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光二人,身陷囹圄之際,竟是還有心情欣賞此間的風景。
碧霞峰不愧爲鬼斧天工的一處妙境,這樣浩大繁冗的工程,也只有這些擁有莫大能力的‘元氣真人’才能完成。
石磯道人將身子靠在石壁上,想了半晌,方纔低聲說道:“待會兒出去後殿主要寸步不離跟在貧道左右。如遇他人,你我恐有禍事加身。等天黑時,你我再圖良策……畢竟想要從碧霞真人的手中得到琉璃寶珠,乃是一件極難的事情。”
“出去?你說的倒是容易,現今你我喪失了神魂之力,無異於是肉眼凡胎,焉能從此地脫困?”呂光剛纔當然也在思考着如何脫困,只不過在察看了周遭環境之後,心中燃起的希望,也轉瞬熄滅。這裡雖然是一處三尺見方的山洞,可四周全都是岩石,密不透風。唯有頭頂一處空隙,還被精鋼鐵柱密封住了。腳下僅有寸許寬的縫隙,供水流通過。
“如若頻道所料不錯,此洞乃山脈斷層,位於山峰之頂,只要我們破除這頭上的鋼鐵柵欄,就能脫困出身。”石磯道人侃侃而談,信心十足。
……
與此同時,山腳下有幾名妙齡少女,正在閒談敘話。
“玉兒,今日不是你在山門當值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哼!山腳下又來了兩個混人。”少女聲音中全是嗔意。
“我看過不了幾日,水牢也不夠關押那些登徒子了。”
“可不是嘛!這幾日古里古怪的趣事,我也聽了不少。可今日卻有一個傻瓜,說是咱們‘天女’的夫君……嘻嘻,真真是笑死個人!你是沒看到他那個呆樣……唔?好像叫什麼呂……”少女回想起那人的滑稽說辭,言語中充滿了調侃。
突然一陣香風蕩來,一絲不帶有任何人間煙火的聲音,在兩個少女心間響起。
“呂光。”有人想起你的時候,你常常並不知道。
呂光此刻又在做什麼呢?太陽就在呂光腳下,片片浮雲在谷峰間飄蕩。西方的晚霞逐漸由緋紅轉爲金黃,直至最後化爲一縷縷絳紫色。缺少了秋陽滋潤的山峰,漸漸變得寒意叢生。
月還未爬上梢頭,黃昏就已悄然溜走。
時間的寶貴性,對於兩個正在逃離囚牢的人來說,那是無比重要的。
黑夜的碧霞峰更顯得神秘莫測,連帶的這裡的人,也變得冷酷如霜。黃昏剛過,秋霜還不到降臨的時候。
但已有一樣比霜還要刺目的東西,出現在兩人面前。
劍,秋水寶劍。
明晃晃的劍身,恣意盪漾着絲絲寒氣。
七把劍,卻有八個人,只因有一人手中毫無兵刃。可這剛剛脫困的二人,卻是全都將目光投在那人身上。
山頂的風,到底是比別處的要猛上幾分。
夜風吹動着一切能夠拂起的東西,仿若把呂光心中的驚疑也給捎帶走了。
“哎!貧道千算萬算,不想人家卻在這裡守株待兔嘞。”石磯道人聲音中夾帶着一絲不甘之意,轉頭向呂光低聲道,“走!”
