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寶塔是大周皇室之寶,乃當年周文王所用,甚至比‘先天六十四卦’還要珍貴。此時此刻,呂光得見寶塔真容,心裡自然是有些激動。
呂光眼睛微閉,腦中浮現出一副畫面。
一座望不見邊際的高塔,在他面前矗立。他的身體好像是被溫暖的泉水包圍着,舒服萬分。不知是哪裡吹來的暖風,使得他更是舒服的呻吟而出。
“啊……”
藍天白雲,郎朗晴日,雁飛鳥鳴,花香怡人。
呂光彷彿置身於雲端,似乎只要自己一步跨出,便能踏空而行。他試着微微擡腳,霎時便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般,沿着高塔,以迅雷之速,騰空而起。
呂光心情愉悅,白雲在他臉龐飄過,飛鳥在他腳下滑翔。
這座高塔,每層都會出現一個巨大平臺,上面有男有女、或僧或道。腳步輕盈,呂光好像做夢一般,身形與塔樓相平行,他足蹬塔檐,一步數丈。
塔樓中沒有一個人去注意呂光踏空而行。全都聚精會神的打坐唸經、修心悟道。大約一炷香後。呂光感覺到步伐沉重,不似方纔那般輕盈,身體也有些搖搖欲墜,彷彿隨時要從高空中跌下來。
呂光勉力施爲,他又向上走了數十步。只覺身體猶如火燒,頭顱如墮寒冰。渾身上下,冷熱交替,難受至極。
空中陡然響起陰姬娘娘那讓人沉醉的聲音來。“五十八層,不錯!相公勿要勉強。此塔分上、中、下三段。下段第一層至二十七層,中段至五十四層。上段至八十一層。只要登至二十八層,便能魂念離體。十多年來,相公還是第一個能登到上段的凡人,實屬難能可貴。”陰姬娘娘聲含感慨,對呂光讚歎不已。
原來如此!
呂光心思一動,茅塞頓開。他腦海中,在這段聲音出現以後,畫面突然一轉,風聲呼嘯,再睜開眼時,發現已經站在了塔樓之中。
這一層杳無人影。離近觀看,呂光方看清楚,這塔質地堅硬,渾然一體,似乎是一塊完整的玉石雕刻而成。不過隨後他便哂笑一聲,心想,誰能有如此本事。玉石上雕刻還有跡可循,但這一塊岑天巨石,又該去何處覓得呢?呂光站於塔樓邊沿,闌干在前,可身體卻是無法如先前那般自由活動,腳似生根。他本想來回查看一二,但卻無法挪動寸許。試了幾次,毫無寸功。嗤~~~一聲脆響,一盞銅鏡砰然而裂,呂光轉頭注視,只見從中走出一個嫋嫋娜娜的美人兒來。不是別人,正是那晚間閣樓內的陰姬娘娘。
人未至聲已聞,陰姬娘娘眼含笑意,對呂光剛纔的表現,很是讚賞,俏聲道:“天、地、性三魂覺醒成功!眼前你的身心在我神魂內丹之內。只需再做好最後一步,你便能魂念離體,暢遊九天。”
呂光聽不明白,低頭思索。
萬物生靈,欲要明心成人,必須把日夜感悟的事理,凝聚成一枚‘金丹’,存於氣海。
這狐族女子口吐金丹,注入呂光身體,以定他三魂七魄;再借以‘海蜃珠淚’把她神魂中的法門投影於呂光心田。開啓法門,方可尋徑而走。這就好比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由一個身具大力的壯漢,揹着他一路翻山越嶺。可是,壯漢畢竟不能一路護行,前方之路,還是需要自己去走。
“能否在一刻鐘的時間內,魂念離體,就全看相公你的悟性了。”陰姬娘娘眉似山黛,微微翹起。
呂光豎耳恭聽,他明白最關鍵的一步就在此處。
陰姬娘娘纖纖素手,朝銅鏡上一指,清聲道:“適才相公一路登塔,可是看到許多人在打坐修行,那可曾看清他們的面目、姿勢、衣着?”
