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夜弦就倒在牀上,看來她這一天的確很累。夜弦閉着眼睛,均勻地呼吸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樣。看着這樣的她,我覺得心很靜,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這種感覺了。
“你知道今天跟我一起培訓的都是什麼人嗎?”夜弦忽然開口,把我嚇了一跳,原來她並沒有睡着。
“什麼人?”
“什麼人都有,五花八門,從沒文化的到研究生,男女老少。”
“呵呵,看來這成爲了新的熱門行業。”我笑道。
“我在想,是不是大多數人對自己的定位不夠準確。”
我在牀邊坐下,安慰她道:“不是我們定位不準確,是那些崗位沒有準確定位人選。”
夜弦笑了:“你的崗位不就選對了人?”
我先是一愣,隨即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實情:“其實……那個崗位我本來是不符合標準的,只不過認識公司老總,才順利進去的。”
“你沒必要爲了安慰我這麼說的。”
“真的不是安慰你……”
我話音未落,夜弦猛地從牀上跳起,又坐在了電腦前。我只覺得有些可笑,周圍充斥着太多的面具,我說真話反而顯得不可信了。
“對了,公司所說的年薪八到十二萬是平均情況,不是每個人都拿這個數。”夜弦又補充道。
“當然,銷售類的職位都是看業績的。”
“底薪是每月八百。”
我終於明白夜弦進門前苦笑的原因了。八百元,這意味着夜弦倘若沒什麼業績,那麼連房租都交不起。
~★~☆~★~☆~★~☆~★~☆~★~☆~★~☆~★~☆~★~☆~★~☆~
我依舊坐在牀上,看着夜弦的背影,她在寫文。我總覺得夜弦只有在寫文的時候是忘卻所有煩惱的,或許此時的她正把自己置於她一手創造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她是真正可以主宰自己命運的人。我一直覺得寫文是逃避現實的一個很好的方式,這也是我時不時寫點東西的原因,但是我們不能總是依靠這個方式排解苦悶,那樣會沉溺得越來越深,最後把自己徹底迷失掉,剩下的只有那個虛構出來的人物。
是的,應該讓夜弦有別的方式放鬆,我們的生活太單調了……
我忽然想到,我並不是夜弦在這個城市唯一的朋友,不是還有唯嗎?而且她跟唯的關係顯然要比跟我好得多,她沒有告訴我她的往事卻告訴了唯就證明了這一點。區分一個人是不是自己的真正朋友,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坦誠相待。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我不是也沒有對夜弦坦誠相待嗎?憑什麼這麼要求她?
夜弦轉過身奇怪地看着我:“你想到什麼美事了?看把你樂得。”
“我在想明晚邀請唯和蓉兒過來玩,你同意吧?”夜弦是這個家的半個主人,我當然要徵得她的同意,雖然我明知道她是不會反對的。
“我幹嘛不同意?”夜弦果然這麼回答。
“那我現在就給她打電話。”說話的功夫我已經撥通了唯的電話。
電話那頭一片嘈雜:“雨塵?我在地鐵上呢。有什麼事嗎?”
“明晚有空嗎?跟蓉兒一起到我這兒玩吧。”
“你又請我們啊?那怎麼好意思?”
“這次不一樣,夜弦也在這裡,我們一起邀請的。”我解釋道。
“她真來了?住在你那兒?她怎麼沒告訴我啊?她現在做什麼工作?”唯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纔好,只能支支吾吾地說:“嗯,反正你明天來就行了。”
“好,那下班以後給你打電話。”
~★~☆~★~☆~★~☆~★~☆~★~☆~★~☆~★~☆~★~☆~★~☆~
我給唯打電話的同時,夜弦走向她的行李箱,從內包裡掏出一個信封,然後來到我面前。
夜弦看見我打完了電話,便把那個信封塞進我手裡:“給你,房租還有……吃飯之類的其他費用吧。”
“我現在不急着用錢,等你工作上了軌道再說吧。”我又把信封塞還給了她。從信封的厚度我估計裡面大概有三千塊錢,她顯然給多了。
“我好歹工作了快三年,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積蓄的,你就收下吧,不然我會住不踏實的。而且你不是也說了嗎?是我們請唯和蓉兒,如果只是你花錢那還叫一起請啊?”
我不想執拗地拒不接受,因爲換成是我也會這麼做的。
夜弦笑着拉着我的手腕在她身邊坐下:“我們來籌劃一下明晚吃什麼吧。”
“我買了不少吃的,看看做什麼。”
“那些都是家常菜,我想給你們做點特殊的。正宗的過橋米線吃過沒?”
