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王權(七)

剛走到布萊克的府邸前,就看見身材臃腫的布萊克首相挪動着身子,像一個泡了水的胖大海一樣跑了出來。擦掉額頭上晶瑩的汗珠,布萊克首相歉意的笑着,道:

“不知道殿下前來,有失遠迎,實在抱歉!”

從布萊克的語氣中,克里斯蒂安並沒有聽出多少歉意,布萊克反倒不停的低頭看向地面,似乎並不高興克里斯蒂安的到來。對於這位布萊克首相,克里斯蒂安也是捉摸不定。從一系列的表現來看,他並不是凱特納一系的人,但是他卻更加親近凱特納,對克里斯蒂安,也沒有明顯的親近或者排斥,只是戴上一副貴族的假面孔,能應付就應付一下的態度應對着這位近來春風得意的殿下。

“克里斯不請自來,還怕叨擾了首相大人。”克里斯蒂安招手,亞力克從一旁走上前來,將禮盤呈到布萊克的身前。

“這是?”

隨即,亞力克掀開了遮住雷諾的骨鏈的紅布。晶瑩剔透的骨鏈在光線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芒,布萊克眼前一亮,雙手伸向盤子,紅通通的鼻子噴吐着粗氣。不過隨即,這位首相大人收回了伸到一半的手,臉色也恢復如常。燈光下,一如既往的假面沒有絲毫不同。

克里斯蒂安正暗自得意,找到了布萊克所喜愛的東西,卻沒想到他在半途硬生生停住。“布萊克大人,”克里斯蒂安喊道,“怎麼,難道大人不喜歡我的禮物?”

“如果有什麼東西比這條骨鏈更讓我着迷的話,那麼大概就是帝國的繁榮了。”長嘆了一口氣,首相伸出手,動情的撫摸着骨鏈的骨節,手指在凹凸不平的骨節間起伏,直到最後停留在鷹身女妖王的顱骨上,細緻的撫摸着它光潔潤滑的額頭。片刻之後,布萊克收回手,向後退了一步,道:“不知道殿下可有什麼事情需要我的幫助?”

猝不及防的一個提問讓克里斯蒂安一愣。“不,沒有。”是的,至少暫時沒有。克里斯蒂安迷惑的看着身前的布萊克。明明是那樣的喜歡,行動和言語卻在選擇遠離。

“那麼殿下,等你有需要我幫助的時候,再帶着這條骨鏈來找我吧。”布萊克直視克里斯蒂安的眼睛,態度出乎意料的堅定。

克里斯蒂安停頓片刻,揮手讓亞力克將雷諾的骨鏈收起來。布萊克好堅定的意志,克里斯蒂安想到,倒也是,如果沒有強大的自制力的人,是根本沒有辦法走到權利的巔峰的。關於這一點,自己反倒還需要好好學習一下。克里斯蒂安回想起今日與伊夫,卡利安相爭的場景,尷尬的撇嘴哂笑。

布萊克道:“殿下請一定要原諒臣的不敬。英雄的遺物,如果不勞而獲的話,也是保留不長久的。我近乎偏執的相信這一點。”

“哈哈哈哈,”克里斯蒂安突然大笑,聲音將一旁的幾人都吸引了過來。“沒想到首相大人還有這麼可愛的一面。不過似乎大人說得沒錯,這條雷諾的骨鏈就是我不勞而獲得來的,現在不就準備送給大人了。果然不勞而獲,是保留不長久的。既然大人執意如此,克里斯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我們也不能在這裡站着,大人難道不準備邀請我進去嗎?”

“多謝殿下體諒。”

布萊克彎下臃腫的身體,行了一禮,“殿下請!”

本來,克里斯蒂安此行的目的,就是通過雷諾的骨鏈拉近與布萊克的關係。雖然沒有準備只通過這樣一件禮物就能收買布萊克,但也沒有想到這條骨鏈竟然沒能打動布萊克,克里斯蒂安算是白費了功夫。

大廳內,燈火輝煌,嘈雜不已。布萊克已經不知去向,貴族上前與克里斯蒂安打過招呼之後,便加入了狂歡之中,靠在酒桌上的克里斯蒂安反倒有些無所事事。

“殿下!”

“卡特蘭大人。”克里斯蒂安偏過頭,舉起酒杯點頭示意。卡特蘭從人羣中走到克里斯蒂安身旁,與他並肩而立。

卡特蘭道:“沒想到殿下也在這裡。”

克里斯蒂安一笑,道:“我也沒想到卡特蘭大人會在這裡。”卡特蘭身爲帝國將領,統領菲林堡護城軍,身負維護帝都治安和保護皇帝陛下的安全,卻在皇帝病重的特殊情況下參與貴族的晚宴,相比於克里斯蒂安出現在了親近凱特納的布萊克家中,自然顯得更加突兀一點。

卡特蘭也聽出克里斯蒂安似有所指,瘦削的臉旁微動,搖晃着酒杯裡鮮紅的酒液抿了一口。克里斯蒂安注意到,酒是血腥瑪麗,但是卡特蘭的臉龐卻在飲下酒之後出現一抹微醺的暈紅。

順着卡特蘭的目光,克里斯蒂安看向高臺之上,正在靈動起舞的舞女,隨着領舞者躍動翻滾,仰身低頭,一舉一動之間,卡特蘭的目光都隨之流轉。

酒不醉人人自醉。

這就是卡特蘭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嗎?

