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襄本是個修真者,他的經歷,也的確十分離奇。五十九年前,有一次他進山採藥,路遇一頭全身皮毛雪白的老虎。
白虎攔住了他的去路,口吐人言,一說話便是令人萬難相信的亂語。
直到今日,嚴襄還對白虎所說的那番話,記憶猶新。
他低着頭,一時間雙目中泛起追憶之色。
當年他還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是中州雲陽劍派的一個菜藥童子。遇到白虎的那一天,是讓他畢生難忘的一天。
呂光見他沉默許久,彷彿陷入到了回憶之中,因此也沒出聲打擾他,反倒是站在窗邊的梅八角忍不住說道:“嚴大師,那一日究竟發生了何事?那頭白虎又到底向你說了什麼?”
看得出來,梅八角的心情很是急切,只不過嚴襄好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一直都不肯打開心扉,說出當年的那段隱事。
嚴襄仍舊默不作聲,他就像是一根木樁,杵在原地,紋絲不動。
呂光嘆了口氣道:“嚴大師,你有何難處,大可說出來,不必這般藏着掖着。”
“轟隆!”
突然一聲驚雷,響徹此間。
呂光活泛過來的念頭,連忙一齊感應着腦海虛空。
在驟然聽到這聲轟鳴巨響,他不禁是心神大震,面色上更是浮現一絲蒼白。
只見從那腦海虛空的高處,陡然出現了一個丈餘之高,四四方方的‘神’字。
此字每一撇、梅一捺,都充滿了震天懾地的威勢,高掛在呂光的腦海正中,宛如正午金烏,周身散發着絢爛無比的金芒。
呂光念頭震動,忽然見到這出現在他腦海的‘神’字,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癡呆片刻,定定的仰望着那刺目絢麗的金光源頭。
“這不是剛剛‘閻摩羅王’傳授我神咒時,一下子打入我腦海念頭中的‘神’字嗎?這裡邊包含的信息是神咒。可它現在怎麼無端出來了呢?”
呂光沉下心來,思索一番,瞬間之後,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面目中露出一絲恍然大悟的神色,自言自語的說道。
“剛纔那句什麼‘共赴地界,極樂聖境……’好像是令我的腦海靜止了。這可能是一種迷惑人心的道法。而那一聲水滴之音,卻是馬上讓我的腦海回到了正常情況,此刻這‘神’字,也是倏然乍現……莫非此字能在我的腦海受到外來攻擊之時,會自動出現,進而保護於我?”
一念及此,呂光也被自己的這種想法給嚇了一跳。若果真如此,自己豈非是有着一個能夠保護腦海的神妙之物。虛空中的那個‘神’字,兀自散發着一絲絲璀璨的金芒。
“對。剛纔‘閻摩羅王’傳我神咒時,曾經說道,其中一咒,能夠破除幻象,直達修者本心,感動他人的心靈,融化別人的神魂。既然此景是‘五鬼噬心陣’的幻象所生,那麼只要我現在誦唸此咒,必定能夠破掉此陣!”
呂光暗暗竊喜,念頭一動,感覺腦海之中沒有什麼危險了。他突的睜開雙眼,眸子裡閃爍着一道道晶亮,猶如黑暗之中的燈塔,照亮着前方黑暗中的迷途。
甫一睜開眼眸,映入呂光眼中的便是嚴襄那死氣沉沉、猙獰可怖的臉龐。
“嘿嘿……嘿嘿……”嚴襄臉色極其陰沉,可雙眼之中卻一片呆滯,皮笑肉不笑,臉上的皮肉好似是有人在扯動撕拉,咧開雙脣,發出一道難聽生澀的笑聲。
“嗯?嚴襄大師?”
呂光望見眼前這具形同死屍的身軀,心中並沒有多少驚訝之意。因爲早在此前他就猜出這第五個夜叉,也許就是那昏迷在山崖下的嚴襄。按清風明月所說,這‘五鬼噬心陣’就是那道‘豆兵夜叉符’上所刻有的一種陣法。
當清風把所有的夜叉都消滅一空之後,不想那‘道符’之中卻還隱藏着更爲厲害的五個夜叉。起初,這五個夜叉分別侵入了清風明月、呂光、韓素真和嚴襄五者的腦海心中。
若是一旦讓這一衆夜叉完完全全的把他們每一個人的心神都吞噬掉後,那麼此陣的威力就會更大一分。如此一來,呂光衆人要想破開此陣,那無異於登天之路,難,難,難!更別說,如果事實成立,那麼他們很就會變成跟嚴襄一般無二的失心人!
