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便是飛鳳與青黎的兩國交界之處, 此城內外兩個天地,一個是男尊女卑的青黎大地,一個事女位尊崇的飛鳳神州, 近年來, 湘王管轄此地, 民風淳樸, 金長樂與柳如風路經湘王府邸, 卻是已經沒有時間再耽擱了,朱錦大婚在即,花不語也是連連催促, 她多麼想去看望哥哥,卻也只能過門不入, 只待歸途再來探望了, 幾個人由花不語出面出示了通關證明, 便是離那城門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金長樂坐在車上, 在車窗處頻頻回首,她已是答應了一旦朱錦完婚,便立時幫助他家主治病,因是途中鄭怡然連連搗亂,耽擱了幾日行程, 他四人快馬加鞭, 竟是連夜趕路才終於在大婚前兩日到達青黎帝都守平郡, 什麼?你問爲什麼是四個人?當然是鄭怡然這麻煩精走了, 這孩子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 許是燒糊塗了也說不定,竟是帶病回京了, 據說是想得通徹了,要回去做一番大事,這樣姐夫纔會將他看成一個女人,而不是一個孩子。她這哪裡是想開的樣子,長樂是沒看出來,不過卻是她這一走,倒是叫幾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青玖早等在驛站門前,馬車剛一停下,他便迎了上來,柳如風仍舊扮作護衛,金長樂下車,青玖暗自鬆了一口氣。花不語並未下車,只隔着轎簾,向長樂告辭:“待錦皇子完婚,長樂姐姐便去帝都有名的十里香酒樓,到時自會派人包席等你,小白先回去稟了家主,咱們來日再見!”
“嗯”長樂點頭應承道:“我交了差事便去尋你!”
花不語在車內笑得燦爛:“姐姐只說找小白即可!”
柳如風緊跟長樂身後,青玖瞥了一眼,只作不知。長樂經過他身邊之際,輕聲說道:“轎內之人,怕是四皇子的故人吧。”
兩旁兵丁深跪在地,青玖快走兩步訝然急道:“長樂這是何意?”
金長樂挑眉,止步回頭:“轎內之人你敢說並不識得?”
青玖點頭正色道:“此人乃是花語的殺手,潛伏在金府,殺了柳之初之後逃脫,不了了之。我只知道這些,現在公主大婚在即,實在不便滋生事端,便不予理會。”
金長樂皺緊眉頭確認問道:“此人當真不是四皇子的人?”
青玖失笑:“長樂這是擡舉我麼?我的手還能伸到那麼長?花語花煞誰人不知?現任當家花千九,神秘莫測,無人識得真身,青玖是墨玉的玖,他花千九,號稱百變神君,確非一人。”
長樂點頭輕快道:“是長樂唐突了,真是一步錯,差點毀了全局。”
青玖玩味兒地看着她,她身在青黎,怕是將心放在了飛鳳纔是,這樣輕易離京,怎麼不是女皇與她二人齊心合謀地演戲呢,哼哼,盼着調虎離山呢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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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黎帝都一個平常的小院落裡,花不語緩步推門而入,早有小童上前查探,待看見花家主僕,登時跪下:“公子…”身後阿大提醒道:“快起來,公子說的全忘記了?”
他連忙起身:“小奴不敢忘,侍候上官夫人寸步不離,現下夫人正在園中小憩,細細在旁邊侍候着。”
“嗯,”花不語點頭道:“我這就去看看,你該做什麼便自去吧。”
“是,小奴退下。”
院子不是很大,後園之中見一搖椅,躺有一人。他輕步上前,上官琉璃躺在上面,胸前一手還握有一本翻開的書。細細果然站立在旁,即將入冬了,天氣涼得很,花不語伸手將她身上的薄被仔細地向上拉了拉,卻是驚醒了上官琉璃。
“小白,你回來了?”
花不語點頭坐在她身邊,天真一笑:“夫人累了怎不進房休息呢,外面天寒小心着涼的。”
上官琉璃搖頭,躺在那裡悠然道:“長樂小的時候常常一個人發呆,現在我老了,卻是很想學一學她,這樣天大地大感覺很不錯。”
花不語垂眼:“夫人還在氣小白自作主張去尋長樂姐姐?”
