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斗笠下一晃而逝的眼眶,空洞無物,黑咕隆咚,他!如此絕頂高手,他竟然是一個盲人,再聯想到剛纔黎碧嫣所說的那一番話,現在呂光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了。
不是別人,正是武真殿鼎鼎大名的右護法,盲真人!
落葉翻飛間,塵土飛揚,此間頓時籠罩着一層陰霾。
“碧嫣!”呂光見盲真人已使出了渾身解數,不由得大聲一呼。
這聲疾呼不用多言,其意明顯。
黎碧嫣應聲而動,用力握緊雙手中的長短劍。
“願者上鉤!”伴隨着盲真人的一聲狂吼,銀線猶似一條覓食傷人的毒蛇,直挺挺的擊向呂光。
生死一線中,稍有懈怠,停留片息,就會落到萬劫不復的境地。呂光忍住摔倒在地的疼痛,雙手撐地,腰腹用力,兩腳蹬踏,向上一翻。形如青蛙翻身,一個跳躍,落到三尺開外。
在此間隙,黎碧嫣已和閻摩真人鬥在一起,山谷間塵土激盪,擊劍聲不絕於耳。
站住身形的呂光,瞧見場中形勢如此不利,心中暗叫不好,再看面前盲真人手中那根細若遊絲的魚線,其上竟是發出一絲絲五彩光芒,映入目中,刺人心魄。
這光芒跳躍閃動,隨着釣竿來回擺動,彎彎直直,飄飄忽忽。
釣竿其上的銀線,每一下顫動,都是朝着呂光直奔而去。
呂光來回蹦跳,使出全身氣力,以期能夠逃出盲真人的掌控之下。
盲真人立在原地,單手持着魚竿,大力揮動手臂,猶如一個趕車人在用手中的皮鞭狠狠的抽打馬匹。誰是那匹被驅趕向前的馬?呂光此時狼狽不堪,衣衫好似窗紙,被繃直有勁的魚線,刺破成洞。
不一會兒就氣喘吁吁,渾身上下的衣服破碎不堪,好像一張還未織成的漁網,到處透風。
嘶!呂光倒抽一口冷氣,銀線冷如冰刀,猛然劃過他臉皮,快似煙花綻放,前後僅在瞬息之間。疼痛一閃而逝,呂光立在原地,被這聲勢驚人速度奇快的銀線,給嚇了一大跳。一顆血珠,從呂光臉皮表面溢出,許久之後,才沿着他臉頰,緩緩向下滴去。
一滴,兩滴。
起初並沒有感覺到絲毫疼痛的呂光,在血越流越多之際,終於是不由得按住傷處,想要止血。
因爲銀線劃過的速度太快,傷口反而沒有在第一時間出血。
一道微小的傷口,出現在呂光臉上。
雖然他左手在緊緊的捂着,但是從傷口內涌出的鮮血,還是不一會兒,便從手指縫隙間溢了出來,染的他整個手背,殷紅一片。
呂光喘着粗氣,剛纔那頻繁的躲避動作,已經是費掉了他身體內的大部分氣力。最後這一次躲閃,更是把他懸在胸間的一口氣息,給全部用掉了。就此,也僅僅是恰恰躲過盲真人這突然一擊。若在晚上半分,慢上半拍,恐怕呂光頭上這顆腦袋就會搬家了。命懸一線!
呂光暗自後怕,喘息不停的胸腔中,透過嘴鼻,發出一陣呼哧呼哧的喘聲。
受此一擊,身受此痛,這讓呂光更加渴望能夠獲得修者才能擁有的本領。
盲真人自始至終都把呂光當成是一個凡夫俗子,一招一式間,帶着一種玩味放鬆的心態,根本未把呂光放在眼裡。
因此當他認真起來後,僅用一招,便直接讓呂光難以躲避了。
“呂光!!”黎碧嫣眼見呂光鮮血橫流,心中一急,手下劍勢驟然一緊,奮勇迎擊。她也顧不了許多,只想擺脫閻摩真人的追擊,當下就以回頭望月的身法,頓時擲出手中短劍!
閻摩真人‘大意失荊州’,大驚失色,暗道:“這臭丫頭莫不是瘋了?明明身處下風,不逃命去也還罷了。這時竟然是不顧性命,使出了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
閻摩真人戰鬥經驗豐富至極,哪能不知道最終結果。
“我若是繼續施展手中招數,雖然可以立即傷害到這臭丫頭,但她所拼力擲出的短劍,卻一定會刺入我身!”
