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光神情大變,他萬萬沒有料到,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這個道人,竟然來自域外天宮!如此一來,事情可就變得有些棘手了。
他已經施展出了煉神之術,再過瞬間,便能將此人的神魂給完全煉化。
可當他知道了來者的真實身份後,他的心中不禁升起一絲猶豫。
殺,亦或者不殺?
得罪天宮,亦或者不得罪?
這不是選擇,而是抉擇!
一旦做出決定,便再也沒有更改的餘地。
就在此時,一個矮如侏儒的漁翁竟是憑空出現在山巔之上。那人走到石磯道人的身旁,站定後沉聲說了一句話,“我來了。”
石磯道人深吸一口氣,震住神竅中瘋狂涌動的念頭,面上露出一陣痛色,道:“我知道你會來。”
石磯道人聽聞此話,心念一動,頓時撤去了神竅中與千手閻羅相連接的那道念頭,把所有的神魂力量收回神竅。
轟!
忽然,一聲巨響,從山空中向四面八方射落。
旋即那懸浮在空中被石磯道人所通靈而出的千手閻羅,全身瞬間化爲一絲絲紫煙,消失在天際。鶴仙人默然良久,黛眉微微皺着,突地咯咯笑道:“你們似乎信心很足哦。”
“不是信心,事關我們自己的性命,所以必須要拿下你身後那人。”漁翁應聲說道。
鶴仙人回眸望向呂光,面色一沉,轉頭輕笑道:“性命?你們受何人指使?”
呂光睜大眼睛,死死的看着又返回此處的漁翁,心中有些不安起來。
鬆仙人咧嘴一笑,童音尖細,嘆聲道:“真不巧,你這位同伴,我們也是要必須擒下的。”
石磯道人自那千手閻羅的幻影消失之後,就彷彿是經歷一場大病纔剛剛康復的人,臉色蒼白無血,目光呆滯,全身還打着冷顫。
只聽他喘息着咬着牙厲聲叱道:“長生殿!休要以爲我們怕了這名號。當年若不是你們牽頭引線聚攏別門他派,我們鬼道修者,又怎麼會落得個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下場。”
“通天有路你不走,地界無門你硬來。仙、佛、人、妖、魔,哪一道不能修?你們非要修煉鬼道,殺生殺人,罪業罄竹難書!如果上界降下三災九劫,還不是我等一界修者與你們一同承受?”鶴仙人幽幽嘆道,言語中充滿了惋惜之意。石磯道人狂笑不止,形如瘋子,“哈哈……笑話,天大的笑話啊!虧你們還能恬不知恥的說出口,修道一途,本是逆天改命之路。捫心自問,你們殺的人難道就少了?”
“五道通天,唯有鬼道入地。亙古以來,故老相傳,絕不會錯的。天之下爲地,地之上有人。千手閻羅爲地界之王,掌握三界衆生死期。若非你們鬼道修者,只信奉這一尊祖仙,令它無時無刻不在擴大着信仰之地、壯大着神魂之力,我們又豈會忍痛殺戮你們鬼道修者。”鶴仙人長嘆一聲,滿臉愁容。
三界,天、地、人?呂光聽聞此語,神色震驚,恰如晴天霹靂!鬆仙人面色陰沉,一臉陰霾,低聲說道:“多說無益。那瞎子既然敢再回來,必定是有什麼倚仗。看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很可能是回到哪裡,搬來了救兵。”
“那個黃臉老者,是鬼道修者,確定無疑。當年我們長生殿與其他幾門道派合力剷除‘閻王更’的時候,我還沒有入道,也不清楚事情經過,但我從未聽誰說過,‘閻王更’有什麼傳人啊。這黃臉老者,手中所持的‘三更梆’,豈非正是那閻王更的信物?”鶴仙人猶在疑問,沉吟半晌。
呂光越聽越震撼,一臉鐵青,心中已經把一些蛛絲馬跡串聯了起來,大概得知了兩方對話的前後因果。
似乎這修煉鬼道的修者,很是難以對付啊。我現在被這石磯道人給盯上了,再看旁邊那個侏儒,也不是那麼好應對的。
這二人,一個修道,一個修真,真是奇怪啊,他們怎麼會聽命於那位誥命夫人呢?呂光心中默默思量猜疑道。鬆仙人脣角浮起一抹冷笑,雙手虛點,一道金光,倏然射到傘柄頂端。
呼!
