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只是神魂入夢,但呂光卻真切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危險。
眨眼間——
風動!
燈滅!
木屋中瞬即陷入到一片漆黑之中。
蓬!
黑暗之中,只聽一聲悶響,向四周波盪開來,而後一道碎金般的光芒,閃耀在屋中。
靜!
屋子裡一片靜寂。
“這就是天行者的神通法術嗎?”
呂光轉頭看着融入在黑暗中的蕭如望,眼中流露出濃濃的豔羨之色。
“公主!”
就在剛纔她拍出那蘊含着澎湃水系元氣的一掌之時,她已經預感到,憑藉自己同樣四階行者的實力很難能夠戰勝面前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
適才那排山倒海般的元氣,瞬間消散在木屋之中。
這一擊,開始的出乎意料,結束的又始料未及。
陰公公的眼中泛起深深的陰毒之色,他站在木屋外,狠狠的剮了一眼站在屋中地板上的那個白袍老者。
果不其然,當蕭如望的雙腳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姿勢擡起的時候。
雖然她萬分警惕,但在那金系元氣的包圍之下,氣海卻彷如冰封凍住了一般,再也無法催動出半分元氣,來使身體躲開那恐怖的一腳。
最後。
蕭如望雙目寒芒四射,視線有如實質,穿透重重黑暗,定格在華雲公主的身上,打斷她道:“只是我這神通,非我族血脈者不能修煉!”
“嗯,爺爺,我明白的,不是您不肯教我,是我沒有條件去學。”
呂光睜着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眨動着,咧咧嘴笑道。
蕭如望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呂光在黑暗中輪廓分明的笑臉,臉上也不知是歡喜還是憂愁,頗有些無奈的說道:“你總是這麼懂事。”
屋外的山林中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沙沙”聲。
“既然你們來到了金翅島,那想必也對當年的事情有所瞭解了。”蕭如望微微擺了一下手,示意呂光趕緊從這裡離開。
呂光心竅玲瓏,沒有絲毫的猶豫,馬上撐住身子,向屋外快步走去。
華雲公主眼看呂光小小的身軀越走越遠,她輕輕拍了下身旁的陰公公。
陰公公慢慢的點了下頭,什麼也沒有說。
他也聽到山下的人正在向此處蜂擁而來,不消片刻,那些村人就會彙集在這裡,將他與華雲公主二人圍住。
連行刺當今女皇陛下這等謀逆之事都可以做出,試問還有什麼是他們不敢做的。
況且,他們本就是前朝餘孽。
陰公公想至此處,忽然身形一動,沖天而起。
他的動作極爲敏捷!
他沒有從蕭如望的身旁直接掠過,向屋外遁去。而是從破漏的屋頂竄了出來,在半空中,身體一轉,向遠處的呂光飛速衝去。
天色漸暗,遠處的山林連綿起伏,高大茂盛的樹木像是一個個整裝待發的士兵。
呂光吃力的擡着水桶,回頭向山下看去。
遠方的金翅島一片朦朧,風聲呼嘯間,依稀可以聽見村外空地上孩子們發出的天真笑聲,只是聲音若有若無,不再清晰了。
幾名少年擡着水桶,一個少年提着飯盒,他們不時說着幾句話。
呂光走在隊伍的最後,顯得是那麼孤寂,沒有哪個孩子與他說上一句話。
他就好像是一頭在山林中踽踽獨行的野獸。
形單影隻!
呂光的身邊雖然有其他同伴,可感覺他彷彿是身在另外一個世界,周圍的一切都與他顯得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好大一陣風!
風雲突起,天地間一片陰暗,肅殺之意鋪天蓋地的涌來!
