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光的臉色瞬即沉了下去。
紫衫女子察言觀色,嫣然一笑,紅脣微動,繼續說道:“呂殿主不必緊張,我來此並非是受了朝廷命令,來與你爲敵。而是奉了武后秘旨,前來尋你,想要請你做一件大事。昨日你念頭消耗巨大,急需休息,所以我也就並沒打擾你。”
呂光猶疑道:“是藍上蝶帶你來此地的?”
紫衫女子微笑道:“不錯。”
呂光挑了挑眉,道:“你到底有什麼事?”
紫衫女子並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風輕雲淡地說道:“其實我來到秦山城已有三四天了,在呂殿主開始渡雷劫之前,靖道司便已獲知到你匿身在富貴客棧的消息了。”
呂光眼含不解的道:“那你們爲何沒有向我發難?”
紫衫女子姣好的容顏上,浮起一層神秘古怪的笑容,道:“現在靖道司對如何處置你,內部有着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一種自然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將你擒住,而另外一種卻是想助你一統道門。”
聽到這裡,呂光動容道:“聽你的意思,你在朝堂之上,應該也是身居要職之人。要不然也不會知曉此等機要大事。武后果然打的一手好算盤,想等我把天下一盤散沙的各個道派,整合起來之後,再除掉我。這倒的確省了你們耗費精力,苦心去搜索那些藏身在深山大澤裡的隱世道派了。”
紫衫女子搖了搖手指,緩聲道:“不是要除掉你,而是要和你做個交易。”
呂光沉聲道:“什麼交易?”
紫衫女子眉頭微蹙,徐徐說道:“靖道司裡主張與你做交易的這一派人,實際上是想借助你們道人的力量,來一起抵擋天地大劫。”
呂光吃驚道:“天地大劫?”
紫衫女子頷首道:“域外天魔出世,便意味着太虛幻境的天地大劫在不久的將來,就會降臨。短則五年,多則十年,時間已所剩無幾,而以現今世間修真門派的力量,妄圖抵擋大劫神威,無異於癡人說夢。”
呂光道:“此事當真?”
紫衫女子笑道:“千真萬確。如若不是武后此番降下旨意,不準靖道司的人,在你渡雷災大劫之時,橫插一腳,恐怕你此刻早就被我們給帶回京城了。”
呂光沉吟道:“武后……這麼說是武后主張先不對我動手?”
他對靖道司的組織架構十分清楚,明白當朝武后,纔是真正意義上統率靖道司的人。至於那位氣功深厚的太陰真人,無論他多麼的強勢,多麼的隻手遮天,都得遵從武后的命令。
誰讓靖道司當年是大周王朝開國君主周文王一手建立的呢?
可讓呂光又感到萬分不解的是,武后現在明明應該已經知曉,他就是那個從朱雀大街裡逃走的‘呂六十四’,她沒有理由不下令擒拿自己的啊。
如果說,只是單純的用一個武后想要藉助道派力量,攜手並進共同抵禦天地大劫降臨的理由,來解釋這一切。
顯而易見,這於理不通。
他對這位手握權柄,生殺予奪的冷血婦人,瞭解極深,曉得對方乃是一個絕情絕義,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若非如此,她又怎能成爲大周王朝如今實際上的統治者。
要知道,此人只差一步,便可牝雞司晨,登基爲皇。
據呂光所知,武后也的確是準備在二月二春龍節過後,昭告天下,榮登大寶,自封爲萬古第一女帝。
自開天闢地以來,從有史書記載以來,還從未有一個女子,能成爲帝王,統治河山。
不得不說,武后的野心簡直已超越了歷史上的任意一個皇家女子。
哪怕是上古時代的禹朝,再往前的夏朝,都沒有一個女人,能有此雄心。
