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聲震天搶地的炸響,傲然響起,縈繞在天宮上。
從烏雲中流淌而下的水柱,逐漸變成涓涓細流;而由山峰間各處水氣匯聚成溪的水流,也是漸而化爲虛無。
定神再看,那通身赤紅的幻形龍身,猛地一個神龍擺尾,光影滌盪,轟然炸散,消失於無形。徒留下點點火星,散落在天空下,猶似流星一閃而過。
“不見了……”來人與鬼女身材一般高。一身藍衣,頭髮梳成兩個辮子,俏生生分立在頭頂兩側,脣紅齒白,摸樣乖巧。
“嘿嘿,不敢,不敢……”被鬼女稱作途安的來人,訕訕笑道,一臉無奈。
呂光面容陰厲,沉聲說道:“我不借。”
花蕊夫人與天嬋聞聽此言,全都掩飾不住目中驚訝,露出一片費解之色。
怎麼呂光答出此言,難道說他真的跟這突然出現的奇怪二人,有一番過節?
“鬼女,你看這大哥哥不肯借給我們呢?”男童揶揄笑道,拿話語給鬼女添堵,頓聲又道,“早就告訴你了,現在不是動嘴的時候。你偏不聽。”
女孩笑容驟停,說變就變,看着途安搖頭晃腦幸災樂禍的模樣,喝道:“閉嘴!”
女孩的頭髮梳成一個牛角,在頭顱正中間,發起怒來,活像是一頭小母牛。
然則她的臉色似是與人間戲子一樣,變換極快。
她轉頭又望向呂光,眼眸清澈,在月光中泛出絲絲漣漪,柔聲道:“大哥哥,你怎知道我要借什麼?不問青紅皁白,就一口拒絕我。讓我好生傷心啊!”
呂光思量之際,暗暗向天嬋使了個眼色,意在讓她向後退去,尋準機會,逃離此地!
這兩個孩童,一男一女,也不曉得是何方妖魔,言語癲瘋,不知所謂。
但他們確確實實就是衝着自己來的,這一點絕不會錯!“敢問閣下是否身屬長生殿?”花蕊夫人微微搖手,也讓天嬋與潘芸一同退後。這天宮掌門在危機來臨之際,還是心有愛護弟子的殷切之意。
“長生殿裡道長生。”女孩面色肅然,一臉冷酷,回答道。
“極樂天中無極樂。”男童神色凜然,語氣生硬,接聲道。
一唱一和,這兩句話似是一副對聯,好像人間江湖幫派中口對暗號的黑話。
花蕊夫人道:“那此地的百餘位弟子身不能動,想必也是閣下所爲?”
女孩道:“不是我,是他。”她擡手一指旁邊的男童,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男孩朗聲笑道:“是我所做!但卻是她讓我乾的。”與鬼女動作一致。雙方手指相互指向彼此。
聽完這番話後,呂光有點意外,現在已經大概可以確定,這二人並非是韓家所請來追蹤自己的方外修者。
花蕊夫人聞言一愣,沉聲道:“本真人倒有所不知,何時長生殿也是不講道理了?”
女孩問道:“此地可是天宮?”
“是!那又如何?”花蕊夫人反問道。
“他可是從天宮進入巫雲山,一路來到這裡?”女孩再問。
“對。”花蕊夫人眼神冰冷,掃向站在身後的呂光,若有所思。
“那就不會錯了。我們找的就是這位大哥哥,只不過尋人的手段,對待此間衆人的方法,稍微過激了些。”鬼女伶牙俐齒,三兩句就說清前因後果,並且還一副振振有詞的樣子。
男童附和着點頭,一臉佩服,嘆聲道:“我勸你莫要與她爭論,平日裡,我深有體會,她可是能把死人說成活人的……”
“閉嘴!”女孩童音尖利,頓而怒喝,好似悍妻吵罵自家夫君的場景。
男童一臉無趣,話未說完被別人打斷之後,總是有種鬱結悶氣,積於胸中。
但他絲毫不以爲意,像是早已習慣,也不反駁。
呂光站在原地不動,臉上露出幾絲詫異,忽然道:“你們因何尋我?”
