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祭出通天寶塔,選擇讓呂光知曉這個天大的秘密,可見她已是窮途末路,沒有任何辦法了。世人皆知,此寶乃是大周皇族存身立命之本。
然則此時此刻,呂光一個修道者,卻堂而皇之的立身於內。
此事若是讓旁人知曉,必定會鬧得個天翻地覆,甚至還有可能對武后的聲譽,有所影響。只不過,在這末日來臨之際,武后也是顧不了那麼許多了。
因爲單單憑藉她一人的力量,已是不足以降伏這尊域外天妖了。
與此同時,陰姬娘娘和童子命二者,卻是在悠閒自若的神魂對話,像是對呂光的生死絲毫不放在心上。
白玉京則一臉古怪,言辭間對呂光剛纔的表現,也是充滿了驚訝。
素兒嬌小的身軀與白雲融成一片,神魂一動,發出自己的觀點:“你這呆子。殿主曾經交代你我,那幅圖乃是道派修法,試問又怎能對他的身體有幫助呢?依我看來,此子氣息綿長,身體強健,很可能是服食了什麼靈丹妙藥,使身體不同於其他凡夫俗子。可他卻又像是不知道一絲一毫的修真功法,純粹是藉助本身氣力,再加上那老者又何曾使出全力了,不過他能撐到這個時候,也是夠不容易了。”
“這兩個怪人現身此地,攔截住那書生,其中也不知是有什麼故事。我們暫且按捺不動,再看下去,以做決策。”
白玉京面現疑問之色,雙目發亮,靜靜的注視着下方形勢。
秋日的天空,蒼藍無雲,猶如一汪平靜的湖水,清澈而明朗。
由空中直射而下的光芒,穿過兩側山峰間的一線罅隙,飄落到場下幾人的身上。
光影流淌,場中安靜無聲。
起先還能夠在王孫公手下躲閃周旋的呂光,被那迅如疾風的一擊,給劃破了臉龐,血流不止,看起來是傷的不輕。
王孫公發招完畢之後,就一直靜靜的站在原處,他身旁的蠟黃臉正在拍打着衣衫上的風塵。二人連頭都不擡,彷彿是把對面的呂光和蘇韞影,給忘卻了。
山谷間秋風微拂,平靜如湖,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剛纔的激烈戰鬥,似是存在於夢境一般。
蠟黃臉細細的把身上的塵土全部拂拭乾淨後,才沉聲說道:“瞎子,耽誤不少時間了,若韓公子有什麼閃失,夫人責怪起來,我們擔待不起……”
王孫公眼眶內漆黑無物,矮瘦的身子,向旁一轉,面向蠟黃臉,擡頭咧嘴一笑,斗笠向後揚起,一口黃牙在陽光照耀下,越發的金燦鮮黃。
“你連一個女娃都收拾不了,還來教訓我。”他一面說,一面邁步向前。
魚竿約有四五尺長,被他握在手中,用勁一甩,魚線如法炮製,跟開始一樣向前疾馳而去。魚線在光芒照耀下,亮如金針,耀眼奪目,令人不敢逼視。
魚線繃直,如山巒峭壁,來勢洶洶,剛猛有力。
這被灌入元氣的魚線,好似一根丈餘長的金針,細如髮梢,頂端發出一絲寒光,直向呂光這裡刺來。
這一次,要比上次的勢頭更加猛烈,速度更快,勁道也更足。
呂光喘息不停的樣子,看上去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病者,但在此危急時分,眼見魚線將要直射而來之際,他奮不顧身,使出全身力氣,把站在身旁的蘇韞影一把猛勁推開。
蘇韞影在和呂光低聲竊語之時,一心兩用,有七分精神放在了對面兩個怪人身上。
可就算如此,她也是沒有反應過來王孫公這突然出擊,對方實在太快,不講任何道理。
王孫公話音方落,已是出招在即。
是以蘇韞影根本無法在這般短的時間裡,想出任何有效的禦敵之法。
魚線去勢威猛,雖然是直往向前,但呂光觀察仔細,腦海靈光一現,就已經知道。這魚線實則乃是籠罩着四面八方,無論自己向左或是向右,都難以脫出王孫公的攻擊範圍之內。
生死僅在一瞬間!
蘇韞影身形一斜,向旁邊倒去,口中驚呼:“呂光!”
呂光眼睜睜看着魚線向自己咽喉襲來,想要挪開身體,躲避攻擊,但是好像腿腳已經不聽使喚了。
這一刻,很慢很慢,長如百年。
突然轟的一聲!
