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騎着一頭黃牛,那牛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小山般,牛身大的嚇人。小小牧童,騎在黃牛背上,身子彷彿懸浮在雲端一樣,一派仙風道骨的氣派。
任誰也不會傻到會真的將這個牧童,當成一個孩子來看待。
呂光擡頭望了過去。
他知道,這個吹着橫笛的牧童,極有可能便是那位人仙座下的親傳弟子。
轉頭再看,旁邊的那位採桑女此時在見到牧童後,卻已是俏臉憋得通紅,這兩個娃娃,倒像是一般。
呂光不禁心中奇怪,正在呂光等人定睛觀瞧採桑女有何後續動作之時。
那黃牛背上的牧童卻是不知從哪拿出一把油紙傘,好像這把傘他天天帶在身邊一樣,隨拿隨用。
嘩啦啦!那懸在空中的白蓮花,蓮身一轉,從花瓣中猛地甩出無邊水珠,勢如雨水滴落,此地衆人無一能逃。
牧童卻是似有預料,早已撐開紙傘,粗長的傘柄,由他拿在手中,像是舉不動似的。
滴瀝的雨水滴在油紙傘上,發出彷彿春雨撫弄揚州城時家家戶戶的歡笑聲。
“哼,快把你那把破傘收起來!”採桑女對牧童這等行爲嗤之以鼻,非常鄙視,哼聲道。
被黑傘遮住頭顱的牧童,聲音似也被遮掩住了幾分戾氣,“我可不會跟你一樣,浪費神魂之力就爲了遮風避雨。”
修道者修至一定境界後,便可風霜雨露不侵於身,不受天象所限制。天下之大,肉身神魂,均是可達。桑闐真人眼看自己的‘神女散花’被採桑女破解,不由得驚詫驟起。
此地已被水珠浸溼,那遊動的‘花瓣’彷如被火燒的野草,瞬間不見,化爲星點光芒。片時之後,那飄浮在空中的蓮花,也是杳無影蹤。
清風彎月,山巒滿是靜謐。
女孩與牧童並身而立,一臉笑吟吟。
曲顰兒立在最後,見事情峰迴路轉,九轉十八彎,早就非她所能意料預想的了,心中不禁暗暗爲呂光着急。
“據那封家信上所言,大哥哥氣海難以開闢,無法成爲‘煉氣士’。”採桑女條理有致,循循善誘,故意說出此語。呂光神色一怔,冷淡道:“確實如此。”話雖如此,但是他內心卻一片歡舞。
此刻他自知體內氣海廣袤,身存兩種天地元氣,再也不是以前那等無用之人了。
桑闐真人一陣愕然,目中露出迷惘之色,既然是身無氣海,那他現在又是怎樣把元氣貯存在身體中呢?牧童採桑女,並身而立,均是不再發言,相視一眼,暗暗交流。牧童運動神魂,把心中所想凝成一根無形細線,伸向採桑女,“若我們交不回那幅圖……時限一到,執行殿規,罪責加身,你我可就難逃生天了!”
“採桑女,你我身爲修道者,神魂不壯,無法直觀查看修真者的境界,但是我感覺此人決不會是普通凡人。他氣質凜然,很可能已經踏上修真之路了。”牧童神魂傳音,秘密說道,表面上巋然不動,心中急切難耐。
採桑女依言答道:“稍安勿躁,我自然知曉。可他既已把那幅圖燒了,還初具修真者的氣質,這世間又僅剩他一人看過那幅圖,就算你我將他帶回殿中,可是其間路途迢遙,夜長夢多,難保他不會破釜沉舟、自殺喪身啊。”
“所以我們就跟隨於他,不但跟着他,還引他入道,待他修出神魂,我們再用‘攝魂大法’抽取他腦海記憶,存於‘鎖魂瓶’,上交殿門!”採桑女臉色陰冷,把想法傳達給牧童。牧童眉頭緊鎖,神魂一震,認真考慮着採桑女所說的這個辦法是否可行。
鬼才願意!呂光作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心中很是排斥,臉色冷淡,道:“兩位既是對此圖勢在必得,在下自是願意把那幅圖謄畫下來,只不過……”
“你不用擔心,我們自然不會殺你。”牧童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明白呂光意思,一臉輕蔑的插言說道。
