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此樓存在的年限,比大周王朝要久遠的多,但時至今日,摘星樓已徹底成爲了大周皇室的祭祖聖地。
再過兩天,便是春龍節。
皇家羽林軍和靖道司監察軍,領武后旨意,分佈駐紮在招搖山的每一個角落。
趁着月黑風高,呂光偷偷潛入招搖山。
此時此刻,他全身上下金光熠熠,煞是奪目動人。
這個‘神’字光明盛烈,一閃一閃亮晶晶,把呂光的肉身軀殼給掩蓋的是密不透風。三道天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後擊下,把那尊威猛無匹的金甲力士給砸入地底。
天雷的餘威,波盪開來,整個院子瞬間被夷爲平地。
藍上蝶立時高聲呼道:“曲老丈,快出屋!”
她話音剛落,一棟棟房子隨即便轟然倒塌。
藍上蝶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祭出隨身攜帶的飛行靈舟,站在她身旁的梅八角和農青梅同時躍上靈舟。
院中塵煙滾滾,目難視物。
“咳咳咳!”
曲揚一手拉着媚兒,一手拉着曲顰兒,從一片廢墟中躥了出來。
“曲老丈!快!快過來!”藍上蝶目光如電,站在靈舟之上,連連高呼。
“媚兒,來這兒!”農青梅亦高聲喊道。
晨起的山風中夾雜着一絲晨露芳香。
一片寂靜中,只有紫蘿的目光情深意長的凝視着久久未曾謀面的表弟。
她心中痛楚,面色悽淡,暗暗怨怪自己,也不曉得等待表弟的將是一場怎樣的折磨。她更是心中不解,表弟到底是如何來到此處,然後又摻雜進異寶出世這等奇事呢?
“安國夫人,既是心下爲難,難以決定,不如讓在下代爲處置。”周天澤口氣狂傲,談笑間握他人生死於股掌之上。
安國夫人心中一動,脫口問道:“喔?怎麼處置?”
“死人是沒有麻煩的。”
自身生死竟在他人一念之間!
是可忍孰不可忍,聽聞此話,呂光怒極反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萬物平等相處!你是何身份?我的性命,豈能由你決斷處之?真是無稽之談,天大笑話!”
言辭慷慨激昂,催人奮發,在場衆人聽聞此語,俱是臉色變動身形一震。
在他們眼中,呂光一尋常凡人,一介書生,無所依仗。大勢當前,他竟敢說出這番與周天澤叫板之言,實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方無所畏。
衆人心中得此結論,全都認爲呂光是不知周天澤身份實力,纔敢口出狂言。
修者寡情,但不無情,反而深情、多情、專情,因此才能感悟天地,用心用情,修煉真道。只不過修者大都不講人情、不通世情,難以站在常人角度思考問題。
於他們看來,周天澤欲要處死呂光,乃是一石三鳥的妙計。
只是他們不敢相信呂光的反抗,來的這般兇猛快速。故而此刻衆人心中升起幾絲對呂光處境惡劣的同情。
紫蘿卻是憂心如焚,恨不得替呂光受此惡罪!
苦嘆師命難違!
她秀眉下的一雙杏眼,露出無盡感傷,暗恨道,都怪自己行動緩慢,沒能在第一時間從水牢中救出表弟,才釀出此禍。
異寶出世,須知靖道司上下爲這寶物,費盡周折,辛苦準備,爲的就是得此奇寶。此間之人皆是聰慧過人,哪怕是那幾位小師妹,也是心思玲瓏之輩。
此人定然獲取寶物了!
辛辛苦苦一場忙,到頭來卻反而讓這窮酸書生得利受惠。
在場之人,眼如明鏡,觀察真切,不約而同的在心間浮現此話。
紫蘿感慨萬分,表弟偶得異寶,卻陰錯陽差現於人前,再加上此地的衆人皆是爲尋寶而來,頓時表弟就站在風口浪尖之處,成了衆人眼中的‘香餑餑’。
越是香,被人吃下的速度就會愈快。
“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與我談天說地?井底之蛙,不自量力!”周天澤冷哼道。
呼!
