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搭長篷,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這是一句亙古名言,放之四海,皆同此理。
白玉京和呂光相識已久,二人的關係可以說是亦師亦友。
捫心自問,如果當初沒有白玉京舍下那株還魂草,將呂光從死境之中解救出來,那麼也就不會有今日的長生殿之主,那麼如今天下也不會有這短暫的安寧之象。
而今白玉京要被天上人帶走,呂光的內心是很掙扎的。
因爲他現在還需要白玉京的幫助,可天上人的命令又不能違抗。
白玉京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彷彿這件事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他就這麼一動不動的站着,任風吹拂着他那一襲長袍。
他的臉上也沒有露出絲毫表情。
然而呂光卻十分清楚白玉京的心裡也是不想走的。
只因今天這一別,再會之日必然是遙遙無期。
天上人的出發點自然是好的,可是他並不瞭解太虛幻境現在的實際情況,難免在做出一些決定之時,會有失偏頗。
白玉京背對着呂光,望着茫茫雲海,一言不發。
衆人都在等待着他的決定。
是走還是留?
過了許久,呂光默默的嘆了口氣,低聲道:“依我之見,我們現今還是得聽命於天上人。”
白玉京挑了挑眉道:“哦?你也是這個意思?”
呂光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天上人不同於其他星君天神,他是真心希望太虛幻境能脫離紀元輪迴的修道者。”
白玉京想了一會兒,道:“我懂你的意思了。好,既然如此,我就跟天上人走這一遭。”
呂光催動念頭,緩緩控制着幻身,離開海洋,飛到岸邊,站定之後,向着那塊石碑,頷首說道。原本灰茫茫的天幕,也露出了一絲絲晴光。
沒有太陽高空而懸,但這裡卻是比現實還要明亮溫暖。
海水波光盪漾,微風和煦,好一派讓人舒心難捨的自然風光。神竅之中,乾乾淨淨,沒有了夜叉那種濃重的血腥氣息,也沒有了那驚雷滔天的轟鳴滾滾,更沒有了那陰風大作、海浪高漲的恐怖之景。
四周微風撩人,宛如春雨洗滌過的農家村落,處處流露出一股安然古樸、平靜安寧的祥和氣氛。但‘天御山’卻是與這片神竅唯一一個格格不入的存在。
它顯得是如此的突兀,一眼望去,它的存在,就彷彿是碩大的牛頭長在了老鼠身上,五大三粗的壯漢卻生有一雙嬌小玲瓏的三寸金蓮……不搭調,極不搭調,極其的不搭調。
這塊石碑矗立在海水之上,凌空飄浮着,底座將將未曾觸到水中。在一望無垠的海洋之上,它是那麼的小,那麼的不值一提,細小的在呂光眼中僅僅只是一個黑點。
可就是這麼一個三尺不到的石碑,卻把那位‘天上人’給壓在身下。
呂光向着石碑拱手致敬,突然一道充溢着輕蔑與責問語氣的聲音,生生的打斷了他這個動作。
“你,不配成爲本王的道統傳人。”
“你不配!”
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被他人所否定,被別人所輕視。
此音恍如響徹九霄的驚雷,在呂光的神竅之中飛旋迴蕩,頓時他的念頭之間就全都是這句冷聲冷語的譏笑之言。
“我不配……不配……”呂光愕然半晌,幻身顫抖,牙齒緊緊的咬着嘴脣,囁嚅出聲。
神竅之內這種天清氣朗的情景,隨着呂光癡呆發愣的神情,又是瞬即發生了一絲變化。
但見剛纔那祥和安寧的虛空之下,彈指間卻是微微騰起一抹黑霧。黑霧升騰繚繞,直往高空而去,猶若大漠深處的一縷孤煙,筆直的形似一根通天巨棒。
“對,你還不配。”
這句話彷彿是在重傷垂死之人的身後又是補了最後一刀。‘天上人’的聲音中充滿了不屑與失望。其言辭之內還隱隱夾雜着一絲苛責之意。
呂光受此刺激,念頭猛然一陣顫動,面色駭然。幻身也登時搖擺不止,抖如篩糠。
似乎是看到了呂光面黃如土的神色,‘天上人’隨即冷哼一聲,再度發話。
“哼!你剛纔念頭之中升起怯意惰心,若非本王提點叱責,只要一息,你就會念消雲散,立刻身死。你莫要以爲此間是你的神竅之中,皆爲幻象,你就可以控制幻身,不使它潰散消失。”
呂光心不在焉,還在重複着先前‘你不配’這三個字。
被人否定,被別人輕視,被他人看不起……
或許是這‘天上人’感應到了我在面對困難時,念頭之中所涌出的懼意,是故才說出這句對我的評判之語。
這麼三個輕描淡寫的評語,就想對我蓋棺論定?