女孩也點頭笑道:“大哥哥若肯把那幅圖完整的畫下來,我們不但不會殺你,還要送你一份大禮。”
“這位姐姐說的是。只要這位大哥哥,能把那幅圖畫下來,內容與原先一般無二,我們不但不計較他前番過錯,反而會隨身護佑於他、保他周全,等他畫成之時,我們兩方就互不相欠,各奔東西。”女孩微微一笑,滿臉隨和。
採桑女舉手示意,不再作答。牧童向前一步,怪笑道:“這些弟子,中了我的‘定身法’,三個時辰後,就會自動解除。我不過問你適才無禮之罪,你倒是反咬一口,莫非你想與‘索魂堂’爲敵?”說到最後,滿腔質問之意,伴隨着厲聲直刺向桑闐真人耳中。
“這……”桑闐真人遲疑不決,神色凝重,被牧童這句威脅之言,打亂思緒,面容有些愁苦的道:“呃.......既然我門下弟子性命無憂,本真人心胸寬廣,也不與二位爭論擅闖索魂之錯了。”
她顧及門楣臉面,言辭弄巧,然而服軟之意卻是任何人都能聽得出。呂光在旁,心中有些鬱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外公離奇暴斃,也不知韓府究竟發生了何事;連叔與私放自己出逃的‘她’,全都讓我來索魂向表姐求助;還有那李天澤……跟這一對牧童採桑女環伺在前。
呂光深感此刻自己實力不夠,難以招架撲面而至的種種危機。但,他相信終有一天,自己會讓那些曾經看不起他的人,大驚失色、震撼無比。尤其是韓府中的那兩位公子!
‘索魂堂’三字在桑闐真人聽來,就彷如一座大山壓到她心頭,令她失去真人本該擁有的淡然風姿。
“師父,可否准許弟子暫且返回臨山城?”曲顰兒冷靜發問,當前情況,她不能也不想就直接與索魂產生嫌隙,是以言辭語氣依舊與過去一樣,恭敬有禮。桑闐真人心念轉動,點頭道:“好,今日天色已晚,就明日動身吧。”
“不可!”呂光轉身說道,言語中一覽無遺的拒絕之意,使得桑闐真人神情一怔。
她似是不敢相信呂光竟敢出言反駁她,頓時臉如冰霜,神色陰厲,冷聲道:“爲何不可?”
呂光眉頭一皺,心中嘀咕,有此二者跟在我左右,受人挾制,如芒在背,多在這裡耽擱一刻,就要多受一分提心吊膽、多承擔一份危險。還是快速下山,在其中找尋機會,甩掉他們爲妙。
他經歷連番大變,此時心性已然很是成熟。
他不怕危險,更不懼冒險,只不過歷經無謂的險情,對解決事情毫無用處,更是浪費時間。
“我們現在就走。”女童驀然說道,紅衣在深沉的夜色下,黑得發紫,透出無限的神秘色彩,不容置疑的語氣觸動了每個人的心絃。牧童臉帶一絲微笑,附和道:“凡事需提前,勿嚮明日推。”小小身量,一副老成之言由他口中說出,要多怪異有多怪異。
更奇怪的是,桑闐真人卻欣然接受,毫無反對之象,客氣道:“兩位所言極是。”她此時不欲與索魂堂結仇,更別說現下門中長老全都在閉玄關、衝境界。
索魂外部諸事,全由她一人扛大旗,統籌執掌。爲求平穩,所以她先前才壓抑心情數次讓步。桑闐真人心中發苦,澀澀的感覺,溢滿胸腔。
忍一步海闊天空!來日待我門下弟子,進入‘多寶天宮’後,我索魂定會揚眉吐氣、一掃過往陰霾,現在所有的妥協是值得的!桑闐真人忍辱負重,全心全意爲以後着想,對曲顰兒的期望也更加深了。
“顰兒,諸事小心。”夜色已經很深,可桑闐真人的心情卻更深沉。
此際放曲顰兒下山,實爲無奈之舉,原先李天澤出現之時,她已經知曉太多秘密了。可能她是顧及師徒之情,纔沒有當場反戈,若是她下得山去……桑闐真人暗自搖頭,不敢再想。
曲顰兒神色如常,回覆以往神態,彎眉下的一雙眼睛,泛起冷漠的目光,低頭道:“弟子遵命。”夜已深,雲遮月隱,四下陷入一片黑暗。
