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七大王侯叛亂大周朝廷伊始,靖道司的人,便再也不曾踏足過安南侯國。今天,巫浪城迎來了一位重要的貴客。
靖道司中州監察府,天嬋府君。
世上很少有人知道‘天嬋’姓武。
恰好如今統治荒、蠻二州的安南侯,便是其中之一。
武府君。
這個名號還真是威風赫赫,霸氣外露。
大殿內的氣氛,在安南侯這句似笑非笑的問詢後,忽然變得冷冽陰森起來。只因,天嬋的臉色此刻已罩上了一層寒霜。
她冷眸斜瞥着安南侯,漠然不語。
安南侯的神情依然平靜若水,他清了清喉嚨,挑眉再道:“怎麼?武府君,本侯的問題可有不對之處?”
天嬋並未答話。
倒是顧老微微一笑,高聲道:“自先帝薨逝至今,‘皇后娘娘’便一直被天下人奉爲‘天后’,侯爺此話,有褻瀆天后之罪也。”
“天后?”安南侯脣角浮出一抹玩味笑意,“可你們應該也都知道,我安南侯國早已不再臣服朝廷。況且,本侯不日便要昭告天下,登基稱帝。”
天嬋神情驟冷,昂頭直視着他。
顧老臉色沉了下來,冷冷的道:“侯爺,我們來此是想告訴你一句話。至於政事軍務,與我靖道司也並無太大瓜葛。”
安南侯好整以暇的道:“何事?”
顧老雙眉垂在兩頰,他想了片刻,神色忽而變得無比凝重,緩聲道:“鍾氏一族正在和金蟾仙童,密謀召喚域外天魔。”
安南侯聞言愣了一下,而後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着笑着,笑容忽地斂去,袍袖一拂,冷冷的道:“送客!”
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的天嬋,驀然起身,朝殿外走去。
顧老眉宇間露出一層濃濃的驚異之色,他就像是不認識安南侯一樣,瞪眼看了他許久許久,隨後默默轉身,跟上天嬋的步伐。
……
城外,巫雲山,峰巔。
滿地狼藉,一片廢墟之中,有塊空地。
白鬼和呂光俱都臉色慘白的坐在地上。
那條擁有奇詭巨力的捆仙索,仍然牢靠緊緻的纏繞在他二人身上。呂光臉上的人皮面具,已被幾名監察衛軍給摘去。
他露出真容。
遠處有幾名身材婀娜的少女,在好奇偷瞄着他。
“這人長的還蠻清秀俊逸的。”
“嘻嘻,你這狐媚子又動什麼歪心思呢?人家可是天下最年輕的神魂鬼仙,沒聽顧老說嘛,此人修煉道術還不到兩年呢。依我說啊,這個少年可惜啦,他要是修真煉氣,該多好啊。”
“喂,你發現府君大人有點兒奇怪沒有?”
“對對對,我也看出來了,府君好像認識這個道人。”
少女們竊竊私議,山風清冷,這些話也隨着冷風飄到呂光耳畔。
白鬼神竅被制,念頭與神魂失去了聯繫,但她的心神依舊鎮定沉着。可這時聽着那幾個少女的談笑之音,卻不由笑出聲來,“少女情懷總是詩,縱使她們是修真者,可翩翩少年,又有誰不愛呢?”
呂光苦笑道:“都火燒眉毛了,你還有閒心取笑我。”
白鬼與他背靠背,看不見他此刻的表情,但光聽他這句話,就能想象到呂光現在必定是面容苦澀,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態。
她笑意更濃,道:“我說的可是實話。”
呂光的眼眸倏爾變得有些陰冷,他嗓音壓得極低,“毒已徹底解去。關鍵是現在你我神竅受制,無法隨心所欲的驅動神念。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天嬋和那個神秘老者,此刻又不在這裡,我們得拼一次!”
白鬼明白他話中的深意。
誠然,她也想趁機機會,逃出此地。
但神竅受制,並非朝夕之間,就能恢復如初。
“斷魂針。”她沉默了一會兒,吐出三個字。
她話音剛落,彷彿連山上的風,都立刻冷冽了幾分。
斷魂!