“我躲!沒有必要與她硬拼,大不了待會兒再捲土重來,反正他們已是甕中之鱉了。”閻摩真人吐出一口濁氣,心中想得透徹,手下功夫不減,硬是收回剛在自己攻出的殺招,身形凌空一轉,倒掛金鉤,向後轟然射去。
獲得脫身機會的黎碧嫣,把握時機,暗提一口元氣,以電光之速,躍出戰圈,飛至呂光身邊。
“表弟,你上神女峰,我來擋住他們!”黎碧嫣離近一看,才知呂光已是強弩之末。
但見呂光一張臉陰慘慘的,毫無血色,捂住臉龐的手掌,也是血跡斑斑,彎腰駝背,氣喘如牛,此種情況,令人慘不忍睹。
黎碧嫣見此情景,心中有如被萬千銀針刺扎一樣,疼痛不已,脫口說道,“表弟,再耽擱下去,我們誰也走不掉,你先回山。”
大敵當前,黎碧嫣心竅玲瓏,她沒有驚慌失措,反倒是異常冷靜。
路遇強敵,已然是無路向前,只要表弟能回到神女峰上,就會安然無恙。我在此拖住他們一時半刻,雖然情況極其危險,但以師父的境界,不一會兒,就能下山來營救我。
於是黎碧嫣便把心中所想,低聲對呂光說出。由空中直射而下的光芒,穿過兩側山峰間的一線罅隙,飄落到場下幾人的身上。
光影流淌,場中安靜無聲。
起先還能夠在盲真人手下躲閃周旋的呂光,被那迅如疾風的一擊,給劃破了臉龐,血流不止,看起來是傷的不輕。
盲真人發招完畢之後,就一直靜靜的站在原處,他身旁的閻摩真人正在拍打着衣衫上的風塵。二人連頭都不擡,彷彿是把對面的呂光和黎碧嫣,給忘卻了。
山谷間秋風微拂,平靜如湖,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剛纔的激烈戰鬥,似是存在於夢境一般。
閻摩真人細細的把身上的塵土全部拂拭乾淨後,才沉聲說道:“瞎子,耽誤不少時間了,若周公子有什麼閃失,夫人責怪起來,我們擔待不起……”
盲真人眼眶內漆黑無物,矮瘦的身子,向旁一轉,面向閻摩真人,擡頭咧嘴一笑,斗笠向後揚起,一口黃牙在陽光照耀下,越發的金燦鮮黃。
“你連一個女娃都收拾不了,還來教訓我。”他一面說,一面邁步向前。
魚竿約有四五尺長,被他握在手中,用勁一甩,魚線如法炮製,跟開始一樣向前疾馳而去。魚線在光芒照耀下,亮如金針,耀眼奪目,令人不敢逼視。
魚線繃直,如山巒峭壁,來勢洶洶,剛猛有力。這被灌入元氣的魚線,好似一根丈餘長的金針,細如髮梢,頂端發出一絲寒光,直向呂光這裡刺來。
這一次,要比上次的勢頭更加猛烈,速度更快,勁道也更足。
呂光喘息不停的樣子,看上去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病者,但在此危急時分,眼見魚線將要直射而來之際,他奮不顧身,使出全身力氣,把站在身旁的黎碧嫣一把猛勁推開。
黎碧嫣在和呂光低聲竊語之時,一心兩用,有七分精神放在了對面兩個怪人身上。可就算如此,她也是沒有反應過來盲真人這突然出擊,對方實在太快,不講任何道理。
盲真人話音方落,已是出招在即。是以黎碧嫣根本無法在這般短的時間裡,想出任何有效的禦敵之法。
魚線去勢威猛,雖然是直往向前,但呂光觀察仔細,腦海靈光一現,就已經知道。這魚線實則乃是籠罩着四面八方,無論自己向左或是向右,都難以脫出盲真人的攻擊範圍之內。
生死僅在一瞬間!
黎碧嫣身形一斜,向旁邊倒去,口中驚呼:“呂光!”呂光眼睜睜看着魚線向自己咽喉襲來,想要挪開身體,躲避攻擊,但是好像腿腳已經不聽使喚了。這一刻,很慢很慢,長如百年。突然轟的一聲!魚線似乎跟什麼東西撞擊在一起,驟然發出一聲巨震大響。
火花爆射,光芒四散,山谷間立時便煙塵瀰漫,涌起一道道氣浪餘波。
“咳咳~~”塵土激盪,嗆得衆人咳嗽連連。趁那兩個怪人走神之際,呂光攜着黎碧嫣,一同向後退去。
“曲顰兒,你做什麼?”曲揚皺起眉頭,聲音一冷,也不神魂傳音了,直接開口說道。盲真人手上用勁,微微一搖,魚竿應力而回,收縮成一根尺許來長的圓筒,拿其捅了捅旁邊的閻摩真人,低聲道:“小心。來人一息間,就破掉我的‘三尺直鉤’,非等閒之輩。我們是不是……”
他話還沒說完,閻摩真人就手掌下壓,打斷話語,再次喚道:“朋友還不出來麼?”