武后的心也確實很狠,坊間傳言,周熵帝便是被武后給下毒致死。
世人皆知,周熵帝文治武功,甚至已能和周文王相提並論。
三百多年前,周文王定鼎建國,親自在《周律》里加了一條,明文規定,大周王朝自他以後,繼位的帝王,最多在位三十年。
並且,大周王朝的歷任皇帝,都是從周姓皇族的之中,經過層層考覈,篩選出來的精英。
可到了周熵帝這一任,立武后爲皇后之時,一切便都變了。
周熵帝在位二十年後,突然暴斃身亡。
武后施展雷霆手段,大權獨握,又把《周律》裡,挑選皇位繼承人的那條鐵律,給改成了世襲制。
此意就是說,往後大周王朝,只有身具周熵帝血脈的皇族之人,才能登臨這九五至尊的寶座。
也正是因爲這樣,七大異姓諸侯,纔會心生不滿,舉兵叛亂。
縱然今時今日,坐擁六十萬大軍的大坤侯,重新歸順武后,可其他幾大諸侯,卻依然不服武后統治。
天下各地,仍舊不斷有戰火燃起。
在大坤侯沒有向武后誠心歸降之前,事實上,大周朝廷在各大諸侯國面前,是處於絕對的弱勢。若非有靖道司和百草園這兩個龐然大物,支持武后,只怕大周朝廷早就被幾大諸侯國給顛覆推翻。
這些事情,在天下十九州,並非什麼秘辛,只要是稍微有些見識的人,都能或多或少通過某些途徑,得到諸如此類的推斷。
呂光心知肚明,武后志存高遠,運籌帷幄,異於常人。
她現在既然是有心放自己一馬,那就證明,天地大劫定然迫在眉睫。
單靠世間修真者的力量,已是萬萬無法抵擋。
紫衫女子很認真的看着陷入沉思的呂光,隨後輕聲說道:“天地大劫一事,攸關天下蒼生,還望呂殿主能顧全大局,和朝廷聯手,一起來抵抗未來的天劫。”
呂光聞言,怔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紫衫女子皺眉道:“呂殿主因何發笑?”
“我笑武后事到如今,還把我當三歲幼兒來哄。”呂光臉上的笑容突然斂去,聲音變得無比陰寒,“幾百年來,朝廷與靖道司對待道人的態度,想必不用我再多言。換成是你,你會相信武后的這番話嗎?所謂的天地大劫,不過是虛無縹緲之說,我並不在意。”
紫衫女子嘆了口氣道:“域外天魔現世,大劫必會降臨。呂殿主,你如今是長生殿之主,又手握烏木令牌,可說是世間殘存道派的不二領袖。若你……”
呂光冷哼一聲,打斷她,“你不必再說了。”
紫衫女子苦笑着搖了搖頭。
過了良久,她長嘆一聲,“既是如此,那我就先行告辭了。”
話音剛落,她竟說走就走,騰空一躍,纖柔的身軀化作一抹流光,掠向莊外。
呂光微眯着雙眸,看着紫衫女子一閃而逝的身影,眼底深處漸漸涌起無盡的寒芒。朝霞璀璨,溫泉氤氳,暖意沁人,然則他的心卻已冰寒一片。
……
微風拂動,秦王府沐浴在無邊無際的璀璨晨光裡。
後院,有間書房。
秦可擎正伏案書寫着什麼。
片刻後,他頭也不擡的朗聲喚道:“來人。”
門開。
一個身着紫衫的女子,嫋嫋娜娜的走了進來。
她的腳步很輕,輕的就像是一陣風。
秦可擎一邊動手封好信封,一邊自顧自說:
“速去將此信送給大坤侯,切記!你一定要親手將這封信交給侯爺。本王懷疑武后有過河拆橋的心思,誠親王此次來到秦山城,除了取走這顆‘天外飛石’,好像還有別的目的。”
過了一會兒,屋內卻沒人回答他,也沒人接過他手裡的信。
秦可擎覺得有些奇怪,他下意識的擡起頭,接着身子突然開始發抖。
“是你?”
“王爺好記性,竟還記得我。”紫衫女子笑吟吟的說道。
秦可擎看見這個一襲紫裙的女子,似是想起了記憶裡那個可怕的婦人。不!她不是婦人,她是一根毒針,一根可怕的針,能刺死任何人的針!
毫無疑問,令秦可擎感到如此恐懼的婦人,自然就是當朝的武后。
而眼前的這個紫衫女子,便是代武后行走天下的化身——
納蘭慧!
