲金戈鐵器鳴動之聲響動後,靈鏡方纔止住舞動生風的身形。這把靈鏡除了不似真劍那般形貌畢肖外,其它各處全都是真實異常。
它周身流溢着閃亮繽紛的劍光,那若如實質的劍柄也有着手掌捻握的絲絲痕跡。清風拂動,撥弄着飄蕩在劍身周圍的道道劍氣。
靈鏡其上緩緩浮現出一個長髮飄飄,俊朗纖瘦的中年美男子。靈鏡猶如映畫刻石,鐫刻着一副圖景。
他身處白刃劍上,負手而立,黑白相間的長髮,飄舞紛飛,面容和煦生風,令人觀之平靜,兩道劍眉下的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露出無限浪漫遐思。
敖琨匍匐在地,堂堂東海龍宮的太子,金甲破損,面容污穢,模樣狼狽至極。待得他擡頭看見劍身上所閃現出的那道男子身影后,似乎適才的種種負面情緒,全都一掃而光了,神情回覆如初。跟剛至此地時那般盛氣凌人,視萬人於螻蟻,風姿翩翩的氣質一般無二。
“弟子拜見師父。”敖琨整理儀表,伏地叩拜,萬分尊敬。天地君親師,凡人處世大都守此德規,依照順序,排位而拜。而修者卻不盡相同,順序不一。正是天地在頂,師在親前,君在親後。
師者傳道授真,解惑釋疑,引門而入,形同再生父母;親者,血緣之親,生養大恩,無以爲報。然則修道入真者乃是脫胎換骨,消去凡胎,故而師在親前。至於俗世中的君王相位,修者多是不掛於心,不遵王法。
鏡中人,身量如同圖卷畫符中的人像一般大小,但是他形貌清晰,活靈活現。聲音更是透露出一股渾厚深遠的味道,只聽他娓娓道來:“琨兒,我不是吩咐過你,不讓你前來此地取走異寶嗎?”此語沒有顯出一絲苛責的意味,但卻已令敖琨心情足夠窘迫,生出許多畏懼。
他強作鎮定,恭敬答道:“兒子愚鈍,有違師命。擅自將那異寶欲送給與弟子多有瓜葛的水月洞天門下‘聖女’。不料變故疊生,之後我又落入敵手,難以抗衡,不得不向父親大人求救,擾動了您的閉關清修,琨兒有罪。只是那人……”說罷他擡手虛指倒在遠處的呂光。
鏡中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語含歉意,幽幽說道:“那人身中我閉關參修的‘虛日凌空’,雖然爲師是用神魂化身施展而出,但刺入他身,已然是神仙難救,身死氣消了。”
上元夫人面色驚訝,喃喃低語。
修真者修煉到化身氣象的境界,就可同修道者一樣,一息間踏遍千山萬水。
千里之遙,御氣而來,神魂顯形,成就身外化身。
上元夫人對這有經天緯地之才的敖熾豔羨不已。
此人能夠在短短進入‘太虛幻境’數十年的時間,境界就進至如斯,可見他的確是東海龍宮千百年難出一位的天才!
上元夫人思憶起峰門中長老所講述的數十年前那場風波,心中暗暗嘆道。如此看來,當年東海龍宮把重寶押在龍尊身上,確實有先見之明,非是無的放矢。
她撩動秀髮,款款上前,風姿綽約,形似一位待嫁出閣的嬌羞俏女。任誰也是看不出她的真實年紀。
她深明此理,現時形勢明朗,敖琨有所依仗,若是他再挑弄是非,說出前番經過,恐怕水月洞天必將經歷一場浩劫了!數十年前那場令東海龍宮雞飛狗跳、不得安寧、人人自危的局面,可都是眼前這鏡中人一力所爲啊!
上元夫人沒有理由不懼怕。
鏡中人負手而立,仰望蒼穹,似是偶有所感,彷彿是沉浸緬懷在上元夫人口中所述的那段輝煌往昔。他衣袂飄飄、迎風舞動,凝眸不語、氣勢懾人,丰姿傲骨、英偉逼人,彷如上古時代的劍仙俠客。
“不必多禮。敖某當年仗劍天下,迎戰世人。你水月洞天上下非但沒有落井下石,反倒令我受益頗多。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自是不會爲難於你。”
聲音感慨,語氣從容,好像對當年那段崢嶸歲月,早已淡忘釋懷。
上元夫人揖身答道:“明白。”
“琨兒,你已是天行者第四層的境界,東海龍宮內與你同輩修者,皆是無法與你相抗。那人是誰,怎能搶走水月洞天,並令你身陷險境?”鏡中人淡聲相詢。可怕!
橫死豎死,還是要死。呂光一臉憂愁,有心頹廢喪志。歷盡磨難,走到這一步,最終卻毫無生還可能。
玉魂第一次顯現出普通生靈纔會擁有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慾,只聽它冷聲笑道:“福禍轉變,在瞬息之間!修者直面天地,敢作敢爲。逃避豈是修者所爲?你就算再驚恐害怕,也是毫無用處,無濟於事。”
當頭棒喝!對,玉魂說的很是正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再如何憂愁未來,悔恨過去,也不如抓緊當下,看有何挽救之法。
呂光心思機敏,被玉魂一聲譏笑,馬上回轉心神,頓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可否把前因後果全部告知在下!”