呂光心中冷笑一聲,念頭之內風起雲涌,旋即收起那份對未來道途險惡、步履維艱的惆悵之感。
他就是這麼一種性格,別人越說他不行,他就越要做出來讓世人都看到!
“不!誰說我不配。你說我不行,我偏要證明給你看,不僅僅是證明給你看,我還要讓自己能夠完完整整的得到你的道統,到時候再救你脫困!”
呂光心念迭起,對未來的道路,不再彷徨,堅定萬分。
接着他神竅之中剛纔升起的那道濃墨黑霧,眨眼間便煙消雲散,無蹤無跡。
剎那之間,呂光的神竅之中,便吹起陣陣和風。
柔風香氣,在波紋微微蕩起的海水之上,氤氳成一片白色的雲霧。
這片杳無邊際的白霧,透明純淨,鮮明清新。
絲絲霧氣,繚繞飛舞,把呂光的神竅虛空籠罩在一片清明的氣氛中。
浪花層起,海聲如蕭,呂光閉目有感,靜靜的感應着周遭空間裡的這種清寧氛圍,念頭之內立時生出一種明悟,一種對“修道”的堅定之心。
這一刻,呂光覺得這片天地,彷彿成爲自己的手臂。似乎只要自己心念一動,就能夠把別人、把惡人給抓到此地來。
神竅虛空,恍若成了他身上的一個‘口袋’,其內的海洋波濤盎然,全都是呂光的念頭所化。
這種莫名強大的力量,使得呂光念頭之中瞬即涌起了無窮欣喜。
“每個人都有神竅。玉魂曾說,道人的神竅之中儲存着神魂,在施法用術之時,就催動神竅內的神魂力量,進而禦敵鬥法。而我的神竅空間,現在僅僅纔有着初始凝聚的念頭,在經過了這般奇變之後,好像只要我心念一動,就可以把別人給融化在這神竅海洋之中……”
“實在是太奇妙了!”呂光此刻,念頭之中所充盈的全都是對這種變化的感嘆之意,新奇之念。
神竅微風撩人,一眼望不到邊界。天上晴空無雲,沒有太陽,虛空之下卻是明朗清澈,光亮動人。下方的神竅海洋,碧波盪漾,海面上浮蕩着絲絲乳白色霧氣。
這種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象,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更別說,這種情景還是出現在一個人的神竅之中,這一切,都是幻象嗎?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這並非幻境,因爲這一切都太過於真實。哪怕在春秋一夢的體驗中,呂光都沒有這種清晰分明的感受。
在他看來,天上人和這座山脈的關係,應該是相輔相成的。
呂光心中狐疑。
彷彿是聽到了呂光的心聲,久久未曾出聲的‘天上人’,幽幽說道:“這些不是幻象。”
呂光目中泛起一絲疑問,凝望着浮在藍色海水之上的‘天御山’。
“這座‘天御山’與本王都是法身幻象投影在你的神竅念頭之中。若非你念頭如此強大,數量這般驚人,也是斷然無法溝通本王的。但此刻你神竅中的這一切變化,卻不是簡簡單單的幻象。本王傳你‘神咒’,然後你自己走出了困境,破除了膽怯,堅定了道路,進而你的神竅虛空纔會發生如此變化。”
“造化,造化也。”
對方的聲音雖然很輕,感嘆之意也是不深,但其語氣中所蘊含的驚訝與震驚,仍然是令心思敏銳的呂光給感覺到了。
呂光眉頭微皺,擡眼望向飄浮在海面之上的‘天御山’,念頭一動,把心中所想馬上傳遞了過去。
“據先前閣下所說。我只要勤懇修煉‘造化會元經’,就能夠救你脫困,可據在下所知,修道一途,感應神仙,藉助神仙之法,破去萬難。但現在閣下似乎是身陷囚籠,難以自保……”
‘天上人’顯然沒有料到呂光會說出這番疑問之言,他良久沒有答話。
呂光神竅中隨即瀰漫起一股淡淡的肅殺之氣,他心中一凜,暗暗思想,這‘天上人’傳授給了我‘神咒’,囑咐我務必要找尋到其他通靈寶玉的碎片。雖然他沒有詢問過我,但似乎他對玉魂的事情,也是知之甚詳,毫不陌生。
玉魂傳我‘造化會元經’,這天上人又傳授我‘神咒’,並且他們全都是要讓我去尋找通靈寶玉,他們之間有什麼聯繫?又是什麼關係?