那對牧童採桑女,一聲不吭,像是隱匿於黑夜中的雜草,死氣沉沉、靜寂無聲。遊走的月光,從天幕中掃射下來,晃過每一寸空間,那些被牧童施法定住的弟子,仍舊身姿如初,毫無甦醒的跡象。
女孩似是心生雅趣,信步前行,轉過擋在她面前的一顆矮鬆,遙遙站在桑闐真人身後的丈許距離。只聽她滿是嘆息的說道:“你們人類真是無趣,稍有別離,就一副依依不捨的作態。這樣又怎能斷情絕欲、逍遙自在呢?”女孩說話間,彎下腰身從地上隨手拈來一片泛黃的樹葉。放在掌中,紅脣微張,呼出的氣息凝成一杆長槍,把樹葉狠狠扎向天幕中。
呼呼~~~秋風似乎也被她這口吹氣引誘而起,越刮越大了。
涼風如刀,山巒中草木哀呼成片,彷彿有成千上百的人在哭訴鳴叫。
衣袂飄飄的女孩,站在黑夜中、融于山風裡,話聲惋惜中帶着一絲同情。牧童迎上前去,板起了臉,本是孩童面貌的臉龐,顯得古板老相,冷冷地道:“生在福中不知福。”
“你跟他們說這些,又有何用呢?他們人類修者,長久以來,佔盡天利,又怎能體會到其他生靈脩道入真的困難?”女孩悵惘若失,搖頭輕嘆,言辭中充滿了嫉妒,“葉綠又泛黃,豈不正是他們人類一生的春夏秋冬?這些人雖爲修者,卻跳不出人情慾望,最終也會似這片秋葉落個一抹黃土的下場。”
二者低聲交談,言語淡然。
牧童雙目如電,一一掃過面前所站之人,最後把眼神定在呂光身上。當呂光心生好奇,不解牧童採桑女這前後談話之時,他便低頭思索起來。懵然之中,他感覺到有一束光,照在他身上。呂光擡頭之際,恰好迎上牧童雙目。
四目相對之下,呂光雙瞳驟然一痛,好像針扎入肉的感覺,腦袋發沉,心中一跳。剛凝聚不久的念頭,霎時砰然四裂,震的腦海猛然一蕩。
這幾絲念頭,是呂光在‘感應仙神’、發現腦海之後,才觀想出來的。念頭之中,凝集着對那《造化會元經》的一些初始感悟。等到把腦海中的所有念頭,融合爲一個整體後,就可藉助三魂來煉就念頭。但是念頭的多寡直接決定了以後與天、地、性三魂相溶後,念頭是否強大。
腦海翻涌的一瞬間,呂光就已明白他在修道一途上,如果和牧童相比,那不過是蹣跚學步的小兒。兩者之間實力相差太過懸殊,還遠遠不能相提並論。
這也更讓呂光覺得,剛纔的決定是無比英明正確的。
“我初入道境,所知甚少,也不曉得這牧童採桑女修煉到了什麼境界?比之那日我在崑山中遇到的狐族女子,誰更厲害呢?”呂光看向一旁,下意識的避開了這犀利傲然的眼神。牧童看向呂光和衆人的眼神,與其說是審視,倒不如說是蔑視和鄙視。
那是一種深到骨子裡的嘲諷,好像是被女孩先前所說的話,而勾起了埋藏在心底的記憶。
這彷彿是對所有人類的一種仇恨!牧童目光閃動,最終定格在呂光身上,這種恨之入骨的眼神更甚於看向桑闐真人她們之時。
“這個牧童性格頗爲怪異,來者不善,更是對我大有敵意。”呂光不解此因,神色凝重,暗暗戒備。
“嗯…殿主……殿主…對!殿主通天徹地,無所不能,定能帶領我們踏平‘聖王山’!”許久之後,牧童迴轉過來,精神正常。採桑女暗悔自己又觸痛了牧童心事,心情沉重,神魂疲憊:“所以我們就更要跟緊這個人類!拿回那幅圖。”
牧童一身水藍衣衫,瞳仁烏黑,臉龐白皙,外表看來,可愛至極。這番神魂談話,於旁人看來,不過在數息之間,是以桑闐真人幾女都不曾察覺到牧童採桑女二人與先前有何不同。
但是呂光卻感覺到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發生在牧童身上,後者的眼神由暴戾變成安寧,這一瞬間其中發生了些什麼,呂光猜想不透,但他卻很清楚,此二者絕對不像他們表面上所展現的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