“嗯,去過幾家過橋米線店,只是不知道正不正宗。對了,你不是說你不會做飯嗎?”
“對啊,我不會做飯,會做的唯一一種能填飽肚子的就是菊花米線。”
我對吃還是比較感興趣的:“菊花米線?放真菊花?”
“那當然。米線裡我最喜歡吃的就是這種,曾經愛吃到了上癮的地步。我們家鄉小鎮裡有個店的菊花米線做得特別好,我天天去吃,頓頓去吃,不知道連續吃了多久。後來老闆都看不過去了,說我整天去飯店吃太費錢。然後他親自教了我做法,確定我跟他做的沒什麼區別之後就讓我走了。”
我不禁笑着搖頭嘆息:“你們那裡的民風還真是淳樸,還有這樣害怕顧客浪費錢的老闆,有機會我要去他店裡看看,順便嘗一下你做的菊花米線是不是真的跟他一樣的味道。”
“你這是懷疑我啊?事實勝於雄辯,等明晚你吃過之後就知道了。我們去買菊花吧?”不等我回答,夜弦已經起身拉着我出了門。
~★~☆~★~☆~★~☆~★~☆~★~☆~★~☆~★~☆~★~☆~★~☆~
夜色籠罩了整個北京,路燈、霓虹燈、車燈雖然很亮,但是卻有些惱人。我們來到街上之後便放慢了腳步,四處搜尋花店。夜弦告訴我菊花米線是需要用新鮮菊花做的,因此不能買菊花茶或者入藥的幹菊花,只能到花店買。不過想想去花店買菊花做飯還是挺尷尬的,不知道店主會不會送我們一句“節哀順變”。
花店其實不難找,門口一束束嬌豔的玫瑰很惹眼,上面還都掛着減價打折的牌子。到了這個時候店主往往是能賣出去多少算多少,賣不掉也是浪費,第二天的顧客是不會買這些隔夜花的。只不過賣菊花的花店不太多,即便是賣菊花也是白菊,而很少有夜弦要求的□□。
別看夜弦平日不做飯,對菊花米線的要求還挺高,非得每一朵都能蓋住整個碗的大菊花。我們在外面溜達了兩個小時,終於買到了,八塊錢一朵。夜弦告訴我,在他們那裡八塊錢可以買三碗菊花米線了。
~★~☆~★~☆~★~☆~★~☆~★~☆~★~☆~★~☆~★~☆~★~☆~
有了第二天的期待,夜弦心情好了許多,晚上也不再一直面對電腦了,而是在廚房做準備工作。不過夜弦即便是在做家務也沒有半點賢惠的感覺,讓人覺得她只是一時興起玩玩罷了。
“雨塵,幫我玩一下游戲!”夜弦在廚房裡喊道。
“哦,好。哪個遊戲?”我們雖然住在一起,可是我卻從來沒有動過她的電腦。對於現在的人來說,電腦算是比較私密的東西,哪怕裡面並沒有什麼不希望別人看到的東西我們也不太願意有人去看。
一般人常玩的遊戲都會有桌面快捷方式,因此我首先把瀏覽器最小化。看到桌面的瞬間,我吃了一驚,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桌面。那是一張清晰度並不高的照片,像是用手機拍的,還是幾年前像素比較低的手機。照片裡有一個女孩,穿着格子襯衣,馬尾辮,她正望着窗外。儘管照到的是側臉,我還是可以一下判斷出那是夜弦。我之所以感到驚訝,是因爲這個形象跟我當日在茶吧裡夢到的非常相似,甚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時空的錯位感讓我大腦一陣空白,所有器官彷彿瞬間失去了原有的功能,我沒有聽清夜弦的回答。
我怎麼會夢到她呢?而且是真實的形象……怎麼會呢?怎麼會呢?當我稍微恢復點意識的時候,腦海裡就只有這麼一句話迴盪着。
“你怎麼了?”大概是看我沒反應,夜弦從廚房走了出來,來到我身邊。
“沒什麼,我就是覺得這張照片很有感覺……是誰給你照的?”我沒有說出心中的疑慮,一方面是夜弦未必會覺得我的話可信,另一方面則是不想在夜弦面前顯得有些神經質。
“你說這張照片啊?”夜弦驕傲地一笑,“我也認爲很有感覺。至於拍攝者嘛……當然是我的一個仰慕者了。”夜弦其實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
我又盯着桌面看了一會兒,想跟自己的夢境建立更多聯繫,可是卻做不到。從拍攝角度來看跟我夢裡的視角有些相似,但是怎麼會是我呢?我跟夜弦明明從前是不認識的,這個當日在茶吧我們就反覆確認過了,只不過有幾個共同認識的人而已。我失去了記憶,但是夜弦沒有,如果我們認識,她怎麼會完全不記得我?或許我真的曾經見過她,再次的見面讓我的深層記憶以夢境的形式表現出來,僅此而已,我這麼跟自己解釋。
“就是這個遊戲……”夜弦見我愣着,只好自己動手點開了遊戲,“也沒什麼要玩的,掛機就好。好了,你忙自己的吧,我繼續準備去了。”
“有什麼可準備的?”