黃色羅傘觸光見長,轉眼之間,就變成了一柄巨傘,形似亭臺,把這幾個面面相覷的魔尊,罩在其中。巨傘罩住一衆魔尊,上下四周,無論何處,傘身上都是散發着一絲絲觸目可見的金光,絲絲相連,光芒織成一片無縫無隙的光幕。
魔尊彷彿是感覺到了四周危機潛伏,不由得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而怒吼滔天,指甲一次次的撓在光幕之上。令人驚奇的是,光幕非但沒有發生破裂,反而是越加明亮璀璨起來。
噗!巨傘頓而一轉,虛空一震,盪出一陣旋風,發出一聲悶響,陡然合攏,萬道金光也隨即一閃,收攏在內。
接着,幾個魔尊,便被鎮壓在傘面之下。合攏的紙傘,變爲原先一般大小,懸浮在離地三尺之上的虛空,其上隱隱顯出一絲血紅之色,周圍漂浮着一層層陰霾瘴氣,一眼望去,詭異可怖。
“這真空道的‘豆兵魔尊符’遠遠要比傳聞的厲害幾分。幸好我留心處之,否則還真是危險啊。”鬆仙人面色欣喜,幻身一頓,把紙傘一收,心念轉動,神魂立即歸回肉身神竅之中。
“唔……”
鬆仙人神竅一震,彷彿做了一場大夢,神竅清醒過來,心中不由得有些後怕起來,本以爲這魔尊會很好對付,只要靈光一現,那羣陰兵勢必會消失無蹤,不想最後遺留下來的這幾個魔尊,竟然是能發出類似於攻擊神魂的聲音,到底是自己輕敵了,不過也終歸是沒有讓它們施展出什麼道法來。鬆仙人低頭看着手中的黃色羅傘,不禁陷入了沉思。
片時之後,他突然覺得似乎哪裡有些不對,不由得擡頭尋望,四周竟然是杳無一人,安靜至極!忽聽四周風聲呼嘯,其內隱隱有着一聲聲鬼哭狼嚎。陰風過處,不消一刻,虛空中彷彿同時響起了無數魔尊的冷笑聲。
鬆仙人見此情形,大吃一驚,面色慘白,身形劇烈震動,如篩糠一般,神色一片茫然,喃喃囈語道:“這是怎麼回事?爲何此處不見鶴仙人跟那個道人……”
“莫非我的神魂中了幻象之術?現在神魂依舊出體在外,還未回到體內?”他心念閃動,念及至此,恍如晴天霹靂!
嘭!念想未完,突聽一聲巨響,蓋過了響徹漫天的鬼哭嚎聲。
鬆仙人小臉繃得緊巴巴的,毫無血色,他從未有過這般經歷,心內開始有些驚慌失措起來。他身形晃動,陡覺腳下山地,彷彿杯中茶水,由人搖晃。
地面左右晃動顫抖,劇烈非凡!鬆仙人神色頓時慌張起來,神魂受傷,可不是鬧着玩的。如果現在真的是神魂未曾回身,那麼一切就會變得危險萬分、不受控制了。
黑暗中鬆仙人身影顫動,雙腳站立不穩,蓬的一聲,頓時摔倒在地,抓在手中的紙傘,也隨之向前跌去,傘身翻滾落地,其上血光通天,虛空中瞬即彷彿掛上了一片紅幕。陰風還是同樣的凜冽,不同的是虛空中的鬼聲更加巨大起來。
“這……”
鬆仙人嬌小的身子,趴在地上,原先那一派飄逸出塵的氣質,因爲跌倒在地的狼狽,轉而蕩然無存。只聽在那紙傘之中,彷彿是封印着一頭怪物,嗚咽嚎叫的聲音,悶響不斷,在幽寂的夜色中,這聲音更是顯得無比清晰,富有穿透力。
這聲音就好像一錘鑿子,一下又一下的鑿在鬆仙人心中,把他的內心鑿出了一個大窟窿。茫茫塵煙中,那紙傘兀自顫動,突然一蹦一跳,上下飛竄,四圍虛空,頓時有着一道紅芒在閃爍跳躍。
嘩啦!
