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順逆(六)

卡利卡多臉部扭曲,一臉的不情不願,挪到克里特的身邊,翻開克里特的眼皮,睜大了眼睛瞪着克里特,不停地歪頭咕囔着什麼。

只見卡利卡多一下子掀開了羽絨被,跳到牀上,“嗤啦”一聲,扯破了克里特的睡衣。克里特乾瘦凹陷的胸膛敞開在空氣中,微微的起伏着,似乎很用力的在呼吸。

克里斯蒂安卻有另一種感覺,那種呼吸是在哭泣。

“大師!”凱特納臉色一變,着急的伸手想要阻止卡利卡多。無論如何,暴露皇帝的身體,都是一種不尊重的行爲。克里斯蒂安連忙拉住凱特納,雖然卡利卡多看上去神神顛顛,但是既然能有如此盛名,自然也應該有些本事。克里斯蒂安瞟了凱特納一眼,嘆了口氣,凱特納還是太過於感情用事了。這樣的人,容易受到自己的情緒影響。

而這樣的人,是不適合成爲一個統治者的。克里斯蒂安開始覺得,凱特納不自任攝政王,通攬帝國權柄,真的只是他想要花更多時間來照顧克里特。

“小不忍,則亂大謀啊。哥哥!”克里斯蒂安忍不住低聲提醒道。

凱特納一甩手,喘着粗氣來回的在房間內踱步,眉頭緊皺,表情焦急而不安。

“殿下,要不你先出去散散心吧。”布萊克建議道。

“不用。”凱特納擺了擺手,來回又踱了幾圈,卻徑直走出了房間。

另一邊,卡利卡多將手貼在克里特的胸膛上,專注的似乎在側耳傾聽。凱特納離開後,房間內安靜下來。卡利卡多一動不動的保持那個動作長達一盞茶的時間,突然,卡利卡多的散亂的頭髮顫抖起來。卡利卡多一下跳下牀,“砰”的一聲坐在牀沿上,身體像是得了羊角風一樣,瘋狂的扭曲顫動,原本就散亂的頭髮雜亂不堪,將他的面部遮掩起來。可是,克里斯蒂安三人,還是清晰的聽到了卡利卡多低聲抽泣的聲音。片刻之後,這種抽泣就變成了嚎啕大哭。

克里斯蒂安也被弄得一頭霧水,剛纔還好好的,怎麼就突然哭了起來呢。

“殿下——”齊里斯出聲道。

克里斯蒂安淡然的舉起手,走到卡利卡多身旁,卡利卡多哭得旁若無人,黑天昏地。克里斯蒂安也試着將手掌放在克里特的胸膛上,一陣陣細微的起伏,就像是春雪融化的暖水,悄悄的流過綠草的河畔。克里斯蒂安閉上眼睛,靜心聆聽,除了卡利卡多的哭聲,他什麼也沒聽到。

“年輕人,當你傾聽世界的聲音,要用你的心,而不是你的耳朵。”卡利卡多譏笑道,“如果你想要用耳朵聽,直接把耳朵貼上去,跟我學什麼?你學的了嗎,愚不可及。”

也就是這位瘋癲的大師纔敢如此出言不遜,換一個人估計得直接被拖出去。

克里斯蒂安面色不動,沒有理會卡利卡多的嘲笑,靜下心來,細細體會着手掌傳給自己的感覺。這種感覺會不會是一種聲音,或者說,這種起伏的節奏,會不會在傳達着什麼呢?克里斯蒂安回想起自己先前所感覺到的那種呼吸近似哭泣的感覺。

閉上眼睛,身前卻出現一個紅衣女子朝着自己款步走來。女子一襲長袍,紅顏異常。螓首蛾眉,膚白若雪,倒也是一個美人。女子並沒有理會克里斯蒂安,而是徑直從他的身體穿過,神色迷茫,秀眉微顰,彷彿在尋找着什麼。克里斯蒂安的心被什麼東西揪緊,感覺喘不過氣來。女子眼神中所體現出的那種尋遍了天下,可都找不到所要找的東西的感覺,是愛情嗎?

我在人間彷徨,尋不到你的天堂;東瓶西鏡放,恨不能遺忘。

克里斯蒂安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了。卡利卡多坐在一旁,理着自己髒亂的頭髮,見到克里斯蒂安睜開眼睛,冷冷的哼了一聲,嘲諷道:“還不錯嘛,小子。”剛纔還是年輕人,現在已經變成小子了。克里斯蒂安感覺自己進步還挺大的。

“大師!”克里斯蒂安俯身行禮,“我父親到底是怎麼了?還有,那個紅衣女子又是誰?”

卡利卡多坐直了身體,沒有了半分玩笑的神色,道:“是曼珠的眼淚。”

“曼珠的眼淚?”