雲朵應聲一震,砰然炸響,化成幾許白光,融於陽光之中。
山谷間清風飄蕩,拂去塵煙,兩個五尺身量的孩童,陡然出現在場內。谷峰內青幽無聲,但聽一個略帶嗔意的聲音,悠悠而起。
“人家可不想看到大哥哥被這老頭當魚兒一樣,給釣走了。”曲顰兒撇了撇嘴,嬌嗔說道。曲揚當作沒有聽到她這句話,自顧自的說着,“讓這書生再吃點苦頭多好啊。”對面站着兩個八九歲的孩子,脣紅齒白,樣貌可愛。閻摩真人二人怎麼都無法相信,這是剛纔破壞掉他們攻擊的‘高人’。
任誰看到曲揚曲顰兒這一對搪瓷娃娃,都會把他們當成孩子。
盲真人站立不動,斗笠下的一張臉扭曲擺動,鼻翼顫動,好像是在用力嗅聞着什麼。突然之間,他說話了,並且語聲很是急促。
“他們渾身沒有散發出一絲‘氣味’,是修道者!”
閻摩真人聞言臉色一變,素來他對盲真人的話就確信不疑。此刻他再也不敢把這兩個孩子當成是某個門派或家族中出外遊玩的紈絝弟子了。
“你是狗麼,在聞什麼呢?”
“那他們是……”閻摩真人聞言神色一震,壓低聲音問道。曲揚神色肅然,和曲顰兒一派笑盈盈的面容截然不同,他神魂傳音,向曲顰兒說道:“時間寶貴,亮出身份,救下這書生,一來令他心生感激,二來我們待會兒也好詢問一番這閻摩真人,是否與‘閻王更’有所淵源。”
曲顰兒一雙大眼睛滴溜溜轉來轉去,一會兒看向喘氣不停的呂光,一會兒瞪着前邊竊竊私議的兩個怪人。黎碧嫣還沒有察覺到女娃眼中有什麼意思,但是呂光卻敏銳的從中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威脅之意。
這真可謂一石二鳥之計啊。
如此一來,曲揚曲顰兒自然也就可以更容易的達到目的——得到他們認爲呂光所擁有的那幅圖。
曲揚上前揮手,止住閻摩真人的惺惺作態,擡手指着那侏儒身材的盲真人,淡淡說道:“你可以走了。”說罷此言,他斜刺裡頓而指向旁邊的閻摩真人,冷然道:“你,留下。”
盲真人沒有擡起頭,他沒有眼睛,即便有,他也不用去看。
他僅用心聽,就已明白閻摩真人此時要表達的意思。盲真人默默的把氣海中涌上全身的元氣卸去,緩緩鬆開了手裡的釣竿。
他轉過身來,背對着閻摩真人,低聲說道:“放心。”
他展開身形,騰空一躍,向來路遁去,一望無垠的天空,頓時有一朵灰雲,騰地而起,飄蕩在狹窄的山谷中。
不一會兒,便遙遙不見蹤影了。
閻摩真人望着那朵悠悠而去灰雲,突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在曲揚所發的竹音停止之際,曲顰兒握着掌中那枚令牌,猛地向蒼穹深處扔去!令牌在青色的天空中,上揚騰飛,頓時劃出一道燦若流星的光芒。
轟隆~~隆!突然一陣雷鳴轟響,自虛空中傳來。
呂光凝神一望,但見那枚升至離地三丈的令牌,飛旋之時綻放出一道耀眼奪目的藍光。奇光放射,使得此地仿似煙花飛舞,情景煞是壯麗。那藍芒起初只有微微一線,眨眼之間,藍光已變成磨盤大小,光芒滌盪,放射在虛空之中。這光芒在天地之間彷彿朵朵幽藍火焰,閃爍跳躍,不停蹦躂。曲揚曲顰兒雙掌合十,默默禱告,口中低誦吟詠。
秋風驟急,但聽不絕於耳的誦經語音,由曲揚曲顰兒口中發出,傳入呂光耳中。
“混元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