試問,這樣又何談破陣之想?
呂光雖然不知道這陣法的奇妙特異之處,但根據一些蛛絲馬跡,已經是隱約猜到了面前的嚴襄正是被夜叉給吞掉心智的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再者,此地雖是幻象,但嚴襄渾身所逸散而出的氣息,卻是真實可觸。一絲絲血氣籠罩在他的周圍,肅殺之氣,濃重的令人窒息。
突然——
嚴襄袍袖一擺,大袖一揮,雙腿彎曲,騰身縱躍,形如一個炮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着還在審察着周圍情況的呂光,猛然射來!嚴襄飛動的速度,快若流光閃耀,一蹴而來。
在離呂光僅僅只有尺許的時候,但見呂光身前卻是驟然浮起一層青光!青芒乍一出現,便擋在了呂光的身前,把他給覆蓋的是嚴嚴實實。
砰!
一聲巨響,隨後響動九霄,但見嚴襄的身體竟彷如是一個被戀人拒之門外的失意之人,死死的躺在了地上,全身各處杳無一絲氣息發出。
那浮蕩在他身體四周的血氣,也是飄散化無。
先前被嚴襄蠱惑了心神的清風明月二者,隨着這一聲大響發出之後,二者均是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儘管他們的面色之上還是有着一絲淡淡的木訥,但當清風明月瞥見了眼前的情況之後,卻還全都是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驚呼。
“啊!這難道是……是,是神魂祥光!”
容不得他們發出再多的感嘆驚詫。清風明月旋即聚攏目光,面色中掩映着一抹深深的震撼,隱約還夾帶着一絲畏懼,癡癡的盯着呂光。只見此時的呂光面相莊嚴,周身飄浮着一圈清瑩透明的青光。
他雙手捏成一種奇怪的形狀,兩手食指相疊,雙掌緊緊按在一起,兩手拇指點在心口之處,口中喃喃自語,唸唸有詞。這縷聲音,宛如是由他胸腹之中發出的一般,悶響如鼓,低沉有力。
“三界十方,六道萬衆,破去諸般幻象心魔……清淨化神咒,掃去煩惱愁。——破!”
“清淨化神咒,掃去煩惱愁!破——”
這聲音一經發出。‘破’字便餘音不斷,聲如鬼魅纏身。清風明月聽之,登時就感覺到自己的心神一陣狂動,神魂力量莫名其妙的如泄洪之水,立刻頹然消散。隨之全身內外便軟綿綿的,腦海之中的精神波動瞬即趨於平緩。心神似乎也是被鎖上了一道結實的枷鎖,把神魂給緊緊的束縛住了。
二者面上馬上不約而同的露出了深深的駭然之色。他們當即望向前方。
在陰沉黑暗的虛空之下,只見呂光青芒加身、頭頂祥光,周身放射着道道形同箭矢的青光。光影瀲灩,照的這一處幻境,美輪美奐、神秘之極,宛似仙境神山。
表情平靜的呂光,身形偉岸,周圍激盪而出的光芒,令他看起來好像是一尊不動如山的神像。呂光面色沉靜,嘴中唸唸有詞,隨着他誦唸‘神咒’的時間趨於綿長。適才虛空中那種濃重的血腥味道,也是奇蹟般的在變輕消減。
“此音莫非便是上古之時道門中的‘咒語’?”清風的目中除了驚訝,還噙着一抹讓人一望便知的好奇之意。
“‘咒語’那可是各門道派的立足之本啊!這個書生……”明月轉頭與清風面面相視,嬌小的身軀不住發顫。
“不!我不信,不…信……”
清風聽聞此話,更是不住的搖着腦袋,嘴裡發出微弱的聲音,一副歇斯底里的發狂樣子。他這種模樣倒像是明明知道眼前的一切全都是真實的,可又礙於此刻所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過令人難以置信,故而出言安慰、誆騙自己似得。
這時躺在地上的嚴襄道人,哀嚎慘呼聲不斷的從他嘴中發出。呂光默默的誦唸咒語,對這番景象視若無睹。
“啊!”一聲痛號發出!