話音剛落,一束冷風便猛然向呂光周身奔來。
秋氣渲染,山林在秋晨時刻,微微騰起幾抹寒氣。
陽光照耀下,更是襯托的山峰冷意侵人。還未深秋,山頂間卻已是寒山初現。山景已不似前幾日那般生機蓬勃,青翠喜人。
尤其是在剛纔那通天光柱炸碎之後。此地風景變幻,山色流泄出一絲淺白,遠眺望去,蒼翠欲滴。
但就算如此,也不該無故生風,冷意逼人。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一陣冷風,由人所發。
呂光身上的淤泥,在岩漿洞穴中,就被熱浪烘烤薰幹。
風吹來,使得破衣上凝固的碎泥塊,嘩啦嘩啦直往下掉。
他拂去衣衫上剩下的塵灰,滿臉髒污,然而口吐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凜然不懼,道:“天地生養世人,生靈立地存身。無論何物何人,都乃天地所生,豈非一母同胞?你能說天道地,我就說不得?天下萬人均可說!”
乖巧站立在安國夫人身後的幾名女弟子,全都處於花樣年華的年紀。
常日裡在山門中無非是煉氣煉體、掃地做工。哪能聽到這種驚天動地、妄言無畏的說教言論,所以待呂光說完之後,衆位女弟子,都是對他心生讚賞,仰慕不已。
他變了。
紫蘿憶起兒時呂光給自己的諸種印象,長嘆一聲。
當時年少春衫薄,無憂無慮昏度日。
呂光少時讀書不甚刻苦,懶惰成性,惹下樣樣禍事,若不是祖父那般溺愛於他,恐怕更會成長挫折,與人結怨頗多。
也不知這三年來,他到底經歷了怎樣的人事,方纔痛改前非。
看他現今談吐舉止,大方得體,一看就是到了詩書經義爛熟於心,舉手投足隨心而用的程度了。
他長大了,成熟了。濃黑的眉毛下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睛,堅毅的臉龐,瘦削的身材,寬闊的肩膀,這一切綜合在呂光身上,使得他渾身充溢着男子勇武陽剛的氣概。
紫蘿心扉初開,這一刻暗暗對呂光埋下情種。
少女的心扉就是如此令人捉摸不透,有時讓她心動的一個瞬間,或許只是在那不經意間的某一句話、某一個動作、某一個眼神。
連她都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竟是會這樣真心的對呂光牽掛如斯。
幾家歡喜幾家愁,這人喜來那人恨!
龍陽道人已是雷霆暴怒之態,真個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啊!
想不到貧道處處算無遺策,實際上卻是讓這麼一個呆頭呆腦的小子,白白撿了便宜,得到寶物,氣煞我也!
安國夫人思緒翻飛,對眼前的呂光,有所印象。
三年前,從韓府帶天嬋上山之時,曾與此子有一面之緣,當時他一派紈絝浪蕩之象。日月穿梭,再看如今,他竟成了頂天立地的讀書人。並且還‘搶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寶物……
士隔三日當刮目相見。
更何況這不是三日,而是三年!
呂光經歷諸般磨難奇事,心境早就變得波瀾不起、剛定異常。說完此話,身姿不動挺拔如山,站似蒼松,靜看對方反應。
安國夫人頭腦靈動,未忘己身目的,眼看周天澤臉色冷峻,心知爆發在即,當下說道:“殿下貴爲當朝太子,跟一山野村民一般見識、動怒還口,豈不辱沒了身份?不如還是讓本真人料理善後,殿下且看這樣可好?”
太子?
呂光突的想起幼時在‘鎮遠侯府’偶然聽到父母所談論的一段秘辛。
當朝聖上,年老得子,貴子甫一出世,便加封進爵,敕封入冊,封爲太子。意指當朝皇上百年之後,就會登臨大寶,執掌天下臣民。
一日,由西方‘聖王山’御劍而來的一位修者,再三向皇上陳言,說此子乃大能轉世,天降大周,前途不可限量,處於塵世,如珠玉蒙塵、龍困淺水,欲要收爲弟子。
幾經坎坷,聖上最終恩准,結果太子就被這位修者帶走,離開大周。
事隔多年,呂光依舊記憶深刻,只因當年這段故事,頗爲離奇,京城各處爭相傳說。
若不是皇帝下旨非議此事者格殺勿論,恐怕早已是世人皆知了。
雖未相交謀面,但呂光此刻已從安國夫人口中,得知對方身份來歷。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不分青紅皁白,開口就欲殺我,這個仇怨,看來是結定了!
呂光心中瞭然,暗想沉思。
周天澤聲名在外,龍陽道人、安國夫人都是知道此人性格。再加上他地位顯赫,身份高貴,辦事作風,霸道隨心,故而安國夫人語氣低緩,商量意味居多。
“他衝撞於我,就是死罪難逃!”周天澤殺氣逼人,意圖明顯,短短數言,就把呂光說成死人一樣!
