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原來竟真的只是一個亭子。
這亭子僅僅只有丈許大小,可是其中竟能容納成千上萬的人和物。如此神通偉力,自然憑藉的是唐藏道人的畫道之術。
將眼前諸般景物,全部畫入畫中。無盡黑幕下,這大放異彩的畫卷,顯得煞是俊奇矚目。
遊離飄飛的畫卷,懸浮升空,其上洋洋灑灑飛擲出道道如刀似箭的光芒,使得此間亮光四溢,發出震耳懾心的轟鳴雷響。
呂光默默誦唸着畫中字符,一道道玄奧深邃的法門,快速涌入他神竅中。
光明頓時大漲,像要掙脫此間無邊黑暗的束縛,耀武揚威,令陰晦之物再無處躲藏。唐藏大師接二連三的旁敲側擊,讓呂光順利前進,眨眼之間,他就已把畫中人刻入神竅,深入骨髓。
“收!”
呂光心意所致,水到渠成喝出此字,單掌前伸屈指成爪,向畫卷遙遙抓去。
嘩啦啦!
猶似風吹紙張,捲簾搖動,畫符剎那間就收卷合攏,化成一道流光,飛至呂光掌中,前後動作,和諧之極。
呂光細細感受着全身各處的微妙變化,言語無法描述,周身舒適靈動。
神竅內各種念頭井然有序、絡繹不絕的洶涌噴出。
呂光喃喃自語,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竟也能窺道入門,得此機緣。
此間轉瞬又歸於靜謐虛無,唐藏大師依舊散發着瑩瑩光亮,靜立於虛空,像是一位賢聖智者在安靜思考,久久未語。
呂光凝神聆聽,唐藏大師所言,句句重要,只是不知這‘天庭’又是何地。不過從話中可以知曉,這經書定是天上地下的絕妙珍物。
既是如此,那此經肯定也能讓自己脫胎換骨,成就道人尊位!
唐藏大師像是石中有眼,能透過玉石看見呂光神情變換,它一盆涼水突然潑下,冷聲道:“你所收的那幅圖卷,乃是圖鑑神像,毫無一句經法傳下。雖然多加觀想,能讓人念頭壯大,衍生神魂,但終歸沒有施法之術。不過只要勤勉苦修,得到第二道神魂印記時,自然就能得之秘法了。”
呂光心情舒暢,不以爲意。所謂萬丈高樓平地起,一步一個腳印,方能立足而進。
貪得無厭,好高騖遠,非是成功之路。
雖則此刻無法憑藉此圖,直接戰勝敵人,但是總也比讀書入仕、苦練‘五禽戲’要好上千百倍。
爲今之計,是務必要快速提升己身實力。不僅僅是因爲未來要回到京城面臨諸多挑戰,當下更火燒眉毛的是還有周齊如此強勢的人物環伺在前。
呂光手握畫卷,下定決心。
高興過後,煩惱涌來。呂光想起當前局面,不由得問道:“先前你曾有言,救我活命,既是這畫卷此刻還不能助我,那又該如何禦敵?”
“勿要急躁,修道之路,步履維艱。你此時初踏感應一層,修說禦敵抗法,就是其他種種法門,你也是無能施展。但是你神竅中深藏着龐大的紅蓮精神,只要大開神竅,讓精神滋養畫卷,吾自會有妙法展出,使你平安。”
雖有諸多不解,但當務之急,他須得從容應變、收斂疑問。
呂光心領神會,放平心態,盤膝而坐,依照唐藏大師所說,一步步感應着神竅中所蘊藏的紅蓮精神。
時間在這一刻,似是凝固靜止,跌入湖中的這一瞬,周齊與慕紫歆恍如百年,周身動彈不得。漣漪盪漾,山谷中杳無人影,唯有水聲潺潺。
慕紫歆後悔莫及,早知如此,她是斷然不會冒險強行吸走呂光體內那紅蓮精力的。此際欲罷不能,無法脫身,又心念峰中是否突生變故,怎麼此地竟無一名弟子。
她本是遇事穩重心靜之輩,但此刻她心情卻是急躁不安。由身體內瘋狂涌出的精力,如淙淙泉水,緩緩流入呂光體內,這更令她疑惑不解。周齊察覺異變陡起時,再閉穴封門已然晚矣,周身金系精力,跟不要本錢一樣,全都‘賣’給了呂光。他面貌猙獰,不甘懊悔之中帶着癲狂的恨意。
若是他此刻能動上半分,說不定就會張開嘴巴,撕咬住呂光咽喉了。