身未動,劍已至。七把長劍,好像被一根根無形的絲線控制着,倒轉翻飛,竟似亂雲飛渡,輕柔從容。可這麼慢吞吞的劍,卻一次次的差點刺在石磯道人身上。
如果石磯道人僅他一人,應付這些飛劍,不過是小菜一碟。但要時時照看呂光,便有些手忙腳亂,照應不周。環佩叮噹作響,劍光炫目繽紛。入夜的幽靜山谷,似已被驚醒了。
“佈陣!”是白日裡那個發號施令的威嚴聲音,這個女子好像久居上位,隱隱已有了幾分王者之氣。
“師姐,門主有令,不可傷害此人一根毫髮。那陣法殺意盎然,如果不小心……再者若讓天女知曉……”話未說罷,一聲冷哼環繞在谷峰內。
“門主?”石磯道人聽得真切,雙目中陡然泛起一陣迷離之色,不禁脫口而呼。呂光站於石磯道人身後,劍光從四面八方飛至,卻無一道能沾染近身。他彷彿是在曠野上踽踽獨行的野獸,敏銳的觀察着周圍的情形。呂光望着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片刻之後,身體就形似是一棵驟風裹挾的小樹,直直的倒了下去。
“水……”黑暗漫無邊際,如潮水般此漲彼伏,隱約間有一縷光芒在前方閃爍。呂光朦朧中感覺到喉嚨,有一股清涼流過。漆黑中的那縷光亮,越加顯得清晰。呂光迷迷濛濛的睜開雙眼。窄狹的屋內,迎面一張書桌上,擺放着堆積如山的書籍。
曲揚急忙上前扶起想要坐起身來的呂光,關切的道:“少爺,你適才太魯莽了。”呂光察覺自己體力,正在漸漸恢復,強顏笑道:“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外公把表姐許配於我,那藺不惑心生嫉恨,終歸無法善了。索性不如撕破臉面,各施本領。”
“真人九層,層層遞進,哪有一步登天之理。少爺你太急切了。這脫力暈倒,還算尚輕。你還沒有修出皮囊勁,那丹藥也僅能發揮一時罷了。”曲揚臉色黑青,對呂光剛纔掌打藺不惑,還是有些耿耿於懷。呂光又何曾不知,憂心忡忡的道:“外公留與我的‘洗髓丹’,如今一顆已無。如何應對接下來藺不惑的報復,纔是當務之急。”屋內頓時一片沉寂,唯有昏黃的燭光映照在這一老一少的臉上。
“不如,少爺你…你……”曲揚猶豫不決,似乎是下了莫大決心,才強聲說道,“暫去後山一躲?”呂光眼眸一亮,再轉念一想,又頓時失去光彩,疑聲道:“後山乃王府禁地,就算我有心去,也無路可通啊。”
呂光心知現在舅父身體抱恙,病情屢犯,自己又無保命之技。曲揚也不能時時守護,那藺不惑三番四次前來挑釁。無非是要激怒自己,好找到話由把柄,進而再把自己逐出王家。曲揚決心已下,決定把後山的秘密,告訴呂光。他拉開架勢,口若懸河。一刻鐘後,事情的來龍去脈,呂光已知之甚詳了。
“原來如此!事不宜遲,那我就暫去後山躲上幾日。”呂光聽明原委,心中雖說驚訝,可並沒有表露出來。
曲揚擔心不已,可前思後想,又別無他法,只得低聲說道:“昆華山兇險萬分,萬事須小心謹慎。到達碧霞峰後,少爺務必要讓大小姐回府一趟!”啪啪啪!呂光正在沉思之際,門外傳來了一連串急促的敲門聲。
緊隨而來的便是一聲嬌喝,“呂光!大夫人傳你訓話!”
曲揚在屋內聽聞此言,心中咯噔一下,臉色一白,低聲道:“少爺,是大夫人……”
藺如器當年跟隨大周王朝開國之君,開拓疆土、平亂寰宇;勞苦功高、保君護駕。
建國之後,論功行賞,然則賞無可賞,故而被聖上破例封爲‘開國候’,以表藺如器居功至偉。侯爵之位,世襲罔替,永不更改。現今藺如器染病而亡。繼承侯爺之位,理應長子爲先。藺如器至情至性,糟糠之妻,由始至終,不離不棄。一生僅娶一妻,育有三兒一女。然而藺如器百年之時,卻將侯爺之位,傳於最小的幼子了。
身爲呂光孃舅,藺如器可謂盡心盡責,在呂光母親出事後不久,便跋涉北上,不辭辛勞,從鎮遠侯府接回了自己的侄兒,平日裡對呂光也是倍加呵護。只是生性軟弱,剛強不夠,尤其是在繼承侯爺之位後,更是凸顯出他優柔寡斷的性格。
按大周王朝律法禮制,分爲五等封爵,公、候、伯、子、男。平常的士農工商,無論富貴貧賤,只可娶一妻。唯有封爵入仕才能娶妻納妾,仿效上古禮法中的妻妾之制。這誥命夫人一稱,尊貴至極,乃是當今朝廷直接冊封。只可用來稱呼在爵之人的正妻。
藺如器僅有一正妻,無平妻、側妻,還有數房小妾。所以當門外的丫鬟喊出‘大夫人’三字之時,曲揚心中才會忐忑不安。須知這位一品誥命夫人就是那藺不惑的生母啊!