上官琉璃瞭然一笑:“你對她存的那點子心思,我如何不懂?大還丹只要湊夠了藥材,做起來並不難,你特意前去透漏我的消息,引她前來,怕是不妥啊。”
“如何不妥?”花不語不解。
“長樂的性子我最是瞭解,自小便是懶散度日,一旦較真,卻是冷情無比,她有底線不容觸犯,打小便是最厭旁人脅迫,笑得越真,怒氣越盛。能進了她的心裡,她放在心尖兒,若是不能,使把戲騙她,傷得總是自己。”
“夫人說得是,可小白終究想放手一搏,看看能否佔有一席之地…”
“小白這又是何苦?白雅養好了傷,便是去了,想必不久便會捲土重來。你還不知有一些人,遇見了,爲的便是錯過。”
花不語低頭不語,也不知想到了何處。他是一個殺手,爲了完成任務便是不停地殺人,那日他奉命前去殺那一家官家,上下三十幾口,老人和孩子,通通要死,其實他也不懂,明明是告老還鄉,明明是拖家帶口地準備回老家隱退,爲何還要下達死令。他不需要理解,因爲已經麻木,滿手鮮血,他殺了好多的人,那一日明明是揮劍殺了好多手無寸鐵的人,卻覺得吃力得很,那孩子臨死前驚懼的眼神,那老人對孩子絕望地呼喊,竟是不知怎麼,便吐了血,舊病復發,他只記得他殺了所有人,便栽倒在地。
他做了一個夢,在夢中孃親抱着他打轉,他分明已是一十八歲,在夢裡竟是三四歲的模樣,就像他剛剛殺的那個孩子一樣大,孃親就那樣抱着他一直轉,一直轉,他開心不已,孃親抱着他,真好。
他只記得醒來之時記憶混亂,眼神迷茫喊了一聲娘。金長樂便出現在眼前,她關切的樣子很溫柔很溫柔,他傻傻地看着她,她竟覺得他眼神清澈,一股腦地和旁邊的大夫說他失憶了,也失去親人了,便還自作主張管他叫小白。
他懶得動,便躺在牀上一動也不動,他不想說話,便是一言不發,她便又好笑得爲他起名叫白默,平日裡一口一個小白的叫,這是個什麼名字?他不喜歡,可是他瞪她,她覺得他受到打擊不想活了,他不看她,她便又覺得他心靈受創無顏見爹孃。整日地喊小白,爲他端茶倒水,他只看着她,她自以爲是救了他,以爲他忘記了所有,記憶空白,沒有親人。
便總在他耳邊說她家的事,她說她沒有爹爹,只有孃親,卻也早早去了西天,說她有哥哥有姐姐,有比她大的外甥,還有個青梅竹馬總是自以爲是的他。她不知道提起他的時候她的話總也說不完,她的臉上連表情都是百變的,看着她說起那個不知名姓的他,時而懊惱,時而懷念,時而嘆氣,時而捶胸頓足地傻笑,難道是就因爲覺得他一片空白,所以才放心地和他說這麼多事?
他突然十分好奇,那個人,據說心有所屬,還叫她念念不忘的人,他很想見一見。便開口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當時她表情錯愕,瞬間又撲身而上,將他摟了個滿懷:“小白你會說話了!太好了!”
他暗自翻白眼,他什麼時候不會說話了?她激動得不像樣子,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多得他有些已經忘記了,可是偏偏有一句,飄進了他的耳朵裡,她說她一直想要有個弟弟妹妹什麼的,他長得像個小正太,就像她想象中弟弟的模樣,從今而後小白便是金長樂的弟弟,她會一直照顧他,一直和他在一起。
她在說什麼?難道她竟不知,要照顧他,還要一直和他在一起,那便是花語女子娶夫的時候才說的話?是啊,在花語有許多女人,喜好豢養小夫郎,便全稱爲弟弟。她想娶他?
不知道爲什麼也許是幾日來聽她說了那麼多的話,便對她有了些熟悉感,此刻想了差去,耳根竟是隱隱發燙,如果是這個人,她這樣一個又溫柔又多話的人,感覺這麼溫馨,也許…也許也是不錯的。
她整日都圍着自己打轉,總是對旁人炫耀:“看我家小白,長得多好看,就是一個小正太!”
他不明所以問她:“正太是什麼意思?”
她尷尬撓頭卻說:“就是好看的男人這麼個意思…”
總感覺她在說謊,便問她:“那你說的那個竹馬郎君是正太麼?”
她兩眼放光卻是搖頭道:“他纔不是!他長得帥,帥你懂麼?小的時候便長了一張小妖孽臉,長大了更是不得了,等回了飛鳳我便帶你去見他…..”
他越發地以爲她嫌棄他的長相,可又想不通明明對別人說起正太她的表情是那麼自豪。他以爲懂得了她,卻是到了飛鳳才知道,從未懂過,她彷彿變了一個人,整日地發呆,有時一天也說不了幾句,他也終於明白了,原來她所說的弟弟,便真的是弟弟。
可是他不要,他也想要有個家,想要和她仗劍江湖,想要站在她身邊,想要和她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從未向孃親要過任何一樣東西,此刻竟是迫不及待去問上一問:“我可以要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