二人此景就是典型的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譁~~~!就在此刻,二人陡覺呂光體內那股古怪吸力,消失無蹤。他們抓住機會,騰然起身,用盡渾身精力,從湖中躍出,跳到岸上。
水氣氤氳,湖水四濺,波光盪漾,須臾間二人登上岸去,遙望湖中,兩人人均是雙眸定在深陷湖中的呂光身上。
湖水清澈,呂光膨脹成球的身軀,倒懸而立,雙腳向天,腦袋浸入湖中。無風起浪,湖浪奔騰,捲起千朵水花,擊打着呂光身體。
再看呂光,竟似一個走馬觀燈的旋轉木馬,起初慢吞吞的轉動着,而後在湖水沸騰之際,就變得速度煞快,迅即如雷,越轉越猛。而那些水草湖魚也是浮上水面,圍轉在呂光周身四處。湖水中央,呂光所在之地,緩緩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呂光猶如陀螺,順風順水,轉速迅疾。他身軀脹大其內氣盈有餘,遊弋在漩渦上空,身不沾水。周遭光芒裹覆,陽光一照,幻化成一層潔白晶瑩、明亮刺眼的冰霧。
水勢湍急,湖水彷彿杯中飲水,由人攪動不停,水渦愈來愈深。二人觀此盛景,眼中流露出掩飾不住的驚訝,交映成輝,四目相對,相覷不語。
“這是……難道…那九葉紅蓮……”慕紫歆率先驚歎出聲,斷斷續續,不成言語。
周齊也是驚異非常,一時間毫無動作。止住身形,呆望着湖中異象。剎那間水氣愈盛,氣浪涌動,此地直如瓢潑大雨降臨。
湖中漩渦黑如鐵石,令人望而生畏、心驚膽顫。
璇冰湖似已承受不住這等瘋狂的旋轉之力,四周樹木隨之搖晃起來,岸上巨石也開始鬆動顫抖。像是一缸水,被人用力攪拌,再稍微使勁,水缸就會砰然炸裂!
嘩啦嘩啦!未曾出現那般景象,只聽得水聲響動急促,漩渦其內噴涌射出一道岑天巨浪,彷彿湖中所有的水,全都凝結成這道水浪了。
呂光形似噴泉上的浮萍,被水流送至數十丈的高空!
“啊?怎會這樣?”周齊驚魂失措,不禁叫出聲來。天空中呂光裹挾着無數朵水花,從空中旋舞而落,周身炫麗生輝,耀眼至極。
唰~~~!
呂光像是一個被放出積氣的氣囊,頓時恢復成原本相貌,站定在慕紫歆兩人身前,不怒自威,冷眼看向他們。
他自是不知剛纔自己所創造出的諸般奇象,然而當他看到韓素真倒在地上時,心中便怒火更盛。慕紫歆迴轉心緒,仔細觀瞧呂光面貌,確認他還是剛纔那污穢落魄的窮酸人仙。然則當她眸光閃動許久之後,心中的驚異還是無法消去。
此刻呂光渾身精氣充沛,雖還是臉龐髒污,但那股氣質,卻與常人大不相同。
此種感覺,明明就是已經脫去凡胎的修者面相!周齊被呂光震動精神,然而他終究是經得起大風巨浪,稍作沉思,頓而大聲喝道:“你這低賤之人居然在我面前突破,好,好!這樣一來,本殿下就把你全身中所蘊含的精力,給完全吸光!九葉紅蓮豈是你這等下人所能擁有的。”慕紫歆眼神中綻放出無盡光彩,心中對那九葉紅蓮更是勢在必得了,區區一個凡人,毫無根底,卻能進至如此境界。周齊非是狂妄自大,他心思慎密善於觀察形勢,早在先前口出威脅之言時。他就已用‘望氣術’察看呂光境界層次,於他所想,呂光必是吸收了那九葉紅蓮的精力,進而才悟真入境,得到本領。
果不其然,一望之下,呂光周身精力鼓盪,精神高漲,但腳步虛浮,才僅僅是煉體境界。
望氣之術,只可觀望得出修真者的境界高下。對於修道者而言,那是一點效用也不頂。
呂光遵照唐藏大師所言,使九葉紅蓮火系精力,洗髓奇經八脈,得到真身。
可是他終究無根無基,當然是無法用出修真者的諸多氣功。此刻呂光就好比是一個擁有無窮寶藏的富人,但卻苦無能破開大門的鑰匙。欲要使用真身,揮灑本領,還須明路修煉,只是待他一得到那把‘鑰匙’後,就立時能使用其中那令人羨慕的無盡寶藏了。
修真修道,常人因根骨、秉性、經歷、心境各自不同,全都是一修到底,從沒有人兩者兼修,有所大成。
只因常人能夠得到一種修煉法門就喜不自禁、謝天謝地了,試問又怎會心生他物,顧此失彼呢?