“一晃而過,不甚清晰。”呂光身形筆直,語氣平和。
陰姬娘娘喟然一嘆:“思緒如雲,念頭似煙。念頭是人眼觀看到外界之象,本心感悟世間之理後,而在心中頓時產生的一縷躁動及思想。”
“這就是萬物生靈的念頭?”呂光聲含疑問,急忙道。
“對。相公事先所見到的人和物,只要能把這一個個畫面,剔除糟粕,求同去異。最後凝聚和諧,就可成爲一個完整的念頭!”陰姬娘娘俏影一轉,指向額頭,“凝聚念頭,衝上天門,才能魂念離體。”
呂光心中訝異,暗忖道,這未免太難了。轉瞬即逝的事物,不加記憶,又如何能夠回憶起來呢?他凝望着面前的虛空,神色不定。
陰姬娘娘聲含傲意的解釋道:“凡人有念無神,唯有凝聚念頭,融於三魂。再煉魂鬼仙,方能修出神魂!此刻我也僅能使個巧招讓相公做到第一步。”
凝聚念頭,融合魂念,煉魂鬼仙。
呂光心有所悟,平凡人只有凌亂的記憶畫面,當把這些畫面全部統一成一個整體,凝爲念頭。然後念頭與三魂彼此交融,才能成爲魂念。再進而把魂念沉心提煉,精益求精,最後也就是陰姬娘娘口中的神魂。呂光腦海中暗暗把陰姬娘娘所說的話,整理分明。
念頭,魂念,神魂。層層遞進,如登天梯,修道之路,始於足下。現今,呂光已邁出了萬里道途的第一步!
“記起的畫面越多,最後煉就的念頭愈強大。”陰姬娘娘的身影倒映在千百盞銅鏡中,真是月映千江各不同。她凌空指向銅鏡,“相公每回想起一副畫面,此層銅鏡就會破碎一盞!此地共有五十八盞,想要成功凝聚念頭,至少需要十八盞銅鏡破裂!”
時間而逝,不留半點情分。
“好!事已至此,無由退縮,在下定要成功!”呂光說罷便靜心收神,不再言語。
塔樓內,暖風穿梭,道符飄蕩。呂光閉目沉思,此層是第五十八層,也就是說,只要能回憶起十八層塔樓中的畫面,就可以涌現念頭。
塔樓安靜的氣氛,被一聲尖銳刺耳的碎裂聲打破。
一盞銅鏡,似久旱龜裂的大地,慢慢出現了幾道裂紋。瞬息之後,宛如青石投湖,裂紋向周圍擴散開來。
僅僅數個呼吸,就有一盞銅鏡破碎!
陰姬娘娘面色肅然,心神大震。她修道數十載,還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凡人,能在如此短時間內,就回想起一層塔樓內的畫面。她自認爲自身在修道一途上,勤奮刻苦,天賦異稟,進境頗快。此際,突然見到呂光這樣一個悟性更加出色的人,心中難免會涌起幾分酸意。
呂光面色冷然,眼珠轉動,眉頭緊皺。
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回憶適才登塔路上所看到的場景。滿地黃符,銅鏡矗立,一男一女,無桌無椅。呂光腦海中浮現起他所在這一層塔樓的場景,分毫不差。
第五十八層,成功!
不知爲何,當呂光把這一層的景象,回想完整之時,腦海中便會浮現出一根金色絲線,他甚至都能夠清晰的用眼睛‘看’到這根絲線。他心思急轉,在記憶裡搜尋陰姬娘娘前言,確定她並沒有說過這般情況。
第二根絲線出現。流水不止,時間無情。一刻鐘的時限,已經所剩不多。塔樓中滿地狼藉,銅鏡碎片反射出幽幽的黃光,把整層樓閣薰染出一種詭異的氣氛。
四、五、六……十七,陰姬娘娘心中有數,眼下呂光已經回憶起十七層塔樓的場景了,就差最後一層!她嘴角微揚,雙手負背,心中不由得對呂光升起些許讚歎。
五十八盞銅鏡,依樓層順序而排列,現下破裂的均是後幾排。
由此可知,呂光是從上往下回憶。從此層開始,一直回想到四十二層,呂光呼吸急促,額頭隱隱有汗水浸出。兩腿僵硬,雙手顫抖,似乎在忍受着什麼苦痛。從此層而始,呂光按照樓層倒序,觀想出每一層樓閣的場景,費神頗多,其中艱辛不足爲外人道也。
回憶如長江流水,奔流到海,想要強行截住東流之水,直如登天!十七根金色絲線,井然有序的在呂光腦海中,無風自動。呂光感覺金線的一端,彷彿就在自己手中,只要心意一動,金線就會令行禁止,聽從指揮。陰姬娘娘看的清楚,呂光定然是碰到最後一道難關。但她此刻,卻全然幫不上忙。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此際呂光只能靠自己!