“曲揚不必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去去就回。”呂光神色從容,完全看不出半點剛脫力暈倒的疲憊之象。咚咚咚!屋外之人,似乎等不耐煩,從適才的用手敲門,轉而變成了擡腳踹門!呂光微一沉吟,雙目圓睜,聲音洪亮,邊換衣服邊道:“你先回稟夫人,就說我換完衣衫,馬上就去。”
“二公子!你再出言不遜,就休怪老奴無禮了!”老者臉色通紅,顯然是已經生氣到極點,枯指高擡,怒目而視。
“哼!這裡沒你說話的份,我祖父讓你保護這小雜種,不過是權宜之計。如今我祖父駕鶴西遊,魂歸地府。你竟然膽敢犯上不敬,還對這小雜種忠心耿耿。”
老者聽此一言,氣急反笑,狠聲罵道:“藺雲江!”站在藺雲江旁邊正輕搖摺扇的青年,看到老者這般氣憤,收攏摺扇,展顏笑道,“二哥,怎麼說曲揚也是長輩,一會兒父親若是知曉了,責罵幾句但還罷了,可家法處置的話……”
“呃?三弟言之有理。也罷,今日就暫且放過那小雜種,我們走!”說完馬上大步流星,直往向前,恨不得一息一刻也不在這裡停留。藺雲河陰聲笑道,“曲揚,您老可要仔細身體!”說罷,正要轉身跟上去,堂屋內卻是驟然傳出一聲大喝。
“站住!”
這一聲喝叫,讓藺雲江的腳步,硬生生停了下來,一動不動。
他似乎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那個數年來,生長在祖父羽翼下的藺不惑口中說出。
藺雲河眼中也是一片驚訝,腳下一滯。
老者輕撫白鬚,面色中露出了讚許的笑容,心內想道,“少爺啊,少爺。數月來,你忍氣吞聲,我以爲主人的去世,早已讓你意志消沉……”
藺不惑在屋內聽的分明,藺雲江對他大肆侮辱,這般赤裸裸的言辭,那是一點親情也不念及。他本就是寄人籬下,過去有外公看護。這二人還尚不敢對藺不惑有半絲欺壓之意,而今藺韻山離奇暴斃,二人近來更是變本加厲,現出了歹毒心腸。
老者迎上走出拱門的藺不惑,恭聲道:“少爺放心!老奴既然答應主人一生保護少爺,就必定會信守承諾。”老者懇切至誠的語氣,讓藺不惑心中一蕩,備受感動。數月間,受盡了人前背後的糟踐之聲。唯有曲揚不離不棄,從始至終,跟隨左右。藺不惑又怎能不感激呢?
千金一諾,重於青山!
這短短數言,曲揚當着藺雲江兩兄弟,毫無顧忌颯然說出。更是讓藺不惑覺得,千金易得,忠僕難尋。
藺雲河眼神一轉,回身看向藺不惑,眼中盡是認真的目光。在他看來,藺不惑數年來,唯唯諾諾,過去在人前,也是恭順有加,不與人爭。如今藺不惑這般作爲,他心中自然會疑竇叢生。
試想一個平日總是對人和顏悅色的人,突然有一天主動把禍事攬於身上,這簡直是奇怪透頂。
藺不惑目泛精芒,腳步穩健。眉宇中透露的成熟,明顯不符合他這個年紀。更跟平日他散漫溫和的形象截然不同。
藺雲江反應過來,心火更旺。三步並作兩步,立定在藺不惑面前,狐疑的道:“剛纔你是讓我站住?”又轉頭問向藺雲河:“三弟,方纔他可是如此說道?”“我說,讓—你——站—住。”藺不惑一字一字頓聲說道,藺雲河眼中奇光更盛,彷彿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反觀藺雲江此刻,好像有些心智矇昧。他渾身顫抖,不可控制的大聲罵道:“小雜種!你說什麼?!”公子之名,也是理所當然。
藺不惑目不斜視,竟是轉頭走向了屋裡,絲毫沒有理會此人的冷嘲熱諷,直接無視掉了對方。這就好像是一條要咬人的狗,在尋釁滋事。而對方卻是瞬間走開,連看都不看一眼。這番作爲,是直接氣的這青年頭冒青煙,無法淡定。他張口大罵:“你,你!好你個藺不惑,給臉不要臉,若不是看在祖父剛離世不久,今日我就稟明父親,把你掃地出門!”
砰!
此語一出,從院內堂屋的正門,突然竄出一個身軀佝僂,白衣粗布的老者。清光一現,眨眼之間,已然站定在二人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