“你以爲菊花直接放進去就好啊?”
“反正你主廚,我不管。”
“我只是做米線,其他的菜還是要你掌勺,別想推卸責任。”
我笑了:“我估計我做其他菜的時間加起來也沒你這米線多。對了,我今天買了苦丁茶,你不是喜歡聞茶的味嗎?”
“我隨口一說你還記得啊?”
“我記性是差一點,但也沒差到這種程度。”
“可你不是說過你喝茶我聞你就行了嗎?”夜弦揚起嘴角一笑,很有挑逗的意味。
要不是我沒有這個心情,說不定還真會對她動心,但是我也不介意順勢開這個玩笑:“OK,我現在就去泡茶等着你了。”
夜弦哈哈笑着離開,我略微鬆了口氣。
~★~☆~★~☆~★~☆~★~☆~★~☆~★~☆~★~☆~★~☆~★~☆~
忽然手機鈴聲響起,是個不認識的號碼,我疑惑着接通:“你好,哪位?”
“我是沙慧玲。”
我沒想到沙慧玲白天跟我一起工作,晚上還要打電話來。
“公司有什麼急事嗎?”
“今天忘記跟你說一件事了。關於那些數據,我們明天需要去客戶廠子裡開個說明會。”
“這個也需要我去?”
“嗯,你是負責這個項目的分析師,應該去見面認識一下的。”
“好。”
“十點整開會,我們之前不需要先去公司。”
“哦,那廠在哪裡?”從沙慧玲的話裡可以聽出公司的環境還是相對寬鬆的。
“我去接你吧,我開着車方便一點,你也可以睡個懶覺。你告訴我你的地址,到樓下了我給你打電話。”沙慧玲想得很周到。
我不是很想告訴公司的人我的住址,於是回答道:“我這樓不好找,你在東土城路找個好停車的地方等我就行。”
“嗯……”沙慧玲沉默了幾秒鐘,“也行,那就這麼定了。”
~★~☆~★~☆~★~☆~★~☆~★~☆~★~☆~★~☆~★~☆~★~☆~
夜弦終於忙完,關掉廚房的燈走了出來。“這麼晚還要忙工作啊?”
“只是通知我明天開會。”
“我還不知道你具體幹什麼呢?簡單介紹一下。”
“就是有人給我一堆數,我找出某種規律,給他們個結論。”
“讓你簡單介紹,你說得還真是簡單。”夜弦抱着胳膊靠着桌子邊站着,“誒,你需要文秘不?要是需要記得先想着我。”
“我是純粹幹技術活兒的,公司哪能給我配文秘啊?況且你不是把文秘這個工作咔嚓了嗎?”
“我那不是覺得文秘聽起來有點那啥嗎?”
“哪啥?”
“明知故問。”
我的確明知故問,可是卻死不承認:“我是真不知道。”
夜弦只好說道:“會讓人覺得跟老闆關係不正常。”
“那你當我的文秘就不怕別人這麼認爲了?”
夜弦上下打量我:“你呀,口頭佔點便宜罷了,屬於不敢有什麼實際行動的類型。”
夜弦說得沒錯,我無法否認。以前的我還好,沒有行動是因爲沒遇到心動的人。可是當我知道了三年前發生的事,我還怎麼能夠越過心裡的那道坎再去坦然接受別人?有一個爲了我失去生命的女孩,哪怕讓我幾輩子受到內心的煎熬也無法彌補。
“你怎麼了?我覺得這次見你跟那回來北京不一樣了。”夜弦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哪裡不一樣?”
“你不時地會陷入恍惚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