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黃昏。
鷹揚山一片祥和,晚霞千里,雲靄層層。
落日逐漸墜向西山,山林緩緩被一片片橘紅色的晚霞所覆蓋籠罩。
在這片暖黃色的背景裡,有一點冷色調在快速挪移閃動着,與之格格不入,異常扎眼。
藍色。
那點飛速遊弋的色彩是冰冷的藍色。
藍上蝶。
她仍然穿着那件藍的發青的長裙,衣袂飄飄,腳尖輕點在樹梢之上,身形宛若一隻飛燕,迅疾如風,瞬間飄飛四五丈的距離。
她急着趕去赴約。
這是一個臨時決定的約會。
當她收到白鬼的‘紙鶴傳書’以後,便匆忙找了個藉口,離開天嬋和顧懷缺,馬不停蹄的向目的地馳去。
鷹揚山外圍的一個小鎮,鄔鎮。
這個小鎮,在荒州還算是比較有名,概因安南侯國四大修真世家的‘鄔’家,就是發跡於此。
只是,隨着鄔姓一族全部搬離此地,這裡也自然而然的破敗衰落了下來。時至如今,鎮上已沒有幾戶人家了。
呂光一行人來到鎮上。
鎮上只有一條長街。
街上只有一間客棧。
藍上蝶很容易的便找到了這間客棧。
姜顏並沒跟呂光一起來。
她被姜家的人給接走了,接回了姜水城。
儘管姜如望那時決絕的跟姜顏斷絕了父女關係,但誰都明白,他那句話只不過是一句氣到極點的氣話。
等姜如望冷靜下來後,他便盡派族中高手,尋找了姜顏數日。也虧得姜氏一族的魚龍衛神通廣大,竟是在巫浪城發現了姜顏的蹤跡。
姜顏本不想回家。
但呂光一直諄諄勸導,她思量再三後,最終還是不情不願的同意先行回姜府一趟,這一次,她想說服姜如望,同意她的復仇計劃。
呂光心裡也是這樣考慮的,畢竟此刻他和白鬼身單力薄,一旦有了姜家的幫助,哪怕姜如望另有他心,也是不妨事的,只要能阻止域外天魔的降臨,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
況且,姜氏一族和鍾家本就是世仇。
呂光不信姜如望還會這樣隱忍下去。
平心而論,這幾日有姜顏陪在身邊,很多時候,呂光都會想起來自己在百草園的那段日子。
彼時,姜顏待他情真意切。
此時,姜顏也同樣柔情脈脈。
這一切,呂光都懂,也都看在眼裡。
他自然明白姜顏的心思。
可現在他還不能深想這些兒女情長。
他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沒有來得及去做。
就像目前這件不小不大的事——
搶奪鳳尾雷竹。
這是白鬼的意思,在她看來,任何事情都可以暫緩一下,唯有己身的性命纔是重中之重。
尋常道人的雷災大劫,其威力頂多跟天雷閃電差不多,而呂光的雷劫,威力很有可能是普通雷災的數百倍。
修行者與人鬥倒尚在其次,重要的是要和天鬥,和壽命鬥,越是境界高超的修者,就越要惜命。
因爲只有活着,纔有無限的未來。
白鬼深深的明白這個道理,她篤定自己將來定然是度不過風災大劫了,於是,她便把復興道派的全部希望,放到了呂光身上。
所以,呂光絕不能出事。
鳳尾雷竹並不是一件靈器,而是一種天才地寶,是一棵生長於紫羅峽之中的奇異青竹,能吸收天雷電芒。
亙古以來,此物便是修行者抵禦雷災大劫的不二珍寶。
這種寶物本來十分珍稀,然則,在荒州境內,衆人皆知,風刀塢卻是藏有這樣一棵神異竹子。
此物是風刀塢的鎮派之寶。
可就在前幾日,此寶卻離開了風刀塢總舵。
三名煉氣八層的風刀塢長老,暗中護送此寶,想要將其運到安南侯府,但不想卻在半路上,遭遇兩名黑衣人伏擊,最後人死還不算完,風尾雷竹也被對方給奪了去。
這個消息一經傳出,便立刻震驚了整個安南侯國。
人們心頭的第一個疑問,並不是在驚疑是誰搶走了此寶,而是在想風刀塢爲什麼要將門派重寶呈獻給安南侯府。
所有人都不得要領,百思而不得其解。
當然,這樁樁件件離奇古怪的事,都是在呂光來到鄔鎮後,才聽人提起的。眼下他們得和藍上蝶見一面,確定一下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
畢竟藍上蝶早幾天便和天嬋來到了鷹揚山,知道的消息必定更準確一點兒。白鬼和藍上蝶通過‘紙鶴傳書’約好落日時分,在此碰面。
……
落日西斜,陳設古樸的房間,充滿着一股發黴的味道。看得出來,這個客棧已很久都沒有人前來入住了。
白鬼並無潔癖,但她現在卻掩着口鼻,站在窗前,頭微微向外探出,呼吸着外面的空氣。她實在是忍受不了這種腐爛的怪味。
綵衣也微微皺着眉。
唯有呂光坐在椅子上,閉目休息。
夕陽逐漸沉入地平線,蒼茫的暮色掩蓋住這個靜謐安寧的小鎮。
這個鎮子上,有很多石橋,雖是冬日,卻依舊水流潺潺,浣衣的女子三三兩兩的聚集在石橋下,發出陣陣歡聲笑語,畫面靜美,安好如初。
白鬼站在窗畔,看着下方的人和橋,怔怔失神。她彷彿是陷入到了久遠的回憶裡,甚至當藍上蝶走進屋裡時,都還沒回過神來。
藍上蝶不由得輕聲喚道:“師父?”