克里斯蒂安飲下一口黃金葡萄酒,看着高臺的舞女道:“怎麼,卡特蘭大人看上那個舞女了麼?如果卡特蘭大人喜歡,直接向首相索要不就行了。在這裡暗自神傷什麼?”

卡特蘭低下頭,露出一抹苦笑,道:“殿下多年未歸,有所不知。那領舞者並非首相大人府中的舞女,而是雲軒閣內最當紅的歌姬。美貌無雙,歌舞全才,身價……身價恐怕在卡特蘭之上啊。”

“身價還在大人之上?”

克里斯蒂安也是吃了一驚,不過是一個舞女而已,身價居然在一個實地伯爵之上?特別是卡特蘭最後的語氣,已然近乎絕望,並非隨口一說的玩笑。不過,既然有身價就是可以用錢買的,克里斯蒂安道,“卡特蘭大人可有聽過,只要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克里斯不才,願意爲大人買下這個舞女,送給大人。”

卡特蘭一下偏過頭看着克里斯蒂安,胸口劇烈起伏,遲疑地:“不知道殿下需要末將爲您做點什麼?”

克里斯蒂安揉了揉額頭,仰天長嘆道:“世風日下啊。難道現在帝國已經變得這麼勢利了嗎?怎麼送禮物似乎都是爲了讓別人幫助自己。”克里斯蒂安低下頭,故作深沉道:“如果卡特蘭大人一定要爲我做點什麼的話,可以給我講講關於和您同名的那位卡特蘭的故事嗎?我很好奇兩個名字相同的人遇到一起會發生什麼。”

“就這?”卡特蘭道,“這種事情,殿下想的話,用心打聽一下就可以知道了。實在沒有必要付出這麼高的代價吧……”

“我只是想聽故事而已。”

當然,克里斯蒂安的目的不可能那麼單純。如果克里斯蒂安真的要求卡特蘭做什麼事情,他不一定會去做,不,他一定不會去做!反倒是這樣,沒有任何回報的送了卡特蘭一個大人情,難免會惹人懷疑。一旦梅麗莎皇后問起卡特蘭,估計到時候他有幾張嘴都說不清。因爲他張嘴之後根本沒話可說。講故事送美女?那麼在那傳說中的地方,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單身了。

與朋友保持親密,讓敵人保持猜疑。這就是克里斯蒂安的應敵之道。

卡特蘭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講的。”

薩特曼家族是傳承自英雄紀元的豪門貴族,擁有廣闊的封地和雄厚的實力,當年希爾凱撒大帝征服菲林的過程中,薩特曼家族同樣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其中,表現尤爲突出的那人的後代,就變成了今日薩特曼家族的主支。

而卡特蘭,則出生於帝國東部的盆地與丘陵之中,那裡是薩特曼家族主要分支的封地。今日的卡特蘭伯爵在當時不過是數百族人中的一個,按照繼承順序,再等兩百年也輪不到卡特蘭繼承爵位。有意思的是,在薩特曼家族中,還有一個與卡特蘭同名同姓的哥哥,也同樣沒有繼承的權利。族人爲了方便區別,稱那位卡特蘭爲大卡特蘭,而卡特蘭伯爵則是小卡特蘭。

成年之後,兩位都沒有繼承權的卡特蘭不甘寂寞,於是相約外出遊歷,博取權利與地位。大卡特蘭選擇了向南而行,而卡特蘭伯爵則選擇了北方。

隨後,卡特蘭伯爵在北疆守護蘇威特長城長達十六年,累積升遷爲北風軍團大隊長。幸運終於降臨了,卡特蘭伯爵得益於與凱特納常年並肩作戰,此行南下,凱特納將他帶在了身邊。

不過,凱特納之所以選擇卡特蘭,還有一個原因,是凱特納的生母,梅麗莎皇后同樣出自薩特曼家族。所以,一返回菲林堡之後,卡特蘭就被梅麗莎皇后加封爲卡特蘭伯爵,襲薩特曼家族伯爵領,並且就任了菲林堡護城軍統領。

“其實認真講起來,我與那位大卡特蘭,並沒有太多的交集……殿下,你怎麼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身旁的克里斯蒂安臉色逐漸變得蒼白,沒有了一絲血色。卡特蘭忍不住擔心的叫了一聲。

克里斯蒂安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劇烈搖頭道:“沒什麼,沒什麼。”可是怎麼可能沒什麼,克里斯蒂安此刻的內心,仍是一陣一陣的冰涼。

凱特納的僞裝實在是太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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