黃昏的餘暉已無法爲行走在路上的少年們照亮前路。
“好冷啊,咱們快點走!”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瑟瑟發抖的說道。
“怎麼突然起風了?又餓又冷,我娘說今晚給我做貼餅子吃呢。”
“雷哥,你說這間木屋怎麼修建在半山腰上啊,還有好遠呢。”
被孩子們叫做雷哥的少年,臉黑如碳,年紀十六七歲,在這個年齡,是村子裡爲數不多能夠進入狩獵隊的優秀村人。
蕭雷戰鬥經驗極其豐富,性格穩重,一路上都黑着臉,不言不語,也難怪周青山會派他當頭,領着孩子們上山爲來自華都的貴人送東西。
“聽族中長輩們說,那間木屋是很多年前族長爺爺夏日避暑乘涼用的。”蕭雷甕聲甕氣的道,他率先加快了步伐,朝着半山腰走去:“快走!要下雨了。”
少年們健步如飛,氣不喘、心不跳。
唯有那個拖在最後的少年,累的有些氣喘吁吁。
“呂光,你讓開吧。你還沒有煉氣打通筋脈,體力孱弱。別看是煉氣第五重,可除了耳力、目力比常人要強上一些,其它的跟普通人沒什麼區別。”
蕭雷黑臉一沉,皺着眉道,他實在想不通爲什麼族長爺爺非要派這個拖油瓶一起來。
“對,你讓開,我們倒能更快些。”
“快點啊。你還堅持什麼,累的跟條狗似的。”
少年們紛紛應和,一臉鄙夷的嘲笑着呂光。
誠如,少年們所說的意思。
木桶能裝多少水,永遠都是取決於最短的那一塊木板。
他們四五人通力合作擡着這個盛滿水的木桶,因爲有呂光拖在最後,想快也不能快。
呂光小臉繃得很緊,他沒有聽從蕭雷的話鬆開木桶,反而使出全身的力氣,腳下生風,這才勉強跟上了其他少年。
沒有人知道,在夜色中苦苦咬牙支撐的那個少年,渾身的汗水已浸溼了單薄的春衫!
“哼,早就知道這小子是一頭犟驢的脾氣。”
“走,別理他。”
“看!到了。”
順着少年們的目光,只見在一片地勢開揚的山地上,一座小木屋佇立在那兒。從木窗中向外射出淡淡的光芒,幽暗昏黃。那是村子裡特有的燈盞,是用野獸的皮肉熬製成的燈油。
“啊——”
突然一聲慘叫響徹在四野無聲的山地上。
少年們臉色一變,這樣的哀嚎他們只從中箭身死時的野獸口中聽到過。
那聲慘叫是從木屋中傳來的!
“停!”
蕭雷的目光猛然一凝,他低聲呼道,示意其他同伴將水桶與飯盒輕輕在放在地上。
幾名少年心領神會,立刻停下腳步。
呂光年紀雖小,但在這些少年中他自六歲起就獨自一人生活在山湖旁邊的木屋裡,山林裡有什麼風吹草動,他都如觀掌紋。
“啊!”
這聲慘叫,短而急,沒有一絲一毫的尾音。
循着聲源,呂光側耳傾聽,片刻之後,滿身是汗的他已經渾身發冷。
他低聲對其他幾人說道:“不是獸叫,是人的聲音!女人!”
“走!靠近些!”蕭雷下壓手掌,幾名少年即刻匍匐在地,像是一條條貼地疾行的林中蛇蟲,不發出一點兒聲音。
這六名少年,除了呂光十二歲,其他幾人的年紀都跟蕭雷相仿,平常也進入過危險叢生的山脈中狩獵野獸,膽子自然是不小。
少年們一個挨一個,形如一條蜈蚣,緩慢繞行到木屋後。
透過木板的罅隙,屋內是一幕令人心驚肉跳的情景。
屋子裡,一個年紀四十上下的農家婦女,倒在一片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金光閃閃的短劍。
“周大嬸!”
呂光死死咬着嘴脣,亮如星辰的眼睛睜得溜圓,額角青筋畢現,一臉的怒不可遏。
幾名少年,對視一眼,都是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滔天的怒意。
這個婦女是周青山的妻子,在村子裡是位賢妻良母,平日還總是給這些孩子們吃的。
特別是對待呂光,隔三差五的就會給他送去一些臘肉、麥餅。
村子裡的孩子,自從生下來,就沒有離開過金翅島。
血緣關係,連接着他們之間的親情。
眼看着其他少年們臉上那憤怒的神色,呂光的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句話,如果我真是這個村子裡的孩子就好了。
蕭雷脖頸漲紅,一張黑臉上眼睛中射出森寒的目光。他掃過幾名少年,心中已有了主意。
他們是親密無間的玩伴,更是同生共死的戰友,默契至極。
呂光在旁邊看着蕭雷的手勢,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他人都回村裡,通知族長,他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裡!
