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秋風掃過,煙塵蕩起,被清水洗濯過的空氣,頓時飄散出一些泥土芳香。
女孩雙手揮舞,身形憑空一閃,不知從哪兒拎回一個包袱,在濃密煙塵中,呂光四人目力受阻,看不清對面鶴童作何動作,於是只能向後撤去,生起戒心,本.能的保護着各自。
“你們從何處得來的?”呂光瞅了一眼,異色浮現在臉龐上,心中一緊,急聲問道。
呂光看清那鶴童手中包袱形貌之後,就轉動念頭,快速思量,心中生起一絲忐忑,暗想道,這不是自己逃出韓府時,‘她’給我準備的包袱嗎?在雲瀾溪畔被羣狼圍擊時,我已經不小心掉在那裡了,怎麼又落到他們手裡了?
“那頭白眼狼可把人家嚇壞了,我還差點被它咬破衣衫呢,不信,你看?”鶴童神色間一片委屈,很是後怕,像是被哪個無良大叔給欺負了一樣,眼眸粉光融滑,泫然欲泣。一副嬌羞姿態,很是令人心疼。
這……不可思議!那日自己逃出韓府,跋山涉水,馬不停蹄的趕路,在山巒中也是沒有遇到一人啊。
杳無人煙的崑山中,他們又是如何找到與自己有關的線索呢?
呂光聽着,感覺其中的故事越發的錯綜複雜起來。牧童笑着說道:“都說狗鼻子好用,殊不知狼的嗅覺可比狗強太多了。那頭白狼一下就記住了你的氣味,在山林中指揮羣狼,可是找了你整整三天,爲的就是吃掉你。”
“是極!我們替你把那些餓狼除去,你也不用答謝我們,只要你把在木屋中得到的東西借我們一用,就算扯平了。”女孩含着手指,態度親切而恭敬,像是友人間的寒暄問候。
在崑山這等仙蹟、真人傳說不斷的地方,確然有許多先輩遺留之物,這二人所言尚屬合情合理。只不過修者大都秉承一切隨緣的心理,你有幸得到,自然有其原因,只要你有德有力居之,他人也斷不會與你爭搶的,更不會像此二人一樣,竟然登門來‘借’!
李霞荷心中狐疑,這長生殿究竟是什麼所在,居然如此飛揚跋扈、霸道狂妄,以前卻是從未聽人提起過啊。玉生煙隨即眼睛一亮,看向呂光的眼神閃出一抹羨慕之意,暗歎道。這窮困潦倒來投奔素真的落魄書生,也不知是走了哪門子好運,來到峰上之前居然就已偶得奇遇了,能被長生殿視爲重物的東西,想必定然有它獨到可貴之處。
人比人,氣死人!
玉生煙憤憤不平,心中煩惱,越想越氣不過。
九葉紅蓮被此人服下腹中,非但沒有氣炸而亡,反倒誤打誤撞的令他成就火系真身。然後被李天澤那一劍給刺中胸口,他竟然又是奇蹟般的活了下來,並且還糊里糊塗的擁有了修道者的道法。
進而餘鶴羣的氣象化身降臨,施展而出的那驚天一劍,居然硬是沒有殺死他!
最後,更讓人不敢相信的是他不但活下命來,反而全身元氣充溢,一副真身大成的外相。單指一件際遇,就已讓人震驚難信、羨慕渴求了。然則那一次次奇遇卻接連出現在這窮酸書生身上,簡直是把玉生煙氣的快要吐血。玉生煙心頭涌出無數嫉妒,冷冷的看着呂光。
一切皆有原因。若要說呂光這種種際遇的活水源頭存於何處,那就得從他一巴掌打在韓孟江臉上時算起。男兒志在四方,豈能任由他人隨意欺凌侮辱!事在人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時後退即是向前!
灰頭土臉的逃出韓府,呂光自信將來可以風光無限的回到韓家,讓那些陷害他、蔑視他、欺凌他的人受到打擊!呂光思量一番後,有些摸不着頭腦,心中一時無語,再而沉默片刻,方纔緩聲說道:“這麼說,你們是看了包袱裡的那封信,才一路找到此處的?”李霞荷臉色稍微有些蒼白了,她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這二人目標明確,顯然是衝着呂光在木屋中得到的‘東西’纔會來此!
