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顰兒察覺到清風的心態在此時生出了一些變化,不由得心中一急,急忙神魂傳音道:“清風!我們來此,是執行殿門任務,現在不是你隨心所欲胡鬧的時候,這些人萬萬不能殺!他們只不過是被天宮使者給迷惑了心神,失去了神智,若是我們殺戮了這些道人,只怕無法跟殿主交代。”
清風皺了皺眉,清了下嗓子,而後低聲說道:“但眼下似乎不除掉這些道人,我們無法突破重圍啊。步虛真人從血魔窟裡逃走,必然會先去找藺玉琅,殿主此刻又在佛香妙境中悟道養魂。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曲顰兒暗悔自己又觸痛了清風心事,心情沉重,神魂疲憊:“所以我們只需跟緊步虛真人就就行了,至於其他的事,暫且押後!”
清風眨了眨眼睛,低着頭,彷彿在沉思。
他瞳仁烏黑,臉龐白皙,看上去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但誰也不會就只拿他當一個孩子。
因爲清風從開竅聞道以來,便一直跟隨着呂光。幾乎全天下的道人,都知道,此道童已盡得呂光真傳,在道法修爲上,甚至要比修煉了兩百多年的白玉京還厲害。
“你看,就算我們想放過這些道人,但卻已經來不及了。他們來了。天宮使者果然還留了這一手。”半晌後,清風忽然擡起頭,凝望着前方的茫茫夜色,冷冷說道。
曲顰兒皺了一下細長的秀眉,閉目闔眼,彷彿在靜靜的感覺着什麼。
……
與此同時,步虛真人此刻已然脫身而去,一路御風疾奔,朝着東海府風馳而去。
今夜無月,東海府內一片靜寂。
“沐居士您終於來了。您也爲太夫人祝壽來祝壽啦?”藺玉琅臉上的笑容,卻是讓人覺得更加愜意舒服。
太夫人,在大周王朝是一種特稱,指的乃是侯爵之母。被稱爲沐居士的一位枯瘦的老人,尷尬的笑道:“本居士還不夠資格登堂入室,在外院討老夫人一杯壽酒喝,就很滿足嘍!”
“瞧您說的,您夠!您資格不夠,我們這些人,還不得趕緊把禮單給扔到門前的洛水河去啊。老侯爺的事情,聽說還是您力排衆議,上報朝廷的呢。”
說着話,這人把手中的禮單交給隨行而來的下人,以讓下人交給藺府的大管家。
沐居士老邁的雙腿,好像都越不過那一尺來高的門檻了,咳嗽着說道:“老了,老了。”
旁邊招呼着其他來客的藺府大管家,一張肥肥圓圓的大餅臉,聞聲擠出一個諂媚的笑容,笑聲道:“沐居士,您裡邊兒請,晌午時,藺夫人還提起您呢。”
女子嫁人以後,要隨夫姓,這藺府大管家口中的‘藺夫人’,還保留着本家姓氏,可知這位夫人的身份地位,必定極高,也只有被朝廷冊封過的誥命夫人,才能享此特權。
藺玉琅站在石階上,遙遙向藺府大管家招了招手,然後便向深院中走去。
藺府大管家笑聲不停,引着沐居士,頭前帶路。一入府門,方知其內更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錯落有致的假山在院中隨處可見,盤曲迴旋的水流,沿着甬道,流經藺府的每一處角落。
在藺府東邊角落的一處內院,卻滿是靜謐、毫無聲音。只有一個婦人坐在正堂的太師椅上,在閉目安神,手中緩緩捻動着一串寒玉材質的佛珠,在誦唸經文。
看樣子,這婦人也不過四十歲上下,眼角眉梢還是如少女般靈動光滑,只是她身上的那件秋香色蟒袍,好似在向他人宣示着,她的地位身份,顯赫之極,高高在上。
藺府大管家、藺玉琅與沐居士三人,已在門外等了很長時間。
沐居士的腿早已有些微微發顫,可是他不敢說話,只因他深深的知道,此時此刻,裡邊的那位誥命夫人,是極度不喜有人打斷她念經的。
突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屋內傳來了出來。隨即一個丫鬟妝扮的女子,走至門前。
藺玉琅壓低聲音,道:“紫雲,母親有什麼話兒沒?”