比之前的還要慘烈上千萬倍。嚴襄猛然直挺挺的從地上彈向空中,土地猶似一張巨大的彈簧牀,一息間便把嚴襄送往高空。
恰在此時,呂光忽然張開了緊閉的雙眼,眉宇間浮現出淡淡的鎮定之色。他放下橫放在胸間的雙手,負手而立,仰頭望着黑空中直墜而下的嚴襄。
突然間呂光右腳向前橫跨一步,隨着他做出這番動作,那如同劍芒般的萬千青光,驟然向他胸口前方收去,就連懸浮在他頭頂的諸多祥光,也是朝着他胸前遁去。
這通靈寶玉碎裂成無數片,而在自己剛剛得到它的時候,玉魂甦醒之後,就以尋找其他碎玉爲條件而跟我進行交換,最終才答應幫忙救下自己。
此刻,這高高在上威嚴無雙的‘閻摩羅王’居然也是跟通靈寶玉瓜葛甚深,並且聽其語意,好像他也是因爲這枚‘通靈寶玉’方纔落到了這步田地。
呂光暗暗嘆了口氣。心想自己能夠活到現在,多虧是有了那片通靈寶玉,而自己未來將要面對的危險,也是因此而生。
這一切,果真是危機與機遇並存啊!呂光呆愣半晌,腦海念頭中所迴旋的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如何行之有效快捷無比的來提高自己的本身實力。
無論是修道亦或者是修真,只要自己具備超然一切的實力,那麼凡事就好辦了。
實力!
現實之力,能夠粉碎一切,信手拈來的力量,纔是最能貼身保護自己的東西。
‘閻摩羅王’的聲音開始變得飄遠浩渺起來,仿似是離呂光有十萬八千里。
其聲斷斷續續,若即若離。
呂光凝神細聽,但仍舊是聽不真切後邊的話了。
忽然之間,那飄蕩在海水之上的‘五行山’頓時化成了一道黑光,在白淨無暇的虛空中,以迅疾無比的速度,劃破長空,迎上飛昇。
‘閻摩羅王’的話音也戛然而止,即刻就斷。
這縷黑色流光,看其飛行的軌跡,明顯是朝着那道依然存在於呂光腦海虛空高處的巨大裂縫中遁去。那光芒迅捷如雷,彈指之際,就是遁入其內!隨之裂縫就如同緩緩關住的兩扇大門,緊緊咬合在了一起。徒然留下一片空白,呂光的腦海之中再無任何波動發出,唯有這一瞬即逝的黑光,在宣示着剛纔‘閻摩羅王’還有着沒說完的話。
呂光仰望着虛空,心念中一片澄明淡定。無論‘閻摩羅王’還有什麼沒說完的話,此刻都已不再重要了。未來的路,終歸還是要靠自己!
呂光的所有念頭,此時全都化爲了無邊無際的海水,瓦藍潔淨,浩浩蕩蕩,充盈在整個腦海虛空之內。呂光閉目收心,暗暗運起‘造化會元經’的總綱之文,他把這浩瀚無邊不知幾何的衆多念頭,突然是慢慢的散開了。
霎那間,呂光凝聚顯像在腦海虛空中的幻身,就是砰然而散,化成一縷飛煙。微風一拂,轉瞬便不見蹤影,消失得是無影無蹤了。
虛空漆黑如炭,肅殺之氣,迎面而來。呂光甫一睜開雙眼,就看到了面前那山呼海嘯般狂涌而來的血浪。此地,還是呂光在生死之時,神差鬼使的進入腦海之前的景象。
此時,仍舊是呂光在血浪撲面而至之際,清風明月二者身不能動的那一瞬間。
遠處傳來的追喊聲,近在耳邊,此起彼伏。黃昏時分,正是千家萬戶竈臺間升起炊煙的時候,而呂光已經三天三夜,滴米未進了。
噠噠噠!
馬蹄聲兒,越來越急,透過山林,隱約可見山道間一隊官兵正在縱馬狂奔,一面追,一面狂喊着:“快!快追!別讓那小子跑了!”
緊張無助的情緒,讓呂光暫時忘卻了飢餓與寒冷。他想逃,可畢竟他也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體力早已在晝夜逃命的奔波中消耗殆盡了。
追兵終於來到了面前,他們居高臨下,一個個的瞥眼看着呂光。爲首之人,腰挎長劍,一身白衣,他的眼神中充滿着猶疑,低聲向後方問道:“就是他?”
“是他,是他,沒錯!”
“東門韓家的遠房親戚!”
“這小子膽大包天,居然敢偷吃城主大人的靈參果。”
“靈參果是用來給大小姐治病的,抓住他!”
衆人紛紛迴應道,三言兩語就將呂光描述成一個十惡不赦的盜人。
白衣男子微微點頭,他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卓然天絕的氣息,使得靠近他的人,無形當中都感到一種莫名的威壓,隨行官兵無不對他言聽計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