魚線似乎跟什麼東西撞擊在一起,驟然發出一聲巨震大響。
火花爆射,光芒四散,山谷間立時便煙塵瀰漫,涌起一道道氣浪餘波。
“咳咳~~”塵土激盪,嗆得衆人咳嗽連連。
趁那兩個怪人走神之際,呂光攜着蘇韞影,一同向後退去。
“素兒,你做什麼?”
白玉京皺起眉頭,聲音一冷,也不神魂傳音了,直接開口說道。
雲朵中傳出的話聲,令猶在驚異的王孫公與蠟黃臉二者,心中更是大爲奇怪。
蠟黃臉一張溝壑縱橫的面龐,坑坑窪窪,額頭的皺紋,擰成一根麻花,神色怪異,朗聲喝道:“是哪位朋友與我等開玩笑,請現身一見!”
他吐字清晰,客客氣氣,呂光聽的很是清楚。
呂光大感意外,眼中閃過一絲猶疑之色,心中嘀咕道:“我還以爲這白玉京素兒,不會出手救我呢。”
王孫公手上用勁,微微一搖,魚竿應力而回,收縮成一根尺許來長的圓筒,拿其捅了捅旁邊的蠟黃臉,低聲道:“小心。來人一息間,就破掉我的‘三尺直鉤’,非等閒之輩。我們是不是……”
他話還沒說完,蠟黃臉就手掌下壓,打斷話語,再次喚道:“朋友還不出來麼?”
雲朵應聲一震,砰然炸響,化成幾許白光,融於陽光之中。
山谷間清風飄蕩,拂去塵煙,兩個五尺身量的孩童,陡然出現在場內。
谷峰內青幽無聲,但聽一個略帶嗔意的聲音,悠悠而起。
“人家可不想看到大哥哥被這老頭當魚兒一樣,給釣走了。”素兒撇了撇嘴,嬌嗔說道。
白玉京當作沒有聽到她這句話,自顧自的說着,“讓這書生再吃點苦頭多好啊。”
對面站着兩個八九歲的孩子,脣紅齒白,樣貌可愛。
蠟黃臉二人怎麼都無法相信,這是剛纔破壞掉他們攻擊的‘高人’。
難以置信的神色浮現在蠟黃臉面龐上,他神色中有些掙扎,心中生疑,又擔心面前的這兩個孩童是什麼高人之後,當下忍住快要暴戾發狂的心情,板起臉道:“你們是誰家的孩子?仗着祖輩福廕,居然敢戲耍我們?”
任誰看到白玉京素兒這一對搪瓷娃娃,都會把他們當成孩子。
王孫公站立不動,斗笠下的一張臉扭曲擺動,鼻翼顫動,好像是在用力嗅聞着什麼。
突然之間,他說話了,並且語聲很是急促。
“他們渾身沒有散發出一絲‘氣味’,是修道者!”
蠟黃臉聞言臉色一變,素來他對王孫公的話就確信不疑。此刻他再也不敢把這兩個孩子當成是某個門派或家族中出外遊玩的紈絝弟子了。
“你是狗麼,在聞什麼呢?”看到王孫公的動作,她不由得噗哧一笑,樣子活潑。
王孫公耳中嗡鳴,他聽着此句羞辱之言,似是從一個黃口小兒嘴裡發出,忍不住心中氣惱。他霍然擡起頭來,只見那眉骨之下黑漆漆的眼眸中,突然發出一抹藍濛濛的光芒。
素兒見此情景,詫異的脫口喊道:“噫?你這瞎子眼裡怎麼會發光?”
蠟黃臉把手中的梆子插進腰帶中,慢悠悠的站前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對面的女娃,客氣十足的說道:“兩位是哪派門下?”
“一個老翁,一個更夫。有趣,有趣得緊啊。”藍衣飄飄的白玉京,在一片金黃陽光的渲染下,煞是引人矚目。
說着,白玉京向前一走,眼神滿是輕蔑的瞥着蠟黃臉他們,立身在素兒身旁。
二者並肩而站,背後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蠟黃臉已經注意這男童許久了,聽其說畢,他便冷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又是人,除了人,你們人類修者難道就不知道還有其他生靈嗎?”素兒一臉不耐煩,眨了眨眼睛,嘟着嘴巴,哼聲道。
從白玉京素兒出現之後,一直在暗自調息身體的呂光,此時不由得與蘇韞影對望一眼,二人心意相通,忍不住鬆了一口氣,有這白玉京素兒在前,他們的人身安危,算是暫時有了保障。須知這對童男童女可不是人,而是‘長生殿’的妖、魔修者!