爾後黑暗中,紙傘砰然裂開,碎紙紛飛,飄舞在空。鬆仙人目光一緊,遙望前方,但見虛空煙霧下,站立着一個魔尊模樣的陰兵,但是這魔尊的身形實在是太過龐大了,如同一座小山,遮天蔽日。
鬆仙人站在它身邊,只能看見它通神赤.裸的下身,仰頭一望,猶如岑天巨樹在空,他覺得自己小的彷如是一隻螻蟻。這個魔尊,嚎聲震天,手中持着一柄數丈長的鋼叉,猛然觸地,一個晃動,就挑起了猶在震驚發顫的鬆仙人。
鋼叉戟尖,形如一根銀針,紮在鬆仙人腹部。此情此景,鬆仙人就好像是魔尊餐桌上的一道小菜,只見魔尊巨爪一伸,直接就把鬆仙人從鋼叉上拔了下來。
鬆仙人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便身不由己的被魔尊那枯槁無肉的巨手,捏在指尖。鬆仙人與魔尊四目相對,看清了魔尊面容相貌,不由得驚呼一聲,脫口喝道:“是你?!”
“……這道人,他怎麼變成魔尊了……”鬆仙人喃喃自語,也顧不得身體上傳來的劇痛,掙扎欲起,當即喊道,“你……”
啊——!話還沒有說完,只聽一聲慘叫頓然響起,彌天蓋地,餘音不斷。應聲望去。但見鬆仙人已是被魔尊雙手撕成兩半,血肉橫飛,四肢斷裂。場景慘不忍睹、異常恐怖。
魔尊張開血口,口腔裡散發出一股惡臭,撲鼻而來,使人窒息難聞。它紅色的舌頭上,還粘着一絲絲綠色滴液,黏稠至極。隨即它便咬動獠牙,將四分五裂的‘鬆仙人’放入口中,發出一陣嘎嘣脆兒響。瞬間,鬆仙人就被魔尊吞入腹中,化爲烏有。
魔尊就好像是一個吞噬天地的上古巨獸,眨眼就把鬆仙人消滅的是乾乾淨淨,不留一絲一毫的痕跡。
隨之天地間一片靜謐,僅剩下陰風呼嘯而過的‘嗚咽’聲。
風在呼號,虛空中悽迷的雲霧,繚繞成絲,包裹着魔尊龐大威武的身軀,只見它仰頭望天,猙獰的面孔中,那雙猶似嬰兒拳頭般的眼睛裡,卻是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悲苦。那眼神中瀰漫覆蓋的是一種疑問、一聲嘆息、更是一言難以傾訴的隱痛!
陰森濃黑的虛空下,魔尊轉動頭顱,望着漆黑的天幕,嘴脣一點點蠕動着,彷彿在向上天訴說着一段埋藏在心底很久的故事。它時而昂首長嚎時而低頭頓聲。
它在說什麼?一個形同傀儡、毫無神智、杳無靈魂的陰兵魔尊,竟然會在此時,望蒼穹長嘆、俯大地沉思?就這樣。魔尊站着,陰風吹着。時間彷如凝固成冰的江河,頓時停止不動、了無生機。
過了多久?是一刻,一個時辰,半晌,一天,一月,一年,一百年,一千年亦或者是一萬年?!那究竟是過了多久?是一瞬!
只有一息,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在這轉眼之間。僅僅一個呼吸,在魔尊身上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沒有人知道在這一瞬間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有人看到,或許只有它自己知道,自己清楚。黑暗如同一個口袋,把此間的所有東西,全都裝在其內,使剛纔發生在此的那一幕驚天異景,變成了一個絕世隱秘。
口袋不是密不透風的陰謀,它難保不會露出破洞。只要有洞,就會有光芒照出,有光自然就有探尋真相的路徑。
光在哪裡?傳說,傳說天地間的第一縷光,是從無盡黑暗中迸發而出的。
魔尊佇立不動的身軀,突然轉身,身體猛地發出一陣顫動,形如篩糠。它握緊尖利成爪的雙手,那仿似銀針一般的指甲,堅硬如刀,握緊手掌時,竟是猶如刺破它雙手的長槍,鮮血汩汩直流,可是它骯髒污穢的面容裡,卻是看不見絲毫疼痛的神色。
握手成拳,它巨大的身軀巋然不動,鼻口大肆張開,拼命呼吸着虛空裡的氣息,不受四周吹拂而來的腥風惡臭一絲影響。
啊~~~~!
魔尊突然動了。它仰頭望天發出一聲長嘯,只有這一個‘啊’字,音透九霄,穿過無盡黑幕直送天穹,聲音嘶啞,嚎聲震天!這聲音中充滿了一股不撓不屈、不甘不忿的氣憤之意。它揮動雙拳,拳頭宛如兩個碩大的鼓槌,死死的捶向天空上。
咚!
一聲驚爆,響徹天際。這種感覺一閃即過。
但已足夠令呂光認識到這種局面的危險性。這是一場沒有硝煙,沒有力量,沒有具象的無形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