白鬼身子一震,回眸一看,愣道:“你來了?”
藍上蝶輕輕頷首。
呂光看向她,沉聲道:“之前你在信中所提及的事,就不必再重複了,現在關鍵是,你確定鳳尾雷竹在王左王右手上嗎?”
藍上蝶沉吟道:“天嬋的判斷應該不會有錯,那日我和她還有顧懷缺,剛一來到鷹揚山時,就被萬象門的人給伏擊了,雖然後面說清是一場誤會,但之後天嬋仔細想來,此事的幕後人只能是王左王右他們。”
呂光不解道:“王左王右是出於何種考量要暗害天嬋呢?即便他二人想要對天嬋不利,也不必假借他人之手吧。”
藍上蝶輕聲解釋道:“殿主有所不知,靖道司內部的爭鬥,十分慘烈,勢力錯綜複雜,派系繁多,而天嬋無疑代表的是大周朝廷,再加上太陰真人又極度喜愛天嬋,所以王左王右這些老人,當然就會心生不滿。”
白鬼忽然朝呂光道:“童子命只說鳳尾雷竹在鷹揚山,倒是並沒直接說,在何人手中。難道王左王右他們也在此地?”
“童子命!”藍上蝶瞪大眼睛,驚道。
白鬼鄭重其事的道:“對,我們是受他指點纔會來到這裡,欲要尋獲鳳尾雷竹。蝶兒,這事攸關大局,關乎到殿主的性命,你務必得打探清楚。”
藍上蝶狐疑道:“殿主馬上要度雷災了?可憑殿主您此刻的道境,區區雷災又有何懼?爲何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橫生枝節,搶奪鳳尾雷竹呢?”
她面帶疑惑,轉頭望着呂光。
呂光苦笑道:“此事一言難盡,總之如果我有了此寶,度過雷災的希望,便會大大增加,否則必定會被天雷給擊的魂飛魄散。”
藍上蝶不再多問,神情凝重的點了點頭。
白鬼思慮片刻,繼續道:“童子命不會無的放矢,既然他說鳳尾雷竹在鷹揚山,那麼肯定就在。蝶兒,若是照天嬋所說,那此寶十有八九是被王左兄弟給奪走了。”
藍上蝶偷瞄着呂光,輕笑道:“天嬋城府頗深,機敏聰慧,我也不敢保證她跟我說的話,全部是真話。”
呂光眸光閃爍,凝聲道:“外界傳言,風刀塢原本是打算將鳳尾雷竹偷偷運往安南侯府的,不料卻是在半路便被兩個黑衣人給劫殺了。”
白鬼接話道:“聽別人議論這兩個黑衣人,其外貌特徵,應是王左王右無疑。可我想不通,以他們的境界實力,搶這個鳳尾雷竹做甚用?”
藍上蝶道:“這也是天嬋所猜不透的。”
呂光道:“以我們幾人的實力,對付王左王右,起碼是能立於不敗之地,但對方手握一瞬千里的萬里舟,逃遁起來,得天獨厚,速度驚人,我們若想一擊必殺,從其手裡奪走鳳尾雷竹,非得來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藍上蝶面露苦澀,語含悽楚之意,搖了搖頭,道:“這可不容易。在靖道司內,王左王右的境界,雖則算不上最高,但他兄弟二人的氣場領域,卻是能融爲一體,互補相輔,極難對付。”
白鬼立刻說道:“對!這兄弟二人並不是元氣真人的修爲,但兩兩聯合,卻可具有遠超煉氣十層的實力。”
就在這時,藍上蝶腰間所繫的那枚白玉令牌,猛然急促震顫起來。
這令牌上,更有一種恐怖的靈氣波動,隨之漫溢開來。
藍上蝶柳眉皺起,略一遲疑,單手從腰間解下白玉令牌,但見上面迅速浮現出幾行蠅頭小字:
敵襲,鷹揚山萬象峰後崖,命所有身在荒州的靖道司弟子,速來馳援。包括駐守在月浪湖的監察衛軍!
