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綿延不絕的羣山間格外寧靜,只是羣峰聳立的秦岐山脈中,岑天巨樹縱橫交錯,靜謐之下,透出一種肅殺之意。
夜色如墨,薄霧籠罩下的一片密林深處,有一叢跳動的篝火,忽明忽暗。
噼裡啪啦!
枯木黃葉燃燒時散發的火光,照亮了呂光專注的面龐。
他身旁盤臥着一頭白虎。
正是那頭自稱‘虎力大仙’的修道高手,赤睛白虎。
“修道之境,重重如山,險象環生。欲要超脫成仙,非得是經歷萬般修煉。我韓千帝修道三百年,終至奪舍轉生,位列鬼仙。然而,想要再進一步,卻是難上加難了。”白虎語氣悠然。
韓千帝!
呂光聞之,頓覺一股霸氣襲來。
他現在才知道,這頭赤睛白虎,是這位修道高手陰神出殼,幻化顯形在猛虎肉身之上。
“衆生疾苦,輪迴不休,萬物爲了超脫生死,永恆不朽。於是亙古以來,世間便流傳着兩大類修行法門。其一爲元氣修真,稱之爲氣功,以肉身爲容器,承載天地靈氣;其二就是神魂修道,稱之爲道術,而修煉道術的第一難關,就是神竅中生出神魂!”
“神魂?”
呂光瞪眼雙目一亮,如此說來那《白骨流光觀想篇》一定是一篇修煉神魂的無上道術了,否則自己斷然不會如此快速的開竅入道。
“對!這就是修道第一境,神魂十重:開竅,靈光,陰神,入定,出殼,夜遊,日遊,顯形,奪舍,神魂。每過一重,便能生出諸般不可思議之妙。”
“修道第一境?”
呂光一怔,既有第一,便有第二,他等着白虎繼續講解。
然而,茫茫夜色之色,這頭白虎,卻是用一雙赤瞳默默凝視着天邊那幾顆閃着清光的星星。
“那第二境呢?先生。”呂光疑惑道。
白虎‘韓千帝’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他將視線定格在莽莽羣山中,望着遠方起伏不斷的山林,看了半晌,才說出一段令人難以理解的話。
“神魂本是念頭所聚,乃修道者本命神魂,身外化身,怎可毀去呢?如果毀去,不就會身死道消,魂飛魄散嗎?到底怎樣才能成就神魂圓滿,步入第二境呢?幾百年來,道門凋敝,神魂高手無一倖存,道術傳承也幾乎斷了。沒有名師引路,究竟該如何是好呢?”
白虎語氣低落。
許久之後,他赤瞳中驀然放出一道紅光,身軀一震,縱聲狂笑道:“天意使然也罷,前方縱是無路!我韓千帝,也要闖出一條通天大道。只要有我韓千帝在。道,不消!”
“道,不消……”呂光拍掌佩服道,“好一個道,不消!”
……
山下邊城,有間客棧。
燈火通明的樓上客房內,一對青年男女正在低聲交談,似乎在密謀着某件大事。
“師姐,多謝你來助我。那赤睛白虎乃白虎一族的異獸,本體殺傷力極大,很有可能已修煉成妖!單憑我一人,確實不太好對付它。有了師姐,這次足有十成把握了!”男子高興的道。
“那赤睛白虎乃是不世出的虎中王者,渾身都是寶。尤其是那虎腦,煉製成丹,對我修真之人,裨益甚大。只是那虎頭峰,在秦岐山脈內圍,位置不明,若是我們這樣埋頭苦找,不知得浪費多少時日。”
“時間不等人,這赤睛白虎我勢在必得。唯有如此,我才能快速突破境界。還有三年,就是十年一次的‘桃園會’。這次……我誓要揚名天下!”青年男子斬釘截鐵的說道。
“秦驕,真不知爲何你會對那天嬋如此癡心,只怕你即便獲得‘桃園會’第一,那天嬋孤傲冷漠,恐怕也不會對你假以顏色……”
說話間,房門突然打開,從外闖進一個斷臂壯漢。
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去山上破廟追殺呂光的護衛長羅克敵。
這對男女同時一怔,相望一眼。
“怎麼會這樣?”
秦驕身爲一郡監察衛軍的監察使,執掌數百修真強者,喜怒從不面露於色,可是當他看到羅克敵身上的鮮血之時,眼中還是露出了許多驚異。
“赤睛白虎!”羅克敵面色蒼白,一手捂着斷臂傷處。
秦驕眼中寒光迸發,他剛纔吩咐羅克敵速去山上將那少年殺死,不想卻是這個結果。
“那少年呢?”