“師父!”紫蘿低聲呼道,行至安國夫人身後。然則她語出良久,也不見安國夫人有何反應。
她心中哀痛,握緊手中長劍,心下決定。
只要周天澤欲對呂光稍加傷害,我在所不惜也要護他周全!
風雨欲來風滿樓!
四下靜寂無聲,無人出言,唯有衆人綿長的呼吸聲入耳可聞。
殺機初顯,周天澤剎時便如插上了一雙飛天羽翼。
他的氣質,宛如六月飛雪、冬花綻放,變幻莫測,令人琢磨不定。
一道無形殺氣,乘着翅膀精準無誤的向呂光射來!
“天嬋!你看清形勢,勿要魯莽。周天澤境界高深,連我都不敢說有十成把握勝他,你出手也是枉然,他雖不會殺你,可你要知道他背後那人……”
安國夫人低聲說道,一字一語穿過濃濃氣勁送入紫蘿心中。
紫蘿反應過來,失魂落魄。
師父所言極是,我境界低微,雖然身處萬衆羨慕的‘聖女’之位,但是己身實力也僅能排至弟子中的一流水準,還稱不上頂尖。
更別說周天澤修真多年,功法嫺熟,境界高超,我與他對敵,直如蚍蜉撼樹,自己送死。
但,就真的沒有一絲辦法了嗎,難不成表弟非要葬身於此?
不!
就算枉死,我也要奮起力爭!與表弟共同進退,同舟共濟。
紫蘿做出決策,心中澄明,所有的顧慮憂心一掃而光,手中劍器發出陣陣嗡鳴,彷彿它也在吶喊贊同。
患難見真情,身危見人心!
紫蘿三年未與呂光見面,二人在這種局面下相見,毫無一語噓寒問暖、交談詢問,但紫蘿待呂光情真意切,竟已將自身生死置之度外,滿腹心思全都放到呂光身上。
周天澤手持兩杆大金錘,長身而立,以泰山壓頂之勢,望着呂光。
其餘衆人,除紫蘿心情忐忑急躁之外,竟都像是看戲聽曲,一副副悠然表情。
寂靜空曠的山峰,秋氣新鮮,一切美好如初。
朝陽上升,萬道金光射在周天澤盔甲之上,泛起千層七彩霞光。
周天澤氣質攝人,彷如一把絕世好劍屹立不動,靜靜的等待着某位不敗劍客,來把他握入掌中!紫蘿一瞬間覺得,面前的周天澤就是一把劍、一把能在萬人軍中取對方首級的尚方寶劍。
晃晃發光,閃耀逼人,肅殺之氣,激盪四射。
周天澤全身元氣遊走,氣海處的真元躁動非常,仿若熱水沸騰、鏡光反射,惹得他人無法窺視。
劍?
他是人,不是劍,可此刻周天澤卻比劍還要鋒利!
金系元氣在他身內流轉不停,金甲嘩嘩作響,彷彿其上有萬千蟻蟲在爬行遊走。
蓬!
一聲悶響,周天澤猛然雙腳跺地,兩手揚舉。剎那間,山峰上黃土激盪,塵煙滾滾。他腳下週圍丈餘,竟是現出了一個如天外隕石大小的深坑!
來不及細看,只見金錘翻動,恍如流光飛舞。
由錘頂,頓時射出一道入目可見的劍形元氣,向呂光飛速襲來!
紫蘿身形疾奔,想要擋在呂光身前,奈何劍氣快如閃電,眨眼就至!
釣魚叟身披蓑衣,斗笠突然一顫,矮小的身子向後退去,腳步細碎,伸手輕輕拍了下猶在彎身弓腰的蠟黃臉的大腿。
看見這樣一種局面,呂光心中越發好奇難癢。
這長生殿到底是什麼地方?玉女居然就單憑亮出的一枚令牌,而讓此二人大驚失色,畏懼不已。
呂光突然覺得一陣好笑,剛纔這半路突現的兩個怪人,彼時威風八面,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碎屍萬段的樣子。
然而此刻在見到這枚令牌之後,形勢卻急轉直下,彷如老鼠見了貓一樣,戰戰兢兢、唯唯諾諾。
呂光已是兩次見到玉女腰間的那枚令牌,除了正面的‘長生殿’三字外,背面鐫刻的似是一種圖紋,不過兩次都是一晃而逝,沒能看清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