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在宮中住了兩三日, 秀女們漸漸熟悉了宮中的日常作息。皇宮宮禁森嚴,人人規行矩步,一步都錯不得。除了熟悉宮中的禮儀, 秀女們在宮中的日子多是無趣的。她們尚未是正式的妃嬪, 平日在宮中的膳食用度, 比答應的份例還略低些。除了這擷芳殿, 在宮中不能亦不敢隨意走動。擷芳殿地方不大, 幾十個秀女聚在一起,朝夕相處,想不親近都難。每日衆人都會在正殿中閒話家常, 這已經成了她們打發時間的最好辦法。年璟瑤每次也是出席的,但她多坐在角落當中, 也不常說話, 有時徑自發呆起來。除此之外, 她便極少出房門。掌事宮女特地爲她備了,是以也不會特別地悶。何況, 這裡的掌事宮女事事留意,處處關照,竟比在府中還更安逸些。
年璟瑤居於偏角,其他的秀女亦很少到訪,只有漢軍旗的一個名叫陳玉蘭的秀女來得最爲殷勤。陳玉蘭家世寒微, 手頭上並沒有餘錢可以打點, 宮女們服侍便也不怎麼上心。其他的秀女雖未見棄於她, 但終是淡淡的, 日子久了, 陳玉蘭也覺得索然無味。年璟瑤待她素來和善,她很是感激, 自然與年璟瑤親近了起來。平日裡年夫人常常抱怨家用拮据,此次倒是頗爲慷慨,胭脂水粉、衣裳首飾無一不新,另有銀票數百兩,供年璟瑤打點之用。年璟瑤見陳玉蘭宮中用度艱難,不免將自己的勻了一些給她。
過了五六日,儲秀宮派人來傳了話,讓秀女們明日一早前往晉見。消息傳來,連日來極爲沉寂的擷芳殿立時像炸開了鍋一般。她們入宮之前便已知道,如今執掌後宮的便是當今天子的表妹,位居儲秀宮的佟貴妃。她們對這次晉見的重視,不亞於前些日子的選秀。佟貴妃在宮中主事,日後朝夕相處,需要仰仗她的地方還很多,因此務必要給她留下好的印象。當日選秀,父母俱在,一應事情自有他們張羅。此刻她們身處深宮,旁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所有的事情都要她們獨自面對,多少有些着慌。秀女們擔心禮節疏漏,是以特向掌事宮女請教。掌事宮女名叫富察.碧荷,出自正白旗包衣,她們這一支世代入宮侍奉,是以嫺於禮儀。一衆秀女圍在她身旁,詢問晉見的禮節。
“姑姑,明日穿什麼衣裳?”
“姑姑,明日可需準備些什麼?”
秀女們以一種近乎依賴的目光注視着她,在這個人地生疏的地方,她們唯一可以信賴的人也只有他了。碧荷分開衆人,退了幾步,方纔站定。秀女們立時便安靜了下來,
碧荷目光一轉,視線在衆人身上繞了一圈,緩緩道:“貴妃主子主理後宮,御下謙和,恩澤惠及六宮,各位主子不必憂心,晉見的時候只需儀容莊重,時刻謹記着自己的身份,依禮而行就可以了。各位主子不妨先回房間稍做準備,若有吩咐,奴婢自會盡力。”
道理固然是沒有錯,她們心裡還是沒有底。於是熟識的秀女聚在一起,私下商討一番。衆人四下散去,碧荷卻一轉身,到了小膳房。膳房內的宮女看到她進來,忙放下手中的東西,恭聲道:“姑姑。”
碧荷略一點頭,先四下察看了一番。有一名宮女道:“冰糖燕窩已經燉好,姑姑,我這就送去。”
碧荷略爲遲疑了一下,道:“你忙你的去吧,這燕窩我親自送去。對了,這幾日盡是燉冰糖燕窩,明日換雪蛤燉梨來。今天多準備些熱水,明日主子們要到儲秀宮晉見,一會兒只怕要淋浴更衣。”
宮女們忙答應了。碧荷便端着那盅燕窩,來到了年璟瑤的房間。到了房門口,碧荷輕輕咳嗽了一聲,道:“主子,奴婢可以進來嗎?”裡面一陣輕微聲響,年璟瑤道:“請進。”夜裡睡得不□□穩,起牀時年璟瑤就覺得全身乏力,是以一直窩在房裡,方纔大殿中的情形,她是一點都不知情。碧荷掀了簾子進去,年璟瑤半靠着迎枕坐在牀上,見碧荷進來,忙欠了欠身,喚了一聲“姑姑。”
碧荷道:“冰糖燕窩已經燉好,主子是不是現在就用?”