“秦大人!屬下一行六人,一路飛馳,將佛廟焚燒,本已擒拿住那少年了,不料在屬下正欲將其格殺之時,那赤睛白虎,陡然現身,幾個呼吸之間,就將我們擊倒……只有我逃了回來……”羅克敵心有不忿,他斷臂如此明顯,這監察使大人,竟然對此一點不問。
秦驕的面孔很冷,英俊的面龐上那種淡然的神色,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猙獰陰狠之色,聽到沒有將那少年殺死的消息後,他的心中驀然竄起一股無名怒火,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何會這般憤怒。
“你細細講來。”
站在秦驕身旁的青衣女子,在聽到赤睛白虎四字時,漆黑的眸子驀然一亮,她淡聲說道。
羅克敵強自鎮定,敘說着剛纔在廢廟前追殺那少年呂光時的一幕幕場景。
青衣女子心中雖有猜測,但聽完羅克敵講述的驚險景象時,美眸中終是露出了一絲疑慮,她思考良久,平靜的說道:“師弟,此時進山,也不一定能馬上尋到那赤睛白虎,看來須要稟報師門,以備萬全之策,才能一擊成功。”
……
篝火將要燃盡,山巒間霧氣蒸騰,寒意入骨,東邊露出一抹魚肚白,天要亮了。
“前輩,您道術精深,傲氣凌天,以鬼仙神通,陰神奪舍,可以說是毫無性命之憂。按說應該逍遙自在。怎麼看上去,似有心事。”呂光見白虎良久不語,發問道。
“你有所不知。每一次陰魂奪舍,都會十分損傷神竅中苦苦凝練的念頭,可謂是損人不利己。眼下我施展道術,幻化顯形在我同族虎軀之上,還不算太耗心神。”
韓千帝頓了頓道:“因此,我纔會歷盡千難萬險,投胎成人。因爲世間所有的修行者,無論修道修真,都有三災大難!而唯有人身,纔有一線生機,能夠躲過三災。”
“三災?”呂光聽見這個詞,眼皮一跳。
“雷、火、風,三災利害,性命攸關。多少修行人,一朝成飛塵。”
白虎沉吟良久悠悠嘆道。
“修真修道,乃奪萬物造化,爲天地所不容。”
“修行初始,天降雷災擊你,須要不見不聞,預先躲避,躲得過,壽增百年。”
“百年後,天降火災燒你,這火不是天雷地火,而是‘真火’,自本身涌泉穴燒起,直至頭頂百會穴,把苦修之功,一朝化爲灰燼。”
“再過百年,又有風災吹你,這風不是東南西北風,不是烈烈罡風,喚做‘陰風’,自心竅吹出,過百竅,穿丹田,終至五臟六腑,念頭、肉身皆消,躲得過,成仙爲聖。”
呂光聽的心驚肉跳,惶恐不安。
雷災。
火災。
風災。
三災降臨,生靈寂滅。
一旦開始修行,任誰也無法例外,唯有尋得妙法,施展道術、氣功,才能逃過倖免於難。
原來步入道門,並非一帆風順,還要經歷如此磨難,才能得享神通自在。
白虎望着呂光微微皺起的眉頭,笑道:“這三災雖然厲害,但只要道術精進,也不是無法躲避。你剛入道門,還是一步一個腳印,踏步向前。莫要心生懼意,停滯不前。我三百年苦修,無畏無懼,你如今纔是蹣跚學步的嬰兒,還早得很呢。”
呂光聽到白虎略帶關切的話語,生出一絲親切之感,感激的道:“多謝前輩!”
白虎‘韓千帝’似乎頗感欣慰,繼續說道:“修道之人,極重緣分。今夜我神魂出遊,偶遇到你,實爲一段善緣。”
“前輩適才所言,爲我撥開雲霧,我剛入道途,苦無名師點撥,所知甚少。”
呂光謙遜有禮,語聲真摯。
“先前我在旁暗中觀察你許久了。你心智堅韌,遇事沉着,更對我不怕不懼,泰然自若,擁有讀書人的氣節。這份膽識、心思,比之大部分人都要強的多。眼下,我正有一事,想拜託於你。”
呂光聽聞此話,腳步一正,目定神凝,忍着肩膀的疼痛,雙手抱在胸前,拱手道:“不知前輩有何事吩咐?”
“我能聞道開竅,修煉成妖,成爲鬼仙,這也多虧當年有得道高人能爲我日夜講書說理。”白虎接着說道,“我白虎一族,世代居於這秦岐山脈中,如今卻所剩無幾了,能修煉成妖,化爲人形的白虎,更是萬里挑一。因爲要使草木鳥獸,神竅打開,非得是有修道者在旁晝夜不休的講道!”
呂光一愣,萬物皆可修道,這他是知道的。
只是說書講道,就能使生物生出靈智、神竅打開一說,他還是第一次聽到,不免好奇。
“我看你是個讀書人,正想請你爲我白虎一族,講經說道。”白虎‘韓千帝’望向遠方那座在雲霧中若隱若現的山峰,赤瞳中閃過一抹溫柔。
那座山峰,是他的故鄉,是他魂牽夢縈的地方。
峰似虎頭,故名虎頭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