“是也,是也。證據確鑿,你逃不掉的。”久未出言的牧童,雙眼一閉,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樣。那小小的腦袋左右搖晃,好像書生秀才琅琅讀書時的附帶動作,滑稽可笑。
呂光沉思良久,想到其中破綻,頓時精神一振,烏黑明亮的眼珠,泛起一絲精光,冷聲笑道:“在下承認是在上山途中見到一所木屋。可是兩位既然說那屋中有你們所需之物,那二位爲何不早早取走?依兩位制住峰頂衆人的本事,怎麼又不派其他人看守那處木屋?又憑什麼就認定是我把東西從中取走了呢?”
呂光所言,七分真三分假。若要謊話逼真可信,真假參半遠比憑空捏造要更能令人相信。他故意隱去火紅色巨鳥帶他飛越山林,來到木屋的一段經過。
單說他確實見過木屋,其餘之言,一概不說,並且還反客爲主,倒打一耙。牧童與女孩相望一眼,面面相覷,被呂光的話,給說的神色呆愣。二人全是不知該如何作答。盞茶之後。
還是鶴童心思細密,反應靈敏,率先說道:“照大哥哥這麼說來,想必一定是在那木屋中有所收穫了?”呂光心中警惕,微微一笑,冷然不語。
只見女孩眼珠滴溜溜亂轉,鼻子微皺,眨了眨銅鈴似的大眼,無奈的看向身旁牧童,特別喪氣的嘆息道:“如你所說,動嘴真不如動手啊。”牧童燦然笑道:“你我做的就是劫掠搶奪的事情,何苦多費口舌?”
“動手!留下活口,帶回殿門。”女孩語氣陰冷,恍如神女峰上的秋風霜月。
牧童聞言,應聲稱是。
冷風寒月,神女峰頂氣氛悚然一動。
女孩雙眼眯成一道細縫,與先前那嬌憨溫婉的模樣截然不同。她眼神冷峻,白皙的右手向前一揮,殺氣凌人,彷彿身經百戰發號施令的威武將軍。
咻——!
牧童聞聲而動,嬌小的身軀縮成一個圓球,猶如火炮發射的飛彈,以金雕俯衝之勢,向呂光四人飛射擊來。
雲霧蒸騰在山頂上,一片灰濛濛的山巒中,倏然飛擊出一個藍色旋風,盪出股股勁風,宛似冰刀一樣刮在呂光四人臉上。
說動就動,再無一句廢話。修者之間一言不合,爭鬥起來,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後果。
遑論這二人是要明搶呂光身上的寶物!
與天鬥,需要認清時機;與地鬥,須得存身得利;與人鬥,便要出其不意。
鶴童適才一疊嬌聲軟語,麻木人心。哪知她決斷如此迅速,說翻臉就翻臉。
電光火石間,那股藍旋風轉瞬就要吸附住衆人。李霞荷臨危不亂,攙扶住受傷頗重的潘芸,身法鬼魅,形似鷂鷹翻身,雙腳一跺,借勢便向後退至數丈。她之所以在危機來臨之時,不太擔心呂光,是因爲剛纔她站在呂光身後時,已經看見他向自己打手勢示意,讓她先保護好自身。
李霞荷心中一暖,多年不見,表弟對自己依舊還像小時候那麼愛護。人生若只如初見,這般美好真摯的感情,令久居深山的李霞荷再次體會到了被人呵護的幸福感。
玉生煙厲聲怒道:“豈有此理!你們當真以爲我神女峰無人嗎?本真人今天就來領教一下長生殿的高妙道法!”
月光彷如水銀瀉地,流到她掌中,越積越多,本來不太明亮的月色,此刻卻驟然大放異彩,明朗起來。
玉生煙兩手中就好像是在託着一個珍貴無比的夜明珠,在山林黑夜中,泛出惹人注目的寒光。
天空中懸掛的弦月,似是要把全部清輝,投擲在她掌中。
“噫?”女孩站在遠處,也不插手,看此情形,微有驚訝之色。
玉生煙雙掌翻來覆去,揉搓着掌中的無形光芒,彷彿是揉麪和泥的姿勢,然而由她施展開來,卻是美感十足,翩翩起舞,像是一位舞技卓絕的舞娘在展示身姿。
她速度越來越快,前後動作,快如閃電,猛如疾風!
那陣平地而起的藍旋風,在將將要包裹住玉生煙時,只聽她口中厲聲喝道:“神女散花!”
蓬!蓬!蓬!
“嗖”的一聲一朵碩大的銀白色花朵,從玉生煙平攤的雙掌中陡然飛出,迎面而上,與那藍旋風相碰擊撞在一起,發出一連串好像鞭炮齊鳴的爆炸聲。
這是速度與掌勢的較量!