此女官封內廷尚書,聰慧過人,總管批閱宮外奏章、文書等,深受武后器重。
秦可擎曾在十幾年前,見過納蘭慧一面。
儘管只有驚鴻一瞥,但他卻對此女的印象極爲深刻。
有些人就是這樣,匆匆一面,卻會銘記一生。
秦可擎坐在椅子上,擡頭凝視着紫衫女子,臉色漸漸變得十分蒼白,勉強笑了笑,“納蘭尚書是什麼時候來到秦山城的,也不提前通知本王一下……”
他還想再說,納蘭慧卻忽然冷冷的說道:“你的話還是像以前一樣多,只可惜,天后並不喜歡話多的人。”
秦可擎轉而沉下了臉,道:“你是來殺我的!”
太陽逐漸升高,陽光穿過窗櫺,正照在秦可擎那張不顯老態的臉龐上,廊外的木柱似乎也閃閃的發出了光。
屋裡竟真的閃出了無比明亮的光芒。
光是從納蘭慧的身上發出來的。
一道白光,射向秦可擎的胸膛。
秦可擎的身體竟是在眨眼之間,變成了一張厚度爲零的薄紙片。
他的樣貌彷彿是被繪在紙上一樣,納蘭慧伸手輕輕夾住紙片,隨後對摺幾下,慢慢撕掉。
紙屑如雪,飄飛在屋內。
秦可擎的生命也隨之戛然而止,到此爲止。
納蘭慧神情淡漠,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
今天註定是大周王朝最不平凡的一天。
自從周文王君臨天下,改朝換代伊始,世上還從未發生過像昨日那般恐怖的異象。
紫雲覆蓋整座秦山城。
雷聲滾滾,震耳欲聾。
一道道閃電劈下,天公震怒,人心惶惶。
還未等到天亮,中州境內的各大修真宗派便已經確認,是有道人在秦山城渡雷災大劫。當然,在這之前,朝廷與靖道司便已知曉這個道人就是呂光。
晨起時,無數修真者駕馭靈舟,自四面八方朝秦山城趕去。
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離秦山城極近的百草園,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對很多修真門派來講,長生殿是必須要斬草除根的一個道派,按說身爲天下第一修真大派的百草園,應該身先士卒的趕往秦山城,一探究竟。
可是百草園的反應,卻是令世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此時此刻,百草園之內安靜的有些詭異。絕大多數內園弟子,都對昨日發生在秦山城的驚變,充耳不聞,他們像往常一樣苦修氣功,甚至像是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事。
世人皆知,百草園位於昆華山的一片山谷之中。
谷中地域廣闊,廣袤無際。
在山谷最深處,有一座宮殿。
這座宮殿本身雄偉非凡,但建在萬丈高山之下,看上去卻像是一隻螞蟻那般渺小。宮殿通體似是一塊完整的巨石切割而成,棱角分明,四四方方。
沿着九十九級臺階,走入殿中,便會看見大殿的正中央,長有一棵半人高的青草。
大殿四面透風,風吹草動,搖搖晃晃,一如此刻風陵真人忐忑不安的心。
她低着頭,跪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
在青草的兩旁,分散坐着十幾位滿頭白髮的老人。
外面陽光明媚,可大殿裡卻光線黯淡,極其陰冷。
這些老人俱都冷眼瞥着跪在地上的風陵真人。
按理說,風陵真人在百草園內地位尊崇,是除了虛若谷之外,身份最爲高貴的一人,但這時她卻跪在這些行將就木的老人面前。
她就彷彿是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神情惶恐,全身不住顫慄。
其中一位最靠近青草的老人,微微擡起頭,漠然說道:“風陵你私自放走桃夭夭,間接使得白鬼從千年蟠桃冰樹的封印下逃出去。你可知罪?”
這位老人滿頭銀絲,不怒自威,眼神清冽明亮,居高臨下的望着跪在他腳下的風陵真人。
“弟子知罪。”風陵身子一震,急忙叩首答道。
“你既知罪,便要認罰。”那老者冷冷的道。
“弟子認罰。”風陵頓首說道。
“那好,本座就剝奪你飛昇上界的資格,罰你永遠在太虛幻境做一個只能修真煉氣的‘假人’。”老人思慮半晌,接着一字一頓的說道。
“青長老,是不是有點太重了?”忽有一人插話道。
“虛若谷,這裡沒你說話的份。這幾百年,你和你師父,雖說爲守護百草園在太虛幻境的這份基業,立下了汗馬功勞,但你莫要忘記了自己的身份!這是我們元老會的決定,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青長老面帶不悅的寒聲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