天嬋立在後方,手按長劍。似乎只要一語不合,她就要奮身而起,迎擊向前,隨呂光抵擋對方的不良之意。
“大哥哥,這麼久,你可算問到正題了。”女孩雙手合十,紅衣迎風鼓動,宛如過年時節各家門前高高掛起的紅燈籠。
一陣秋風掃過,煙塵蕩起,被清水洗濯過的空氣,頓時飄散出一些泥土芳香。
女孩雙手揮舞,身形憑空一閃,不知從哪兒拎回一個包袱。
在濃密煙塵中,呂光四人目力受阻,看不清對面鬼女作何動作,於是只能向後撤去,生起戒心,本.能的保護着各自。
“你們從何處得來的?”呂光瞅了一眼,異色浮現在臉龐上,心中一緊,急聲問道。
呂光看清那鬼女手中包袱形貌之後,就轉動念頭,快速思量,心中生起一絲忐忑,暗想道,這不是自己逃出天宮時,‘她’給我準備的包袱嗎?
在雲瀾溪畔被羣狼圍擊時,我已經不小心掉在那裡了,怎麼又落到他們手裡了?
“那頭白眼狼可把人家嚇壞了,我還差點被它咬破衣衫呢,不信,你看?”鬼女神色間一片委屈,很是後怕,像是被哪個無良大叔給欺負了一樣,眼眸粉光融滑,泫然欲泣。一副嬌羞姿態,很是令人心疼。
這……不可思議!那日自己逃出天宮,跋山涉水,馬不停蹄的趕路,在山巒中也是沒有遇到一人啊。
杳無人煙的巫雲山中,他們又是如何找到與自己有關的線索呢?
呂光聽着,感覺其中的故事越發的錯綜複雜起來。
男童笑着說道:“都說狗鼻子好用,殊不知狼的嗅覺可比狗強太多了。那頭白狼一下就記住了你的氣味,在山林中指揮羣狼,可是找了你整整三天,爲的就是吃掉你。”
“是極!我們替你把那些餓狼除去,你也不用答謝我們,只要你把在木屋中得到的東西借我們一用,就算扯平了。”女孩含着手指,態度親切而恭敬,像是友人間的寒暄問候。東西?莫非他們指的就是融於我胸口處的通靈寶玉。
呂光聞之,眼中寒芒一閃,頓而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用手拂過胸前那塊凸起的地方,心中涌出無數戒意。
天嬋神情一片疑惑,暗暗爲呂光擔心。
餓狼,木屋,東西?
表弟莫不是先前偶然得到什麼寶物了?
在巫雲山這等仙蹟、真人傳說不斷的地方,確然有許多先輩遺留之物,這二人所言尚屬合情合理。
只不過修者大都秉承一切隨緣的心理,你有幸得到,自然有其原因,只要你有德有力居之,他人也斷不會與你爭搶的,更不會像此二人一樣,竟然登門來‘借’!
天嬋心中狐疑,這長生殿究竟是什麼所在,居然如此飛揚跋扈、霸道狂妄,以前卻是從未聽人提起過啊。
花蕊夫人隨即眼睛一亮,看向呂光的眼神閃出一抹羨慕之意,暗歎道。
這窮困潦倒來投奔素真的落魄書生,也不知是走了哪門子好運,來到峰上之前居然就已偶得奇遇了,能被長生殿視爲重物的東西,想必定然有它獨到可貴之處。
人比人,氣死人!
花蕊夫人憤憤不平,心中煩惱,越想越氣不過。
九轉靈丹被此人服下腹中,非但沒有氣炸而亡,反倒誤打誤撞的令他成就火系真身。
然後被周天澤那一劍給刺中胸口,他竟然又是奇蹟般的活了下來,並且還糊里糊塗的擁有了修道者的道法。
進而餘鶴羣的氣象化身降臨,施展而出的那驚天一劍,居然硬是沒有殺死他!
最後,更讓人不敢相信的是他不但活下命來,反而全身元氣充溢,一副真身大成的外相。
單指一件際遇,就已讓人震驚難信、羨慕渴求了。然則那一次次奇遇卻接連出現在這窮酸書生身上,簡直是把花蕊夫人氣的快要吐血。
花蕊夫人心頭涌出無數嫉妒,冷冷的看着呂光。
一切皆有原因。若要說呂光這種種際遇的活水源頭存於何處,那就得從他一巴掌打在安南侯臉上時算起。
男兒志在四方,豈能任由他人隨意欺凌侮辱!
事在人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時後退即是向前!
灰頭土臉的逃出天宮,呂光自信將來可以風光無限的回到安南侯國,讓那些陷害他、蔑視他、欺凌他的人受到打擊!呂光思量一番後,有些摸不着頭腦,心中一時無語,再而沉默片刻,方纔緩聲說道:“這麼說,你們是看了包袱裡的那封信,才一路找到此處的?”