還有,當我說出通靈寶玉的時候,這位神秘奇怪的‘天上人’還隱約露出了一片釋然之意。
這其中有何隱秘暫且不提。
呂光現在念頭之中所想的全都是如何明哲保身的辦法,他確確實實是踏進了這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但是別忘了一個現實——玉魂是一縷殘魂,難有威脅之舉,而這看似強大的‘造化神王’又是被這座‘天御山’給鎮壓在下,難有作爲。
再說,我剛剛修煉的‘造化會元經’通靈而出的這位,毫不客氣的說,就是一個絲毫沒有用處,對己身沒有一絲幫助的‘神仙’啊……
這個買賣,若是讓我去做,真是十分的不划算。
呂光心念如電,來回思量,轉瞬就是已經把連日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奇遇經歷,給串聯在一起,想的是八九分明白了。
時間彷如冰凍凝霜的大地,紋絲不動。
許久之後,呂光才感應到神竅之中有一道聲音響起。
“通靈寶玉,驅使仙神……本王身爲‘天上人’,尚且難以逃過通靈寶玉的誘惑,你一個剛剛入門聞道的普通修者,試問又如何躲過這場天降之喜。”
呂光面色一怔,脫口問道:“喜從何來?”
‘天上人’頓了一下,接聲再道:“本王雖是不清楚你如何得到一片通靈寶玉的,但想必你這一番匪夷所思的經歷,多是拜這片靈玉所賜。如果你能聚齊其他碎片之玉,適時你定然能夠得到意想不到的驚喜。”
驚喜?這段時間驚倒是夠驚悚的了,喜卻是沒見一點兒。呂光默默的在念頭之中發了下牢騷。
“本王法身投影在你神竅的時間,所剩無幾了。我長話短話,你要仔細傾聽。”
呂光聞言,不禁心神一動,念頭安靜下來,認真聽着。
“所謂匹夫無罪懷於其罪。這個道理亙古不滅,你一定懂的。你修煉‘造化會元經’,本王雖然不能幫你,但剛纔我所傳給你的‘神咒’卻是可以讓你一帆風順的,只要你有足夠的念頭支撐,在此界,你是沒有太大危險的。但若是時日一長,讓其他修者神仙知道天地之間,還有修煉‘造化會元經’這種道法的,那等待你的,將會是一場天罰審判!再者你還有着通靈寶玉的碎片……”
呂光聽到此處,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推測。
果然如此!
這通靈寶玉碎裂成無數片,而在自己剛剛得到它的時候,玉魂甦醒之後,就以尋找其他碎玉爲條件而跟我進行交換,最終才答應幫忙救下自己。
此刻,這高高在上威嚴無雙的‘天上人’居然也是跟通靈寶玉瓜葛甚深,並且聽其語意,好像他也是因爲這枚‘通靈寶玉’方纔落到了這步田地。
呂光暗暗嘆了口氣。心想自己能夠活到現在,多虧是有了那片通靈寶玉,而自己未來將要面對的危險,也是因此而生。
這一切,果真是危機與機遇並存啊!
可以說這次已經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了,但即便這樣,仍然是沒有殺死這個天上人的化身。
那麼再想找下次機會,就會變得很困難。
呂光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他在很用心的思考,他在想,天上人是不是真如這個化身所言,已經被禁錮住了。
如果真是這種情況,那麼呂光現在只能是加緊傳道於天下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