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要活着,就難免會遇到一些難以理解的事情。星星本該高懸九天,照耀八方天地,可昨夜懸於北方的那顆閃亮明星,卻驟然墜地消隕。
這豈非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當一塊塊閃耀着盛烈火光的碎石,全部落在黃府之中時。天色豁然大亮,朝陽竟已自東方升起。
沒有黎明拂曉前那短暫的黑暗,太陽就這樣無聲無息,毫無徵兆,如同鬼魅的出現在天空。
只是直到過了四五個時辰後,朝陽卻依然不動分毫,仍舊定格在天際東側。呂光眼神忽閃,如此詭異天象,肯定就是這星隕之劫所造成的影響。
不出呂光所料,天都城的確只有‘黃國公府’一家,遭受到了飛星襲擊。那顆漆黑光潔的星星,自九天墜落,精準無匹的墜於黃府。
黃府百廢俱興,受損嚴重,有大半僕人,死在黑石所散發的烈火之中。
神妙玄奇的‘護國大陣’最終還是抵擋住了飛星墜落,儘管有無數塊碎石落在府裡,閃出火花,焚燬房屋,但萬幸黃氏族人並未受到滅頂之災。
死去的當然只是那些恍若無頭蒼蠅抱頭鼠竄的無知下人。
呂光不會爲黃府中的事感到擔心,也不必爲老祖宗和黃梁‘父母’擔憂,現在他應該擔心的只有他自己。
縱使呂光是以‘神念’入夢到此界,哪怕遇到兇險危機,性命之虞,不會真的形神俱滅。但如果還是走到那個結局,‘玉魂’的一片苦心,便會付之東流,悉數白費。
品味世情,頓悟得道。
呂光一直都將玉魂的這句箴言,銘記在心。
此時此刻,他已完全代入到‘黃梁’的身份裡。當星隕之劫煙消雲散,解除以後,黃錚(黃梁其父),鄭重告知他,這顆飛星攻擊的對象,必然就是通靈寶玉。
呂光心底滿是狐疑,神情不安的從上房裡回到自己的幽院。
黃府裡的人,似乎已然忘卻了發生在昨夜的那番驚天變故。一應僕人丫鬟,各司其職,偌大的黃府又正常有序的運轉起來。
破損的屋舍,自有工匠修葺整理。
碎裂的地面,不出幾個時辰,便已被重新砌平。
轉眼不到一天的工夫,黃府內外就已經煥然一新。比原先更加生機勃勃,氣派萬千,由此也可看出,黃氏一族是何等的財大氣粗,根基深厚。
太陽總是停留在東方,呂光甚至有種時間暫停的錯覺。
幸好在華胥國,有一種名爲‘鐘錶’的奇物,十二枚指針,分別代表一天裡的十二個小時。指針循環一圈,便是一天一夜。
咚咚咚。
鐘錶發出清脆悠揚的長鳴聲,呂光側頭一看,指針指向數字十一,按大周王朝的規則,此刻應是子時。
不過在這個世界,卻是叫做晚上十一點。
很多勞累了一天的僕人丫鬟,皆已沉沉睡去。
但是呂光卻無法安眠入睡,東窗外那顆散發着赤紅色光暈的太陽,紋絲不動,碩大如盤。柔和的朝暉傾瀉在他眼中,竟是刺得他雙目微痛。
“二爺,該安歇了。”秋痕站在他身後,手持一柄玉骨折扇,扇出輕柔的夏風,她見呂光似是在沉思,頓而繼續說道,“以後華胥國就沒有夜晚這一說了,二爺,您得習慣纔是。”
呂光擡起頭,目光凝注在秋痕精緻白皙的臉龐上,愣神良久,他心中猛地出一個大膽至極的猜測。
他將從‘入夢’到甦醒之後的諸般瑣事,聯繫在一起,思考半晌,突然開口問道:“你應該也不是原來的那個‘秋痕’吧?”