呂光偶入道門,對修道者的初始境界,心中有數。
原先呂光待人處事,圓滑虛妄,再加上本身寄人籬下的經歷影響性格,行事作風一切皆以不惹人厭、韜光養晦爲前提。此際他由內之外,精神氣貌陡然一變,連他也尚未察覺到出現在自己身上的這種玄妙變化。
相由心生!一人一物,均有本心。此時此刻,呂光窺入道門,再者渾身流淌着九葉紅蓮的精力,使得他精神面貌煥然一新,生出氣質。
萬物生靈皆有氣質,給人帶來的感覺,當然也迥然不同。呂光精神豐滿,念頭茁壯,心靈自是也強大不少。
“你敢教訓本殿下?!”周齊七竅生煙,陰狠說道,“你叫什麼名字?你得罪了本殿下,天上天下沒人救得了你!我要把你祖宗十八代,打入監牢,連坐之罪加諸你身!男丁爲奴,女子爲婢!”
慕紫歆側立在旁,未插一語。她有着自己的打算,迫切難耐的想看到周齊與呂光的爭鬥場面,適時她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周齊乍一現身時的彬彬有禮與此刻的惱羞成怒,旁人觀來,簡直無法想象這是出現在同一人身上的性格。
呂光不欲與他糾纏下去。形勢迫人,雖然自己不再像過去那樣是一個凡人,任他人蹂躪,但此時卻也無力對抗周齊。
呂光精神化身由心海迴歸本體,雖則在心海中身體完好無損,可那卻全是依靠着唐藏大師施法。等到此刻,他魂歸身體,那胸口澎湃涌來的痛苦還有周身的諸多不適,就已讓他備受折磨了。山谷清濛,雲鳥不現,靜謐中透出絲許可怕。不單呂光不想與周齊二人多費口舌,慕紫歆也是迫不及待的欲要回峰門一探究竟,按理尋想,這麼長的時間,此地發生這般大的動靜,怎會竟無一名弟子前來視探?
慕紫歆暗沉氣海,內視周身各處,察覺到沒有受到太多傷害,只是精力已然所剩無幾,若想得到‘呂光’體內精力,恐怕還不足以支撐接下來的鏖戰。
她心緒飛蕩,暗想道。周齊必定也是如我這般,全身大半精力都被那奇怪人仙吸走,我欲想得利,不如出言挑撥是非,令他二人打鬥起來。這人仙雖是一介凡人,可那九葉紅蓮被他吸收消化,定然是令他身體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殿下尊位,豈是一小小人仙可隨意辱罵訓斥的。此人雖然是我神女峰門下弟子眷屬,但他惹下滔天大禍,斷非本真人能施救於他。殿下欲要如何處置此人,本真人也不會干涉半分。”慕紫歆語氣決然,一副慷慨之相,似乎全然忘記了先前她與周齊水火不容的爭鬥場面。
呂光死了嗎?無人可知。
那他又在哪裡呢?
生死之間。
當那霞光萬道的一劍裹挾着煌煌劍氣,刺入呂光胸腔時,意識清醒彌留之際。
他神竅中一片空白,似乎周圍的所有一切,全都定格不動,靜止不前。
靜寂,虛無……冰冷,顫動。霧靄幾度浮沉,令呂光看不清眼前情況,腳下屍骨疊壘,斷肢殘臂比比皆是,血污滿地,虛空中浮蕩着濃重的血紅瘴氣。
好像這些穿堂而來的‘風’,可以讓他不再飢餓,不再空虛。
這些風,似是永無止盡、有始無終的一直由外向內,狠狠的灌入呂光身體。
但,就算如此,呂光卻依舊像一個餓了三天三夜的臨山城難民,餓的心慌、餓的難受。呂光的念頭深處像禁錮着一頭上古兇獸,在咆哮嘶吼,渴望能夠得到‘食物’。呂光才覺得不再像先前那麼飢餓難耐,只是渾身百骸仍然在希冀着‘風’可以一直不停的穿進他身體裡。這種感覺很奇異,呂光就彷彿一個跳出自己身體的旁觀者,靜靜觀看着發生在自身的這一奇特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