針!
單單聽這個名字,就已不禁讓人毛骨悚然,渾身發寒。
呂光吃驚道:“那老者往你我眉心刺入的是斷魂針?”
白鬼點了點頭。
“如果我沒記錯,斷魂針乃是陰煞門一種極爲陰損毒辣的法寶。靖道司又怎會握有此物?”呂光更驚。
陰煞門一脈,擅長攝魂煉屍之術,許多殺人手段,着實詭異。
白鬼嘆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
很明顯,白鬼並不打算在這個時候,去過多的解釋這些問題。她目光望定在遠處的幾名少女,眉頭微微一皺,計上心來,“你把小白喚出來。”
呂光沒有再說什麼。
但就在這時,忽然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從他對面迎頭走來。那人邊走邊說,眼中帶着寒芒,冷聲喝問,“你們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呂光神情平淡的道:“沒說什麼。”
“別以爲我沒聽到,是不是在商量怎麼逃跑呢?”那壯漢說話間,竟是彎下腰一把掐住了呂光的脖子,“說!給我從實招來!”
“衛嵩!你幹什麼?府君大人命我等好好看護這兩個道人,不得動用私刑,你膽敢違令不遵,該當何罪!”一個明眸皓齒的藍裙麗人,質問道。
那壯漢訕訕一笑,面色尷尬的站起身來,朝藍衣女子道,“一時衝動,一時衝動!我呀,是見到他們這些道人,就氣不打一處來。”
說罷他狠狠的瞪了一眼呂光,邁步走開。
呂光一字字道:“當時我不該饒他一命。”
白鬼譏諷道:“現在你明白的也還不算晚。恩將仇報,以怨報德,這是他們修真者從古至今的一貫作風。”
他們這段對話,光明正大,全然沒有避諱那個藍衣女子。
藍衣女子靠近他二人,慢慢蹲下身來,睜着一雙秋水美眸,凝視着呂光,清聲道:“我知道你在巫雲山放走了衛嵩。”
“哦?”呂光笑了笑。
藍衣女子道:“他只是氣憤不過,想讓你受點苦頭罷了。你們沒必要上綱上線,僅憑他一人所爲,就詆譭污衊世間這千千萬萬的修真者吧?”
呂光莞爾一笑,卻不搭她的話。
藍衣女子沉吟道:“近些日子,我不斷聽人提起你在琅琊郡城和百草園的所作所爲。不得不說,如果你不是一個道人,我應該會很佩服你。”
她略微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你們道人自詡爲普渡衆生,人人皆可修道聞法。但殊不知,你們的道,仍是遵循前人之路,依葫蘆畫瓢。而我修真者直指本心,求得真我,這纔是超脫生死,跳出三災大劫的無上之法。”
呂光擡眸認真瞧了她一眼。
能有這般見解的修真者並不多,能想到用‘坐而論道’一法,動搖道人心性的修真者就更是少之又少。
就連白鬼都忍不住側頭看向這名藍衣女子。
呂光沉思稍許,娓娓道來:“道可道,非常道。我等道人,信仰供奉天神星君,卻非是盲目迷信‘神通偉力’,而是以心向道。大道三千,天神星君也是循徑而走,一切有情生靈,皆跳不出大道昭昭。”
藍衣女子仔細看着他,滿臉惋惜的道:“你的確很特別,難怪你不到兩年,就已修得神魂,位列鬼仙。可惜啊,可惜你不是修真者。”
她說完這話,緩緩站起身來,向遠處走去。
白鬼突然說道:“姑娘請留步。”
藍衣女子果然停住腳步,低下頭去,望向白鬼。
白鬼仰着頭,展顏一笑,嘴脣微微闔動幾下。
她並未說出一個字,但她卻又明明說了很多話。
藍衣女子神情悽楚,轉身向崖坪走去,聲音低不可聞的呢喃着:
“長生殿十二金釵……時間過的實在是太久太久了,我都險些忘了自己曾是一名修道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