王孫公沉聲道:“他們根本沒有人的氣味。”
“那他們是……”蠟黃臉聞言神色一震,壓低聲音問道。
白玉京神色肅然,和素兒一派笑盈盈的面容截然不同,他神魂傳音,向素兒說道:“時間寶貴,亮出身份,救下這書生,一來令他心生感激,二來我們待會兒也好詢問一番這蠟黃臉,是否與‘閻王更’有所淵源。”
素兒一雙大眼睛滴溜溜轉來轉去,一會兒看向喘氣不停的呂光,一會兒瞪着前邊竊竊私議的兩個怪人。看了一會兒,她收到白玉京所言,輕盈的腳步突然向前一探,裙襬飄搖,紅衣下一塊黑漆如碳的令牌,立即閃現在陽光之下。
光芒照耀其上,令牌盪漾出一圈圈清瀅瀅的綠芒。
‘長生’二字炫目異常,映入吃驚發呆的蠟黃臉目中。
“長……生殿!”蠟黃臉目中泛出些許敬畏之色,一顆心幾乎要從心腔裡跳了出來,臉上頓時堆滿笑容,好像面前的白玉京素兒就是他祖宗一般,只聽他急忙說道,“不知二位使者駕到,……在下有眼無珠,無珠。還望二位恕罪,恕罪……”說着低頭拱手,抱拳行禮,作態低下。王孫公身披蓑衣,斗笠突然一顫,矮小的身子向後退去,腳步細碎,伸手輕輕拍了下猶在彎身弓腰的蠟黃臉的大腿。看見這樣一種局面,呂光心中越發好奇難癢。
這長生殿到底是什麼地方?素兒居然就單憑亮出的一枚令牌,而讓此二人大驚失色,畏懼不已。
呂光突然覺得一陣好笑,剛纔這半路突現的兩個怪人,彼時威風八面,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碎屍萬段的樣子。
然而此刻在見到這枚令牌之後,形勢卻急轉直下,彷如老鼠見了貓一樣,戰戰兢兢、唯唯諾諾。
呂光已是兩次見到素兒腰間的那枚令牌,除了正面的‘長生殿’三字外,背面鐫刻的似是一種圖紋,不過兩次都是一晃而逝,沒能看清仔細。
直觀上去感受,這枚令牌的刻制那是極爲精細的,一看就不是普通凡物。
秋陽懸照,令牌更顯詭異。
素兒回身看向站在遠處的呂光,目中滿是盛氣凌人的眼神,彷彿是在告訴他,“你看見了麼,這就是我長生殿的威懾之力!你最好不要耍弄花花腸子,老老實實畫出那幅圖,否則你的下場會很慘的。”蘇韞影還沒有察覺到女娃眼中有什麼意思,但是呂光卻敏銳的從中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威脅之意。
“白玉京素兒此種舉動,無非是在警告我,他們能救我,也能夠更輕易的殺死我!”這時呂光才恍然明白,爲何先前白玉京素兒不在王孫公、蠟黃臉剛一出現時就馬上相助。
呂光心中一陣明悟,瞬間想清了其中的因果關係:“原來他們是想讓自己擔驚受怕,進而在情況最危急的時候,他們恰好出現,藉此來讓我繃緊的心絃放鬆下來,然後他們再伺機找尋我的破綻,對我威逼利誘。”
這真可謂一石二鳥之計啊。
如此一來,白玉京素兒自然也就可以更容易的達到目的——得到他們認爲呂光所擁有的那幅圖。
白玉京上前揮手,止住蠟黃臉的惺惺作態,擡手指着那侏儒身材的王孫公,淡淡說道:“你可以走了。”說罷此言,他斜刺裡頓而指向旁邊的蠟黃臉,冷然道:“你,留下。”
‘長生殿’三個字像是存在於噩夢中的鬼怪,張牙舞爪猙獰可怖的向着他們嘶吼咆哮,任誰被這樣令人恐懼的事物盯上,都會寢食難安、如坐鍼氈。
可是王孫公聽着,非但沒有立刻離開,反而是用手更加使勁的握住了手中的釣竿。
素兒目光閃動,輕蔑的道:“狐假虎威。我看你們還能猖狂到幾時!”
在通天寶塔之內,時間的流逝速度,跟外界並不相等,此地的一天,等同於外面的一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