天嬋臉色稍微有些蒼白了,她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這二人目標明確,顯然是衝着呂光在木屋中得到的‘東西’纔會來此!
“是也,是也。證據確鑿,你逃不掉的。”
久未出言的途安,雙眼一閉,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樣。那小小的腦袋左右搖晃,好像書生秀才琅琅讀書時的附帶動作,滑稽可笑。
呂光沉思良久,想到其中破綻,頓時精神一振,烏黑明亮的眼珠,泛起一絲精光,冷聲笑道:“在下承認是在上山途中見到一所木屋。可是兩位既然說那屋中有你們所需之物,那二位爲何不早早取走?依兩位制住峰頂衆人的本事,怎麼又不派其他人看守那處木屋?又憑什麼就認定是我把東西從中取走了呢?”
呂光所言,七分真三分假。若要謊話逼真可信,真假參半遠比憑空捏造要更能令人相信。
他故意隱去火紅色巨鳥帶他飛越山林,來到木屋的一段經過。
單說他確實見過木屋,其餘之言,一概不說,並且還反客爲主,倒打一耙。
男童與女孩相望一眼,面面相覷,被呂光的話,給說的神色呆愣。
二人全是不知該如何作答。
盞茶之後。
還是鬼女心思細密,反應靈敏,率先說道:“照大哥哥這麼說來,想必一定是在那木屋中有所收穫了?”
呂光心中警惕,微微一笑,冷然不語。
只見女孩眼珠滴溜溜亂轉,鼻子微皺,眨了眨銅鈴似的大眼,無奈的看向身旁男童,特別喪氣的嘆息道:“如你所說,動嘴真不如動手啊。”
途安燦然笑道:“你我做的就是劫掠搶奪的事情,何苦多費口舌?”
“動手!留下活口,帶回殿門。”女孩語氣陰冷,恍如天宮上的秋風霜月。
途安聞言,應聲稱是。
冷風寒月,天宮頂氣氛悚然一動。
女孩雙眼眯成一道細縫,與先前那嬌憨溫婉的模樣截然不同。
她眼神冷峻,白皙的右手向前一揮,殺氣凌人,彷彿身經百戰發號施令的威武將軍。
咻——!
途安聞聲而動,嬌小的身軀縮成一個圓球,猶如火炮發射的飛彈,以金雕俯衝之勢,向呂光四人飛射擊來。
雲霧蒸騰在山頂上,一片灰濛濛的山巒中,倏然飛擊出一個藍色旋風,盪出股股勁風,宛似冰刀一樣刮在呂光四人臉上。
說動就動,再無一句廢話。
修者之間一言不合,爭鬥起來,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後果。
遑論這二人是要明搶呂光身上的寶物!
與天鬥,需要認清時機;與地鬥,須得存身得利;與人鬥,便要出其不意。
鬼女適才一疊嬌聲軟語,麻木人心。哪知她決斷如此迅速,說翻臉就翻臉。
電光火石間,那股藍旋風轉瞬就要吸附住衆人。
天嬋臨危不亂,攙扶住受傷頗重的潘芸,身法鬼魅,形似鷂鷹翻身,雙腳一跺,借勢便向後退至數丈。她之所以在危機來臨之時,不太擔心呂光,是因爲剛纔她站在呂光身後時,已經看見他向自己打手勢示意,讓她先保護好自身。
天嬋心中一暖,多年不見,表弟對自己依舊還像小時候那麼愛護。
人生若只如初見,這般美好真摯的感情,令久居深山的天嬋再次體會到了被人呵護的幸福感。花蕊夫人厲聲怒道:“豈有此理!你們當真以爲我天宮無人嗎?本真人今天就來領教一下長生殿的高妙道法!”呂光不知運力施氣的功法,僅能以玉魂所教的那段真書,讓氣海中奔騰激流的元氣,涌流到全身筋脈、四肢百穴。
他聞聽此言,便急忙向花蕊夫人身後挪去。她顧及門楣臉面,言辭弄巧,然而服軟之意卻是任何人都能聽得出。
呂光在旁,心中有些鬱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公離奇暴斃,也不知天宮究竟發生了何事;連叔與私放自己出逃的‘她’,全都讓我來天宮向嬋姐求助;還有那周天澤……跟這一對途安鬼女環伺在前。呂光深感此刻自己實力不夠,難以招架撲面而至的種種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