“沐居士,進去吧。”小丫鬟眼光一斜,瞥向沐居士,清聲說道。
藺府大管家聽聞此話,額頭冷汗直冒,猶豫了片刻,方纔顫聲說道:“大夫人,沒讓我也進去?”
“藺管家!”藺玉琅低聲叱道。
藺府大管家神色一凜,面現懼色,囁嚅着說道:“我…我隨口問問。”沐居士聽聞香芸此言,那一臉橫七豎八的皺紋,宛如消失了一樣,整個人都煥發出了一種別樣的春光。
“走呀。”小丫鬟對着這東海府的大居士,半點也不客氣,催促道。
沐居士撩動官服,步伐竟是比剛纔輕快了許多。暖黃的燭光下,但見正廳右手的太師椅上,安坐着一位徐娘半老的婦人。
“沐居士。”婦人的眼睛猶在閉着,張口說道:“那件事辦好了吧。”
不是詢問的語氣,好像於她看來,這件事必須是已經辦到一個極爲完美的程度了。
沐居士蒼老的面容,浮現出一絲笑意,躬身答道:“下官不敢有違,已是辦妥了。”
“好,那就好。”藺夫人微一擺手,指向側邊的椅子,微笑道,“坐下敘話。沐居士入我教門,后土老母,定會佑護你長命百歲、官運亨通的。”
沐居士心滿意足,臉上綻放出菊花一般的笑容,垂首答道:“還是要多謝夫人的栽培,沒有夫人引我入門,下官哪能脫離世間苦海,得聞大道極樂呢。”話音剛落,突然走廊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人好像很是急促,腳步也邁得很大。
藺夫人秀眉一皺,輕輕睜開了眼睛。
所有的人,都是靜靜的聽着這步履邁動聲,由遠及近,逐漸清晰。
“是‘步虛真人’護法?”藺府大管家眯成一道線的雙眼,放着精光,隔着老遠,就認出了來人,低聲呼道,話剛出口,又覺不妥,怕觸怒了在屋內的藺夫人,神情一陣惶恐,趕忙捂住了嘴巴。
藺玉琅神色凝重,面現憂慮。步虛真人矮小的身子,行進間蕩起一陣秋風,繞過站在門前的二人,斗笠下的盲眼似是毫無所覺。但這扇門,他彷彿已在夢裡走過幾百遭,竟是熟門熟路直接走進了屋中。步虛真人走進屋裡,往那一站,不言不語,身上的蓑衣因爲他硬生生停下來的身軀,而在輕輕震顫着。
藺夫人雙目如電,面上劃過一絲異色,道:“沐居士,你先行退下。每月下旬,本夫人自會吩咐下人爲你送去‘生死印’’的解藥。”
沐居士微微頷首,聽聞此話,如蒙大赦,臉上頓時散發出一股勃勃生機,接聲說道:“謝夫人。”
說罷此言,他抱手在胸,亦步亦趨的向後退去,慢慢退到門外,也不跟站在門外的兩人打聲招呼,便急匆匆的順着來路走了。
“步虛真人,有何急事?怎麼這般行色匆匆,莫非你已從那小雜種的手中救回了我兒?”
藺夫人聲音沉緩,一絲疑問之色顯露在臉龐上。
原來這步虛真人居然是姓姜。古人有云: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也不知這步虛真人是否是姜公之後。
步虛真人的聲音很冷靜,不急不躁,徐徐說道:“本真人與劍無涯在長生殿下匯合之後,未曾發現那小子的行蹤,倒是遇見了那個道士。夫人曾言,二公子在這道士的手中,所以本真人就未再上山。之後與他打鬥了起來,正在這道士無力反抗之際,我們卻突然在路上碰到了那小子。”
藺夫人看步虛真人說的嚴重,心情也是沉重了起來,暗暗想到,這步虛真人受制於我,屈尊成爲本門護法,以替我教行諸多不宜之事,一身氣功,也臻入化境,到了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地步。難道連他跟閻王更二人,都是不能做好此事?