“二爺又在說瘋話,我當然是秋痕啊。”秋痕的眼神有些躲閃,低着頭,揮動摺扇的一手,驀然變得迅疾。她臉色變了變,雙目中閃過一抹不爲人覺的奇異光芒,怔了怔,而後嬌聲笑道。
秋痕種種異常的反應,自然逃不過呂光細緻入微的觀察。
不過,他這時卻不欲再探究問詢下去,對於秋痕拙劣幼稚的掩飾話語,呂光有些無可奈何。
他高深莫測的笑了笑,“好,是二爺我發矇了,在說瘋話。”
“二爺,莫非您被那顆飛星給嚇傻了?”秋痕臉上的笑意更濃,笑得十分開懷,“這倒也是,以前奴婢從園中折一朵花,您都會訓斥我半天。現在府裡死了那麼多人,您自是會心生傷悲。”
呂光咧咧嘴,想笑卻又笑不出。這個看似楚楚可憐,滿是嬌柔媚態的秋痕,到了此時還在強加僞飾。他已經確定,此秋痕絕非彼‘秋痕’。
關鍵的問題是,此女是否就是白鬼。
可當初玉魂的話,呂光記憶極爲深刻,白鬼是遁入‘夢境’來尋找她的前生,如若現在的‘秋痕’果真是白鬼神魂所化,她沒有道理不道明真相,與自己坦誠相見啊。
但進入此夢的除了他和白鬼,是再無別人的。
矛盾,呂光心中疑竇重重,百思不得其解。這些日子,秋痕在他身邊總是表現的極其古怪,彷彿是有意在向他暗示什麼。
然則呂光一旦想要開誠佈公的與她交談幾句時,此女就會裝出一副懵懂無知的表情,慌亂遮掩過去。
再加上呂光暗中打聽,得知到過去的‘秋痕’少言寡語,性格內斂,靦腆忸怩,絕不是現在這種笑容頻現的活潑脾性。
她是誰?
難道說,真有其他人也能夠進入此夢?
呂光直視着她溜圓靈動的雙眸,片刻後,長長的嘆息一聲:“我越來越覺得這一切都是一個局,無法破解的局,我就好像是棋盤上一顆任人擺佈的棋子,身不由己。”
秋痕似乎也心有所感,眼神頓而黯然無光,悠悠嘆道:“生而爲卒,不能後退,左右徘徊也只爲進前尋路。”
“說得好!”呂光拊掌一笑。
秋痕眼珠一轉,岔開話題,抿嘴笑道:“二爺,自從您捱了老爺那頓重罰之後,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近幾日更是徹夜不眠,廢寢忘食的修煉氣功,奴婢是真心爲您歡喜。”
她停頓稍許,神情轉而變得十分嚴肅,慎重其事的道:“請您一定要努力修真煉氣,待得有朝一日,成就元氣真人……”
她這話還沒說完,令呂光瞠目結舌的一幕瞬即顯現在他眼前。
秋痕那微微張開的櫻桃小口,彷彿已被一根根無形的絲線給縫住修平,從鼻子到下巴,那片光滑平整的皮膚,就宛如是一塊水靈滑膩的豆腐。
她的嘴居然不見了。
這簡直是曠古奇聞!
一個人前一刻還在口若懸河的說着話,下一瞬,嘴巴卻憑空消失。秋痕臉上不見一絲一毫的傷痕,她竟好像從未長過‘嘴’一樣。
呂光吃驚喊道:“秋痕!”
秋痕臉上立刻露出痛苦無比的表情。
她的眼中滿是驚恐,手裡的摺扇也已跌落在地。
她的動作迅疾如風,一把抓住呂光的手,睜着銅鈴大的雙眸,癡癡的望着呂光,目中涌出慌張而恐懼的情緒。
那根纖長且有力的手指在呂光掌心,筆走龍蛇,寫出一個又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文字。當她寫到第十一個字之時,秋痕的身軀,忽然軟綿綿的倒在呂光懷裡。
“秋痕!”呂光動容,連忙伸手向她鼻子探去。
她已死去,鼻中毫無一絲氣息。
呂光緊緊抱住秋痕柔若無骨的嬌軀,眼中厲色閃現,心內不住重複道,“黃粱一夢,照進太虛;五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