不對,還是不對!最後一根金線,遲遲不能出現在腦中,呂光心知時限將到。凝聚念頭,出體遨遊,體會道法原理,這些全都縈繞在呂光心間,令他異常渴望。
“前!”恰在此時,一聲震天動地的大喝,在呂光耳中響起。這聲音如劍芒寒光,猛刺呂光心頭。這聲喝叫,直接讓他斂定思緒,收攏心事,本心澄明,再無絲毫雜念。
越是努力記起的東西,反而會越快忘記。這一瞬,呂光宛如身處綠地竹林,耳畔微風拂動,腳下春意盎然,頭頂藍天白雲。心如潭水,不起一絲波紋。那十七層的種種畫面,在心田一一滑過。恍如街頭藝人,所表演操縱的皮影戲幕。每一層塔樓的畫面,全都清晰無誤的浮現在眼前。十七張各不相同的影畫,依次排開。
畫中之人,竟似魚入江河,眨眼之間,全都變得栩栩如生,形象生動。清風拂過,畫中人手腳疾擺,眉開眼笑,居然是全都活了過來!
穿僧衣、着道袍,一個個馬不停蹄,走馬觀花。這些形形色色的人,來回穿梭於不同的畫面中。場面頗大,好似趕集赴會,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呂光一動不動,靜如磐石,狠狠用心‘盯’着眼前之象。他心中倏然一動,莫不是最後一層,是把前邊十七層的畫面,統一融匯?畫中之人,各不相同,但歸結起來,無非男女僧道。器物雖然錯落各異,然而總結起來,全是桌椅蒲團。難怪!原來如此!這最後一層,是要返本歸真,剝去表象,此塔中每層之景,全都是這些組合而成。只是人數多少,位置不同而已。
蓬!蓬!蓬!
突然一聲聲低沉的撞擊響起,這十七幅畫,與天幕一一相碰,轉而消失不見。呂光覺得自己眼前有一道萬丈霞光,刺目之極。他不由得睜開雙眼,一角紅衣出現在他眼中,滿室銅鏡仍舊恢復如初,原來是回到了塔樓之中。他滿腹疑惑,正要開口相詢,陰姬娘娘搶先言道:“相公聰明靈智,奴家佩服!”陰姬娘娘滿眼笑意,發聲解釋道:“此塔乃我族鎮山之寶——通天寶塔。奴家用本命金丹演造此塔幻象,以讓公子能觀想道意,凝聚念頭,進而衝出天門,魂念出遊。百年間,公子還是第二個能觀想出十八層畫面的凡人,可敬可佩!”
通天寶塔,第二人?
呂光認真思索,轉而明白。適才那都是幻象,我身心皆在此女‘金丹’之內。呂光拳掌互擊,欣喜道:“姑娘是說,在下已凝聚念頭?既然如此,事不宜遲,那何不趕快讓在下魂念離體,
“相公稍安勿躁,眼下相公念頭凝聚,不用再度慌張。離日出尚有半個時辰,只要相公能一舉用凝聚的念頭,衝破天門,就可得償所願了。”陰姬娘娘微微擺手,打斷了呂光的興致,手指頭頂,道:“念頭凝聚,相公此時只要閉上雙眼,靜心去意,便可感覺到腦海中的念頭,然後把念頭放下,就能魂念離體了。”
呂光驚訝道:“放下念頭?千難萬險,好不容易凝聚念頭,再放下它?”
“不錯!奴家以本族九字真言‘前’咒,助相公心境澄澈,可那只是拔苗助長,唯有相公真正做到本心清明,念頭似水,方能魂念凝練,出體巡遊。”陰姬娘娘眉宇間一片真誠,語氣不容質疑。呂光第一次接觸修道這等縹緲無常之說,疑問頗多。但現在已差最後一步,縱是前有刀山火海,也要硬闖一番。
放下念頭,怎麼才能放下執念呢?那般艱難才凝聚出的念頭,怎能說放就放?閉上雙眼的呂光,清楚至極的‘看’到自己腦海中,有一根拇指粗細的金線,懸掛在黑幕之中,熠熠發光。沿着金線向上望去,呂光若隱若現的看到一個身無寸縷的嬰兒,吊在黑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