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沒有桃夭夭的音訊。
呂光心中暗歎,自從八月十五那夜之後,百草園便恢復了平靜,唯一的變化就是通往坡頂的那條道路上執法弟子的數量增加了十倍。
姜小虎與藺溪魚依舊在整日鬥嘴。
姜顏似乎也習慣了這樣波瀾不驚的生活。
月升月落,時光荏苒,轉眼已至深秋。
這一夜,呂光在屋中閉目養神,溫養念頭,那夜桃夭夭所施展的道術,給他帶來了太大的衝擊。
所以這些日子以來他更加專心刻苦的修煉道境,然而他卻還未感悟到何謂顯形之意。
夜色深沉,呂光從石牀上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仰首望向窗外。
月兒彎彎。
弦月的陰影裡,竟有隻精巧玲瓏的紅紙鶴。
鶴身像桃花一樣豔麗柔美,小小的紙鶴忽然從窗櫺間俯衝飛入屋內,盤桓漂浮在呂光眼前。
“嗯?”呂光詫異萬千,輕咦一聲。
紙鶴扇動着翅膀,一道柔媚的聲音自紙鶴口中發出。
“恩人。”
紙鶴竟然會說話!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呂光心神一動,凝聲道:“桃夭夭?”
“是我,恩人不必驚訝。這是我一縷陰神附體到紙鶴之中,一句一言皆是我本人所說。”
“百草靈田間這樣的石屋何止千百,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呂光好奇道。
紙鶴撲棱棱的飛着,桃夭夭含笑說道,“這也不難,每個道人的陰神印記都是獨一無二的。那次我與你陰神鬥法的時候,便已記住了你的陰神氣息。”
陰神附體,竟玄妙如斯。
呂光驚歎。
“那日我從劍無涯的手中逃走以後,便一直在想方設法的找尋你。你當時只告訴我,你是藥園弟子。奈何我也不曉得該去何處與你取得聯繫。”
“近來百草園戒備十分森嚴,若非你今夜不知不覺間神竅內的念力向外逸散了一些,我也不能這般精準的找到你。”
桃夭夭娓娓道來。
呂光問道:“如此說來,你找我很久了?”
“恩人,當時你誤入‘畫牢’靈陣,雲鬼燃燒神魂,才使得你破陣而出。你以德報德,助我脫困。我心知你也想揭掉封印白鬼的‘鎮仙符’。”桃夭夭沒有回答呂光的問題,而是語氣中驟然生出幾分失落之意,悠悠說道。
“是。”呂光點頭道,“我們何時動手?”
“現在再想要進入桃園已是難上加難了。”
這是事實,有了桃夭夭的前車之鑑,劍無涯絕不會再離開桃園半步。
況且,如今在桃園周圍還遍佈着氣功高強的執法弟子。
一念及此,呂光沉吟道:“我不能放棄。實不相瞞,我來百草園是想要奪取南園的那株仙草,白雲二鬼兩位前輩,道術高超,有他們幫我,才能事半功倍。”
“你救我逃出火海,已然是長生殿的恩人,若你再助白雲二鬼脫困,你對長生殿的大恩大德,簡直是恩同再造。莫說是一株絳珠仙草,就算是那千年蟠桃,長生殿也能爲你奪到一枚。”桃夭夭誠懇的道。
呂光笑道:“你言重了。”
“長生殿肩負着重振天下道門的責任,白雲二鬼是如今長生殿僅剩的兩位鬼仙大能。”桃夭夭悵然道。
呂光道:“事到如今,我們自然不能半途而廢!得盤算一下怎樣救出白鬼前輩。”
“金擊子。”桃夭夭一字一頓的道。
呂光眉頭微微一挑,“這是何物?”
“金克木,爲天地至理。此物乃我長生殿的鎮派法寶,能夠無視千年蟠桃冰樹散發的靈氣,用來揭去那張‘鎮仙符’,輕而易舉。”
呂光神情一震,道:“此物現在何處?”
“多寶閣。”桃夭夭毫不猶豫的說道。
呂光臉上激動的神色陡然凝住。
多寶閣並非修真門派,但任何一個宗門大派都對其懼怕三分,甚至連百草園這等龐然巨物都難與其相抗衡。
多寶多寶,攬盡天下之寶。
修行者一應所需之物,都可去往多寶閣前去購買尋獲。
哪怕是在兵荒馬亂的亂世,多寶閣依然在天下十九州的每一座郡城擁有分號。
呂光凝重道:“你確定?”
“確定。”桃夭夭篤定的道。
“我們一無珍珠金銀,二無靈丹靈石……如何才能從多寶閣手中買來此寶?”呂光思索道。
“不買,我們去搶。”桃夭夭這話說的天經地義,“何況這件寶物本來就是我們長生殿所有。”
呂光訝然,此女不愧爲一朵桃花精,行事作風只憑喜好。
“去哪裡?”呂光眼睛閃着光。
桃夭夭道:“琅琊郡城。”
呂光皺眉,琅琊郡地處中州北地,離京城洛陽不過三五百里,如此靠近京畿首府,呂光擔心自己的身份會露出破綻。
呂光面沉似水,負着手在屋中來回踱着步子,凝聲道:“你是讓我跟你一同前往?”