難道是長生殿的人?久久無語,屋內屋外,一片寂靜。僅有秋蟲的長鳴聲與從前院傳來的喝酒聲,迴盪在此間天地。
藺夫人轉動佛珠的速度,快了許多,像是在藉此掩蓋她急躁的心情。
藺溪魚立在後方,手按長劍。似乎只要一語不合,她就要奮身而起,迎擊向前,隨呂光抵擋對方的不良之意。
“大哥哥,這麼久,你可算問到正題了。”女孩雙手合十,紅衣迎風鼓動,宛如過年時節各家門前高高掛起的紅燈籠。一陣秋風掃過,煙塵蕩起,被清水洗濯過的空氣,頓時飄散出一些泥土芳香。女孩雙手揮舞,身形憑空一閃,不知從哪兒拎回一個包袱。在濃密煙塵中,呂光四人目力受阻,看不清對面女娃作何動作,於是只能向後撤去,生起戒心,本.能的保護着各自。
“你們從何處得來的?”呂光瞅了一眼,異色浮現在臉龐上,心中一緊,急聲問道。
呂光看清那女娃手中包袱形貌之後,就轉動念頭,快速思量,心中生起一絲忐忑,暗想道,這不是自己逃出百草園時,‘她’給我準備的包袱嗎?在雲瀾溪畔被羣狼圍擊時,我已經不小心掉在那裡了,怎麼又落到他們手裡了?
“那頭白眼狼可把人家嚇壞了,我還差點被它咬破衣衫呢,不信,你看?”女娃神色間一片委屈,很是後怕,像是被哪個無良大叔給欺負了一樣,眼眸粉光融滑,泫然欲泣。一副嬌羞姿態,很是令人心疼。
這……不可思議!那日自己逃出百草園,跋山涉水,馬不停蹄的趕路,在山巒中也是沒有遇到一人啊。杳無人煙的昆華山中,他們又是如何找到與自己有關的線索呢?
呂光聽着,感覺其中的故事越發的錯綜複雜起來。男童笑着說道:“都說狗鼻子好用,殊不知狼的嗅覺可比狗強太多了。那頭白狼一下就記住了你的氣味,在山林中指揮羣狼,可是找了你整整三天,爲的就是吃掉你。”
“是極!我們替你把那些餓狼除去,你也不用答謝我們,只要你把在木屋中得到的東西借我們一用,就算扯平了。”女孩含着手指,態度親切而恭敬,像是友人間的寒暄問候。
東西?莫非他們指的就是融於我胸口處的通靈寶玉。
呂光聞之,眼中寒芒一閃,頓而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用手拂過胸前那塊凸起的地方,心中涌出無數戒意。藺溪魚神情一片疑惑,暗暗爲呂光擔心。
餓狼,木屋,東西?呂光莫不是先前偶然得到什麼寶物了?武天嬋憤憤不平,心中煩惱,越想越氣不過。黑元紅蓮被此人服下腹中,非但沒有氣炸而亡,反倒誤打誤撞的令他成就琉璃玉身。此刻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與他們周旋,來時我再伺機脫身,逃之夭夭。
“自當相隨!”清風曲顰兒合聲應道。
藺溪魚心直口快,不明白呂光因何答應他們,情不自禁,疾呼道:“呂光!你……”
“表姐,舅父有事讓你返家相商,就與我一同回府罷。”呂光轉過身來,暗使眼色。
藺溪魚聽到此話,頓時反應過來,不敢怠慢,擡眼望向武天嬋,低聲道:“師父。”
武天嬋默然無語,臉色一片陰霾,猶豫不決,靈光一現,忽然說道:“二位先傷我門下弟子,而今一句交代也無,然後就想安然下山?你們當長生殿是何地方,想來就來,說走就走?!”
女娃舉手示意,不再作答。
清風向前一步,怪笑道:“這些弟子,中了我的‘定身法’,三個時辰後,就會自動解除。我不過問你適才無禮之罪,你倒是反咬一口,莫非你想與‘天宮’爲敵?”說到最後,滿腔質問之意,伴隨着厲聲直刺向武天嬋耳中。
“這……”武天嬋遲疑不決,神色凝重,被男童這句威脅之言,打亂思緒,面容有些愁苦的道:“呃.......既然我門下弟子性命無憂,本真人心胸寬廣,也不與二位爭論擅闖長生殿之錯了。”
呂光回首一望,對面的清風曲顰兒二人,隱藏在夜色之中,身形僵直,硬梆梆的,好像是沒有生機的死物。
這外表上看起來人畜無害可愛乖巧的清風曲顰兒,由他們的對話言談可知,一個是妖、一個是魔。二者行事作風又如此妖異隨心,如果剛纔我一口咬定沒有見到他們所要找的那幅圖,恐怕以此二者的脾氣,也是不會浪費時間跟自己周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