年璟瑤含笑道:“有勞姑姑,這點小事還勞煩您。先放着吧。”
碧荷端詳了她一會,道:“主子入宮才幾日,就清減了許多。如果讓樑公公知道,會責怪我辦事不力。”
年璟瑤聽了之後有些過意不去,碧荷微微一笑,道:“那主子便先將冰糖燕窩吃了如何?”
也不待她回答,便將那盅冰糖燕窩遞了過來。年璟瑤只得接了,她雖沒有什麼胃口,也只能一口一口地嚥了。
碧荷看着她吃完,接過她手中的碗,才道:“方纔儲秀宮派人來傳話,明日辰時晉見。”
碧荷見她方纔並未在大殿之中,是以前來知會一聲。年璟瑤雖然有些意外,卻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
碧荷猶恐她不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提醒道:“住在儲秀宮裡的可是貴妃主子,宮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均是貴妃主子裁決的。”
年璟瑤笑了笑,道:“謝謝姑姑提點,我記下了。”
碧荷見她未怎麼在意,微微嘆了一口氣,心想:“到底年輕,不知道輕重。初入皇宮,是一步也錯不得。有些事情一旦做錯了,也就不可能回頭了。她出身官宦世家,這個道理原該明白的。”
碧荷想了想,道:“主子真該多走動走動,這樣對你的身體也好。主子是不是有些住不慣?”
年璟瑤嘴角抽動了一下,道:“也沒什麼住不慣的,以後橫豎是住在這裡。”
碧荷笑着道:“主子聰慧過人,能這麼想最好。我當時就愚笨多了,入宮那年才十三歲……”碧荷雖仍笑着,但眼裡似乎已經有了淚光。十三歲,這般稚嫩的年紀,便離開父母,來到皇宮,學着如何服侍宮裡的主子。碧荷接着道:“宮女原是要三十歲方能離開皇宮的,好在皇上開恩,如今二十五歲便可以放出去了。但是,還是要十二年啊……以前不懂事,每天儘想着出宮,覺得日子這麼漫長,怎麼也過不完似的。”二十五歲,一個女子最好的時光便這麼過去了,縱然外放出去,還能尋到好人家嗎?
年璟瑤原以爲自己已經夠可憐了,現在才知道這點挫折對於別人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吶吶道:“姑姑……”
碧荷勉力微笑,道:“後來我也想明白了,包衣女子,世代爲僕,這都是命。既然出不得皇宮,便好好地用心做事,這麼些年也便這麼過來了,明年我就可以出宮了。”碧荷雖然還算平靜,但話裡卻還透是着一絲絲的欣喜。碧荷看着年璟瑤,她的目光是那麼地銳利,彷彿瞬間就可以洞察人的內心,年璟瑤一驚,幾乎不敢與她的目光對視。
碧荷道:“而你,你和我們不同……”沒錯,宮女還有出宮的一日,而她,無論是好是歹,都只能留在這裡。碧荷接着道:“既然這樣,你便該好好地爲自己打算。就算你不爲自己的人打算,也該爲家人,爲所有關心你的人着想。我相信,這道理,你會明白的。” 碧荷見年璟瑤若有所思,心知她遲早必會明白的,道:“主子你好好休息。”
快到門口的時候,年璟瑤忽然喚住了她,道:“姑姑,請留步。明日晉見,我該做些什麼?”
碧荷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展顏笑道:“奴婢自會爲主子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