“好,反正此時我與你同在一條船,脣亡齒寒。你仔細聽來。”玉魂似是痛下決心,語氣決然。此地仿若壁畫上所鐫刻的無間地獄,氣氛陰森,恐怖至極。日月不見,星辰無蹤,唯有鋪天蓋地的紅色霧氣,充溢在虛空之間。
紅色的泥土上,白骨累累,觸目驚心。倘若在世間喝上一盞茶的功夫,是快逾流星、眨眼即逝,那在此處這一刻鐘的時間,就長的是恍如百年了。
玉魂長篇大論一字一詞,認真發言。呂光仔細聽完,還是心有餘悸,忍不住長出一口氣。
“如此說來,那勢不可擋的一劍,反而間接救了我的性命?”呂光心下僥倖,暗自竊喜,不無後怕的急促說道。
玉魂有感所發,聲含感慨,回答道:“因禍得福,不外如此。”
此刻的玉魂仿似一個注入了感情思緒的人類,不再像前先那般冷冰漠然了。二者經過這番推心置腹的交談,關係也好像親近了許多。
它稍頓片刻,接言又道:“原本我在這片通靈寶玉中,已經沉睡了不知多少時日。若不是那日你鬼使神差的在落到火山洞穴後,峰迴路轉的見到那水月洞天,恐怕我也不會甦醒過來,而及時救你性命。就在那時,我感受到有無窮精元蘊藏在岩漿深處,是以才幽幽醒來。”
呂光唏噓不已,得知真相的他,被這一連串驚心動魄的遭遇,給震的心驚肉跳。
“水月洞天暴動肆虐的火系神魂在我身內瘋狂涌動,如果不是敖琨那一劍所蘊含的金系神魂,使得烈火熔金,稍微消耗了一些火系神魂。就算之後有那從天而至的一劍,恐怕也不能使我體內的火系神魂,完全融於身體。”
玉魂嘆道:“空忙一場,到頭來他們卻是爲你做了嫁衣。我魂在靈玉之內,不知外面情形,可是你身體內的諸種微妙變化,我卻是看的一清二楚。”
在夜叉的陰煞之意入侵到呂光腦海深處的時候,在那生死一線之間,他感悟到了一些難以言明的‘道理’,隨後方纔有了那‘衆神之王’的降臨。如此際遇,焉能說是禍事?
此時此刻,觀山的身高竟像是一條縮水的毛巾,整整是小了一圈,臉上也沒有了當日的紅光滿面,雙眉之間還夾雜着一根根血紅之絲,面容更是枯瘦蠟黃,形如死屍!
他額頭正中間,還有着一道指甲蓋大小的‘青紅’印記,彷彿是被烙鐵給烙印上去的,印記呈鐵叉形狀,三棱尖刺,從中隱隱透出一股煞氣。唯有他身上所穿的那件道衣還尚屬完整,只是那自頭顱以下,裸露在外的皮膚,卻是殷紅一片,紫黑滿布,色如紅油,其上還有着道道暴起的青筋。觀山這種模樣,令人一望,那簡直是怵目驚心,不忍再看!
他神色癡呆,下額抖動,從其嘴中發出的聲音,卻依舊是十分的陰冷兇厲。這聲音之中帶着濃濃的蠱惑之意,在金童玉女聽來,就仿似是孩童瞌睡時母親守候在牀邊所吟唱的‘搖籃曲’。此聲剛一發出,那種陰狠迷惑的味道,在經過一瞬之後,便已是在此間天地之中蕩然無存。轉而這道聲音令人聽來,其中卻是充滿了溫馨與暖意。悅耳動聽,清脆溫軟。
像是世人疲憊了一整天后,夜晚所十分渴望的那一張溫暖的牀;也像是久久未曾見面的戀人在相見擁抱後的那種喜悅和激動;還更像是少小離家老大回的那種釋然與平和。這聲音明明是從一個老朽不堪的老頭口中發出,但此刻響徹在虛空,令此間衆人聽來,卻硬是像嬌柔的少女所發出的呻吟一般。
在這個時候,呂光的腦海之中,也是陡然迴盪起了觀山這句誘惑之言。他的體會要比金童玉女二者更加深邃,只因他的念頭要比這二者更加繁多。這縷聲音悠盪而來,瞬即傳遞到了呂光的每一道念頭之中。念頭所化的海洋,受到這道聲音的衝擊,頓時就騰起了一道道波浪,不再像先前那樣平靜無波了。
腦海之中,登時回覆如常,活動了起來,其內的念頭也是被這聲細弱的響音,給驚醒了。這一滴潔淨無色的水,從虛空降下,宛如人間三月的第一滴春雨,潤物無聲,無息無影,靜靜的滴落在呂光的腦海海洋之上。
一滴米粒大小的水珠,滴在了一片廣袤無垠的汪洋大海之中,驚起了一絲微小的波紋。但這波紋卻恍如倒落成串的多米諾骨牌,一圈圈的向外盪漾開來,小圈變大圈,大圈套小圈。起初還是一圈圈難以目視的波紋,片時之後,竟是變成了一層層觸目動人的波浪,而後波浪翻騰滾動,浪花迭起,直有驚濤拍岸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