“孤陋寡聞。”卡利卡多撇嘴,鄙夷的看了一眼克里斯蒂安:“相傳,在通往惡魔所居住的地方的道路,被稱爲黃泉。千百年前,諸神黃昏之後,惡魔被趕回了自己所在的煉獄。但是在臨走時,他們抓走了許多人,其中一個是人族的國王。這個國王有一個美麗的妻子,爲了救回自己的丈夫,皇后在忠誠的侍衛的陪同下,由一個巫師帶領,踏上了尋訪煉獄的道路。可是,等皇后走到黃泉路的盡頭,看到冥河忘川的時候,她忽然明白,自己的丈夫已經死了。皇后遣返了陪伴自己的衛士和巫師,自己卻不肯離開隔着忘川的煉獄,因爲她的丈夫就在河的另一邊。皇后在忘川旁哭泣,最後傷心過度而死。皇后死後,她哭泣的地方長出了一朵妖豔異常的紅花,因爲在忘川的彼岸,被世人稱爲彼岸花。彼岸花有花無葉,每日清晨,花瓣上就會凝結出一顆露珠,那顆露珠被稱爲曼珠的眼淚,帶着曼珠對丈夫深愛的執念,是劇毒**。”

“大師的意思,是我父親所種之毒,就是曼珠的眼淚?”克里斯蒂安道,“可是,彼岸花不是生長在黃泉的彼岸嗎?大陸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東西呢。”

卡利卡多道:“有什麼不可能的?當年被抓走的國王,就是那個時候還是一個公國的紫羅蘭帝國的國王沙華,而那個皇后,就是紫羅蘭帝國的皇后曼珠。我聽說紫羅蘭城堡的最深處,就種了那麼一株彼岸花。”

克里斯蒂安心裡一涼,急切問道:“大師,可有什麼辦法救我的父親?”

卡利卡多低頭沉吟,道:“辦法是有的,但也幾乎等於沒有。要想解開曼珠的眼淚這種不存在的毒藥,也就需要幾樣不存在的東西來做解藥。分別是惡魔的血,夜魘的心,還有忘川的水。”

惡魔的血,夜魘的心,忘川的河水?

克里斯蒂安感覺自己快要窒息。

“算了,方法我已經告訴你們了,我回去了。這幾件東西,都不是大陸存在的,任由你再有錢有勢也沒用。”說完,卡利卡多起身走向門外。

克里斯蒂安追出門外:“薩曼爵士,請爲我送一下卡利卡多大師,順便把紅色盒子裡的東西送給大師。”

“是,殿下。”

在門外來回踱步的凱特納立即迎了上來,抓住克里斯蒂安的手臂:“弟弟,怎麼樣?”

克里斯蒂安也是感覺一陣頭疼,道:“進來再說吧,哥哥。”

房間內,布萊克將卡利卡多的話,原封不動的給凱特納重複了一遍,凱特納眉頭深鎖,喃喃道:“這些東西恐怕都是得不到的吧?難道……難道父親真的沒救了嗎?”凱特納捏拳,胸腔起伏不斷,憤怒道:“我父親要是有半點閃失,我都要紫羅蘭帝國付出慘重的代價!”

“哥哥。”

克里斯蒂安道,“我們沒有半點證據能證明紫羅蘭帝國參與了下毒,就這樣與紫羅蘭帝國開戰,得不償失。而且就算我們真的拿到了紫羅蘭帝國的把柄,要開戰也有太多的阻礙了。”說話間,克里斯蒂安竟然將凱特納當做了自己一方的人。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爲人子,卻不可報父仇,錚錚男兒,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凱特納不甘的咆哮着。

哥哥,克里斯蒂安好想說,我們出生西格蒙德家族,就註定了我們要先是帝國衆民之子,其後纔是克里特之子。我們沒有權利,用他人的性命,去圖自己的一時之快。權力越大,責任就越大,這注定了我們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樣,爲了一怒報仇而去做什麼。

可是,克里斯蒂安什麼都沒有說。房間內靜默了十來分鐘,克里斯蒂安遲疑開口道:“其實,那三件東西,也不是完全得不到。”

“什麼意思?”凱特納一下子擡起頭。

克里斯蒂安卻沒有繼續說,一旦克里特身死,身前兩人,將是克里斯蒂安最大的勁敵,他不可能對兩人毫無戒心。

克里斯蒂安道:“這哥哥就不要擔心了,我會盡力去弄到這些東西的。反倒是政務上的事情,麻煩哥哥多操心了。”

凱特納不耐煩的揮手,道:“不是有布萊克首相嗎?……對了,小克里斯,聽說你回來,我特地爲你準備了一個晚宴,迎接你回菲林,記得晚上一定要到啊。”

“那麼,謝謝哥哥,麻煩首相大人了。”克里斯蒂安轉向布萊克,似有深意的看着他說道。這樣一來,克里斯蒂安幾乎就可以確定,凱特納是真的無心政務。那麼,布萊克站在哪一方,將會是至關重要的一件事情。

似乎,首相大人更青睞凱特納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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