“時至今日,長生殿已經是名存實亡了,我也不曉得門派根基現在居於何處,所以無法聯繫到其他同門。事態緊急,不能再等了。你現在已是日遊境界的道人,在這天下十九州也算是二流高手了。”桃夭夭緩緩說道。
呂光沉吟片刻道:“關鍵是一旦拜入百草園的弟子,如非宗門派遣任務,很難可以尋到合適的理由離開這裡。”
“這個嘛…的確難辦,總之你想辦法離開山谷。一個內園弟子的身份,別讓它束縛了你。”桃夭夭輕聲說道。
呂光聞聽此言,恍如醍醐灌頂一般,心胸頓然開闊明朗許多。
確實如桃夭夭所說,他此刻身在百草園內,無非是要奪取絳珠仙草,除此以外,好像也用不着顧忌門規鐵律。
再者,藥園的弟子,也得不到宗門的重點培養。
呂光決定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如此甚好,我也能爲你講述一下道術心得。”桃夭夭笑道。
呂光道:“什麼時候動身?”
“三日後,秦山郡城,城門見。”
桃夭夭說罷此話,紙鶴也輕輕翩躚而落。
呂光伸手接住紙鶴,面容間一片堅毅之色。
……
鴻雁天空上,對對排成行。
北雁南飛,樹葉凋零,萬物蕭瑟,正是深秋之景。
夕陽銜山,在薄暮覆蓋的一片山林裡,有兩個白點在快速移動着。仔細一看,卻是兩匹白似寒玉的駿馬,在奔騰縱躍。
山路崎嶇險惡,怪石嶙峋,可馬蹄卻仍然快若流光,如履平地,毫無坎坷不平之感。
每匹馬上坐有一人。
“駕!”
“駕駕!”
前面一匹馬鞍上,是一個豐朗俊逸、眼神靈動的少年書生;後者則是一個丫鬟打扮梳着兩個長辮的年輕姑娘。
少年兩手緊抓馬鞍,他擡頭向山下若隱若現的城池望去,朗聲道:“穿過這片山林,前方就是琅琊城了。”
後方那姑娘聞聽此言,輕出一口長氣,欣喜道:“總算到了。”
“這‘意馬’攀山越嶺自是不在話下。但我們數日來,馬不停蹄拼命趕路,你身無靈氣加持,疲乏勞累,先暫且休息片刻吧。”小丫鬟語氣真誠,眸中閃爍着關切之意,徐徐說道。
這書生不是別人,正是臉上帶着人皮面具的呂光,而他身旁的侍女便是易容裝扮之後的桃夭夭。
二人信馬由繮,席地而坐,也不拴馬喂料,更不牽馬飲水。
呂光感慨萬分,道:“‘意馬’意馬,隨心意而動,真是馬如其名,令我大開眼界!”
“公子乍一接觸此馬,駕馭尚有些生疏。”桃夭夭虛指着呂光手中的一縷馬鬃,走上前來,展顏笑道,“只要這縷鬃毛在公子手中,此馬就是主人的一雙腿,代步千里,毫不誇大。”
“此馬雖是妖獸,但已然生有靈智,公子可陰神出殼,與之心靈溝通,待完全馴服它以後,這匹寶馬就只有你一人可以騎乘了。”桃夭夭繼續說道。
呂光眯着眼睛笑道:“難怪這匹馬在路上有些不老實。”
桃夭夭忽而聲音低沉下來,“百草園的人沒懷疑吧?”
“沒有,藥園中有一位魯大師待我不錯,我只說要出園探親。”呂光淡淡的道。
“魯龍沙!”桃夭夭突然斂去笑容,目光變得比刀鋒還銳利,她沉聲道,“此人城府極深,是虛若谷的師弟。你不要輕信於他。”
“你放心,此行前來琅琊郡,除了你,再無第二個人知道。”呂光道。
這是實話。
臨行時,姜顏倒是出言詢問了幾次,但呂光卻也不曾多說一句。
而墨小瓶從來都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她只向呂光叮嚀道,萬事小心。
梅八角自然也不會多說一句,她默默的給了呂光一張道符。
至於青蘿……她現在一心修煉氣功,呂光當然也不會把這些危險至極的事情告知她。
桃夭夭臉上顯出神秘的笑容,道:“像你這樣循序漸進的凝練陰神念頭,只怕還得三十年,才能到達顯形之境。”
呂光點點頭。
他也察覺到修至顯形境界的道人,與神魂七重以下的道人,絕不可同日而語。
“傳說淨心煉神咒,能夠煉化吞噬道人的陰神念頭。”桃夭夭眸中精光閃爍,悄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