藍旋風勁道猛烈,挾着狂風之勢,轟鳴襲來。
而玉生煙雙掌前推,那朵白花似有靈性,轉動升空,狠狠的擋住旋風前進方向。
哧哧~~~
白花四圍盪漾着一層光暈,如冷月青光。
它仿似夜間的曇花一現,盛開到最美麗的時刻,就轟然凋謝,片片花瓣散落在地。
花瓣煞白,餘威不減,盪出一圈圈漩渦氣旋。
那花瓣像是足生百腿的蜈蚣,勢頭迅疾,全都遊往乍一現出身形的牧童這邊。
呂光被疾風掃起的沙石吹迷雙眼,不甚舒服,指揮身體,頓時向後退去。
一切以安全爲首。
鶴童雙手互拍,面對玉生煙的凌厲攻勢,毫無緊張,竟像是看了一出好戲的觀衆,在爲玉生煙這個登臺亮相的‘藝人’鼓掌叫好。紅衣翻飛,身形一晃,瞬間就已站到牧童身側。
她低吼一聲,頓時身姿後仰,兩腮塌陷,猛吸一口長氣。
山尖的所有的空氣,轉眼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成一股氣流,向她口中快速遁入!
稍至片刻,她形似一個酒足飯飽的酒鬼,滿意的合起眼瞼、閉上嘴巴。她身材小巧玲瓏,這番動作做出,更是顯得古靈精怪、可愛之極。
噗!停頓片刻後,但見鶴童小口噴張,一股氣箭猛然射向空中!
這氣流飛到空中,如有實質,彷彿畫師手中的一杆畫筆,刷刷點點。剎那間,竟是描繪出了一朵瑰麗豔美的白蓮花,花莖直挺、栩栩如生,花瓣形狀真實和諧。
“口吐蓮花!”鶴童俏臉憋得通紅,噴出這口氣息後,方纔漸漸平復下來。這懸浮在空中的白蓮,與那遊離在地的散花花瓣,相映成輝,雙花爭豔,虛實無間。
正在呂光衆人定睛觀瞧鶴童有何後續動作之時。牧童卻是不知從哪拿出一把油紙傘,好像這把傘他天天帶在身邊一樣,隨拿隨用。
嘩啦啦!那懸在空中的白蓮花,蓮身一轉,從花瓣中猛地甩出無邊水珠,勢如雨水滴落,此地衆人無一能逃。
牧童卻是似有預料,早已撐開紙傘,粗長的傘柄,由他拿在手中,像是舉不動似的。
滴瀝的雨水滴在油紙傘上,發出彷彿春雨撫弄揚州城時家家戶戶的歡笑聲。
“哼,快把你那把破傘收起來!”鶴童對牧童這等行爲嗤之以鼻,非常鄙視,哼聲道。被雨傘遮住頭顱的牧童,聲音似也被遮掩住了幾分戾氣,“我可不會跟你一樣,浪費神魂之力就爲了遮風避雨。”
修道者修至一定境界後,便可風霜雨露不侵於身,不受天象所限制。天下之大,肉身神魂,均是可達。玉生煙眼看自己的‘神女散花’被鶴童破解,不由得驚詫驟起。
此地已被水珠浸溼,那遊動的‘花瓣’彷如被火燒的野草,瞬間不見,化爲星點光芒。片時之後,那飄浮在空中的蓮花,也是杳無影蹤。清風彎月,山巒滿是靜謐。
“你有花,她就送你花。依我看,你這花不及人家的好看,更不頂人家的有用。”悶聲悶氣的聲音,從傘中傳出,驚醒猶在吃驚的衆人。
他小手一伸,合攏油紙傘,甩出傘身淤積的水珠,小心翼翼的拿在手中,神態透出一片珍愛,也不見他有何動作,那把油紙傘就憑空消失於他掌中。女孩與牧童並身而立,一臉笑吟吟。
“大哥哥,你也看見了,這位姐姐也不是我們的對手呢。”鶴童趣意盎然,憨態可掬,道,“不如就把那幅圖畫,借給我們罷。”
圖畫?!
呂光心中大驚,沉吟不語,外表上不露聲色,心中卻在來回思量,他們以爲我在木屋中得到的是一副圖畫?他們似是對那玉石之事,全然不知,這個秘密可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啊!
呂光默然無語,也不回聲,心內已有一番決策,此刻一定得拉上神女峰這個靠山,否則對面二人就會越加肆無忌憚了。呂光神色如常,平靜的道:“那幅圖,我已經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