其他幾名少年臉上有些擔心,不太情願。
蕭雷臉色更黑,他眼中已流露出深深的怒意。
幾名少年趕忙伏低身子,趴在野草上,一點兒一點兒的向遠處挪去。
直到那幾名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蕭雷的視線中,他纔回過頭來,一臉憤恨的向屋內望去,可在他回頭的一瞬間,他卻看到自己的身邊還有一人。
呂光!
他不覺一愣,然後怒從心起,輕輕拽着呂光,指向遠處。
呂光微微搖了下頭。
搖的的是那麼的乾脆,如此的迅速!
“不想他小小年紀,倒還挺重情重義的,唉!也不枉周大嬸總是給他做吃的。”蕭雷一怔,心中暗歎。
望着這個比自己小四五歲的少年眼中所迸射出的殺意,蕭雷的心中有些發寒,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神,像是山脈中野獸的眼神!
冷漠……
銳利!
忽然,從屋裡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
呂光記得!
這是早晨那輛馬車裡的聲音。
他緊緊的攥着手掌,一動不動的趴在草地上,全神貫注的凝神細聽。
“他們沒那麼簡單,也不會這麼聽話。”
“公主明鑑。”
“那個族長看上去怎麼樣?”
“很老,低眉順目,一直坐在石椅上,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奇特的地方。”
“小隱隱於林。不枉本公主千里奔行,他們果然也是當年刺殺陛下的人。”
“公主爲何如此肯定?”
油燈燃燒,發出“嗤嗤”的顫音,在木屋中迴盪不休,四野卻是鴉雀無聲。
周大嬸的屍體蜷縮在木板上一動不動,鮮血順着那柄短刀汩汩而流,將暗黃的地板染成一片紫黑。呂光雖然心中已經十分憤怒,恨不得立馬衝進屋中,將殺人兇手當成野獸剔骨削肉,大卸八塊,千刀萬剮。
可他卻不能!
因爲沒有實力那麼做!
呂光六歲起,就孤身一人生活,在危險重重的山脈中,他更加明白實力的重要性。
心性比之同齡人要穩重許多的呂光,深深的明白屋內這兩個人的實力,高強莫測!
屋子裡的對話繼續着。
呂光只有聽着。
“天地成於元氣,萬物成於天地。修行之路,一步一階梯,實在是難如登天啊。那公主……爲何這個村莊裡的孩子修煉的都這麼快?”
“快?煉氣九重的修煉速度即便有人再快一千倍,本公主也斷然不會驚訝。讓我感到心悸的是,今天來到木屋外的很多少年,卻大多都天賦異稟,身具氣海。”
“什麼?!”
“天地元氣,一呼一吸,乃世間萬物的本能力量。生靈將天地元氣聚集在丹田氣海之中,將元氣藉以神通擊發出去,這纔是真正的天行者。”
“莫非這個村子是大周王朝的餘孽?”
“哼!就算他們身具前朝皇族血脈。可氣海也並非人人都有。開闢氣海,不過只是前輩修者的託詞罷了。試問,你本來就沒有氣海,又何來開闢一說呢?天下大部分的人,一輩子都只能困在煉氣九重。那是因爲,你本來就沒有氣海。縱使再努力百倍、千倍、萬倍,也只不過是枉然無功罷了。”
“這一點老奴十分清楚,所以纔會這般震驚。華都中的那些天才,十個人中也不過纔有一位能成功開闢氣海。照公主所說,這個神秘的村子,多半便是那個易水寒的家鄉了。”
“開闢氣海,成爲真正的行者後,自然便有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的神通本領了。本公主當然不會相信易水寒的說辭。憑他一人之力,縱然有登天之能,也無法神不知鬼不覺的深入皇宮,刺殺女皇陛下的。這裡,毫無疑問,就是他的根基!”
“公主所言極是,周不離易,易不離周。前朝市井之言,說天下乃是周易共享。”
易水寒!
呂光與蕭雷紋絲不動的趴伏在屋後的草地上,他們的眼中俱都閃爍着驚異的色彩。
這個名字常常被村人掛在嘴上,乃是族長的兒子,據說十幾年前在一次深入山脈的狩獵中消失無蹤了。
呂光震驚了!
原來族長爺爺口中的易伯伯並不是獵殺野獸時消失的,而是十幾年前,去刺殺了當今陛下。
夜色漸濃,天邊烏雲滾滾。
一場山雨即將到來。
呂光沉思着,他意識到這個消息纔是這兩位貴人來到金翅島的真實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