——中州監察府府君,武天嬋。
——靖道司首座長老,顧懷缺。
令牌上的字慢慢消散,藍上蝶逐字念出,越念神色越是震驚。
這是天嬋和顧懷缺共同下達的命令!
白鬼、呂光和綵衣在聽完藍上蝶所念的這幾句話後,也俱都滿臉驚訝。
須知,顧懷缺乃是元氣真人的修爲,幾乎已天下無敵,若他想逃離一個地方,那自然是如履平地,無人可擋。
可此時此刻,他竟然和天嬋一起向身在荒州的靖道司全部人馬,傳達出了這樣一個讓人心驚動魄的命令。
白鬼臉色變幻不停,轉身盯着藍上蝶,緩聲道:“你方纔從天嬋身邊離去時,可曾有何異樣之處?”
藍上蝶眉頭皺的更緊,道:“沒有。”
呂光卻是從令牌上的那幾句話裡,得到了一個有用的信息,他目光炯炯的道,“她和顧懷缺是在萬象峰後崖遇到的襲擊。”
藍上蝶眼睛亮了起來,道:“萬象門!”
呂光言之鑿鑿的道:“若我所料不錯,現在跟天嬋戰在一處的人,應該來自萬象門。只不過,萬象門中有人的境界能勝過顧懷缺嗎?”
藍上蝶眯眼道:“有一人的實力和顧懷缺在伯仲之間。”
呂光追問道:“誰?”
藍上蝶應道:“萬徑人。”
呂光道:“不認識。”
藍上蝶怔了怔道:“殿主沒聽說過萬徑人?”
呂光老實答道:“沒有。”
白鬼道:“我也沒有。此人是近幾十年才成名的吧?”
藍上蝶苦笑道:“這個人很厲害,我甚至都有些佩服他。”
白鬼突然有了興趣,好整以暇的道:“聽你這麼說,此人似乎比顧懷缺的境界還要高?”
話音剛落,藍上蝶手中的白玉令牌,猛地又顫抖震動起來。她滿目狐疑的低下頭,卻見令牌表面又浮現出一行字:
武天嬋和顧懷缺包藏禍心,背叛司主,荒州境內所有靖道司弟子,各司其職,留在原地待命。
——靖道司‘北王’掌令使。
——靖道司‘左右’執令使。
藍上蝶嬌軀大震,目光裡驟然露出滔天恨意。
北王掌令使……
這個稱謂已有很多很多年,都不曾再聽靖道司裡有人提起。
靖道司的組織結構極爲嚴密。
司主總攬各監察府的全部事宜,司主下又設‘東南西北’四大掌令使,以及‘上下左右’四大執令使。
其後纔是各州的府君,府君下又設監察使。
至於監察使以下的各種微小官職,就更是數不勝數,繁多複雜。
一層一級,規矩森嚴,不得逾越。
天嬋即使再受太陰真人的器重,她也只不過是中州監察府的一名府君,而‘北王’掌令使,卻是直接受太陰真人統御,換言之,有時候四大掌令使的諭令,就等同於是太陰真人的命令。
而執令使更多的是隻管執行命令,沒有權利過問命令的對與錯。
通常都是由掌令使下命,執令使行令。
很少會有‘掌令使’和‘執令使’聯合下達命令。
令牌上浮蕩着一縷極其霸道凌厲的氣息,像是燃燒的熊熊火焰,又像是狂舞亂竄的九天雷電,令人不由自主的心顫悸動。
白鬼剛剛也看見了這塊玉牌上浮起的那行小字。
這時,她的臉色已陰沉的像是一塊浸水的灰布,她的眼睛裡彷彿已要迸射出冷刀霜劍。
藍上蝶的神情也頓而變得冷冽漠然。
呂光怔了一下,道:“這北王掌令使,莫非就是那王子期?”
白鬼和藍上蝶異口同聲道:“不錯!就是他!”
呂光恍然道:“我明白了。”
白鬼冷冷的道:“走,去萬象峰。”
呂光道:“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