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跟唯說我是一個透明人,寫的文沒人能看到,唯跟我簽約純粹是浪費時間。不過唯從不正面回答,只是用一句“你這是在懷疑我的眼光?”來搪塞我。
唯對我算是有知遇之恩,這便是聽見邀請便爽快答應的一個原因,而另一個原因則是我本來就快回國了,那段時間恰好要去北京辦事。
~★~☆~★~☆~★~☆~★~☆~★~☆~★~☆~★~☆~★~☆~★~☆~
唯因爲突然有事走不開,打電話叫大家先吃着。不過本着對唯的尊重,誰也不肯先點菜。
閒來無事,大家自然是滔滔不絕地聊了起來,除了我以外。我靜靜地觀察着每一個人,這可以算得上是我的一個小嗜好。從前就很喜歡坐在路邊喝咖啡,看着經過的路人,也許是從長相,也許只是他們走過時所說的一句話編一個故事。這樣的故事我是不會寫出來的,只是在腦中過一遍當成樂趣。
這次聚會來的人裡面也有夜弦。
夜弦的樣子跟我的想象有不少出入,這是很自然的,若是我還未見她便能準確想象出她的樣子,那我乾脆不要寫文,改去算命好了。
曾經在我的腦海裡所形成的圖畫是:一個身穿素雅棉布旗袍,留有捲曲長髮的女人,夾着一根細長的香菸,不時地吐出撩人的菸圈。她應該是身材修長的,但不屬於骨感。
那時我暗笑自己,這怎麼會是出現在一個現代飯店包間裡的場景呢?
事實上我猜對了一條,她的確個子高挑。她穿着一件寬鬆的米黃色上衣,略微卷曲的衣襟邊緣和袖口爲衣服增加了美感卻並不繁雜,下面搭着牛仔褲,帆布運動鞋。她留着簡潔的短髮,容貌中上,不會讓人驚豔,但是看起來比較舒服。
跟羣裡一樣,她一來便火熱地跟其他寫手聊了起來。
~★~☆~★~☆~★~☆~★~☆~★~☆~★~☆~★~☆~★~☆~★~☆~
其實我也從未見過唯,從前都是電話聯繫的。唯帶着滿臉歉意走進包間的時候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孩子們!我來晚了,不好意思啊!”
聽到這話,大家一起扶額。
她平時在羣裡就稱呼簽約作者們爲孩子,原本沒什麼,只不過如今配上她那張稚嫩的娃娃臉再去聽這句話,感覺就大大地不對了。
根據她的聲音,我判斷得出她是個年輕人,只是沒有想到會年輕到這個程度,看起來比我小至少四五歲。她只有二十歲?根據她的資歷似乎又不是。
唯眨着水靈靈的大眼睛環視驚愕的衆人,她前額的劉海剪得很齊,後面扎着馬尾辮,臉型微圓。
“幹嘛?我就那麼傾國傾城,把一羣女孩子都能看傻咯?”唯開玩笑地說道。
“唯……唯大,你也太年輕了點吧?”烈天使結結巴巴地說道。
唯聳了聳肩,無奈地說道:“沒辦法,誰讓我會駐顏術呢?”
“那唯大你到底多大啊?”
唯笑道:“虧你們還是文學青年,不懂得女士的年齡不可以隨便打聽這個道理嗎?”
似乎還有人想追問,可是唯已經轉向了另一個話題:“老實交代!是不是我來之前你們已經互相勾搭過了?”
“什麼叫勾搭啊?我們不是早就認識了嗎?今天是來敘舊的。”夜弦笑着說。
“等等等等,讓我猜猜你們哪個是哪個……你是夜弦?”唯問道。
夜弦微微點頭。
“莽莽撞撞,一驚一乍的,想必是烈天使了?”
“我哪有?”烈天使一臉的不服氣。
“呵呵,既然我猜對了,也就是沒冤枉你了。”說完,唯轉向我,問道,“沉默寡言,是雨塵?”
我微笑。
接下來,唯幾乎猜對了每一個人。
忽然,烈天使反應過來了:“唯大你誆我們!簽約的時候你看過我們每個人的身份證複印件,是不是又覈對了一遍纔來吃飯的?”
唯大笑了起來:“太小瞧我的記憶力了吧?簽約的時候我可是盯着每個人的照片至少看了兩個小時的。”
烈天使驚叫:“不是吧?!看那麼久能看出錢啊?”說到這裡,烈天使似乎意識到唯又是在開玩笑了,臉一紅,抱着茶杯低頭喝,眼睛卻不時地往上瞟,偷看大家的表情。
~★~☆~★~☆~★~☆~★~☆~★~☆~★~☆~★~☆~★~☆~★~☆~
大家繼續嘻嘻哈哈地聊着,不知怎麼扯到了軍訓上。夜弦說道:“我那時候恰好趕上百年校慶,軍訓推遲一年,第二年又趕上非典,於是再推遲。”
這時,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竟然說:“我怎麼覺得跟你是校友?”
“是嗎?”她淡然一笑。
我明白我錯了,大家既然到現在爲止都是互相叫筆名,很大一部分是不希望別人把小說的作者跟現實中的自己聯繫起來,我這句話犯了一個很大的忌諱。你可以去猜測,可以從對方的話語去判斷他的身份,但是你絕對不可以點破。
我繼續沉默,夜弦轉而又說別的去了。
我暗罵自己蠢,還好我是透明人,沒有引起大家的主意,看來以後還是透明下去比較好……
~★~☆~★~☆~★~☆~★~☆~★~☆~★~☆~★~☆~★~☆~★~☆~
我站起身,走到門外,靠着牆低頭站着,手放在褲兜裡,一隻腳的腳尖點地,這時我小學被罰站時的慣有姿勢。
安靜了兩年的我,忽然有些不適應喧囂的環境,大腦裡有轟鳴聲迴盪着。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是唯從裡面走出來,見到我,驚訝地問:“你怎麼站在門口?我還以爲你去洗手間了,過了這麼久打算去看看。”
我知道她的驚訝是裝出來的。
“出來透透氣,有點大腦缺氧。”
“嫌我呼出的二氧化碳太多了?”
“呵呵,是房間太小。”不想讓唯把時間都浪費在我這裡,畢竟大家都是衝着她的面子纔來的,於是我轉身走回了包間。
~★~☆~★~☆~★~☆~★~☆~★~☆~★~☆~★~☆~★~☆~★~☆~
餐畢,已經是下午三點多,我最後一個下樓,我認爲是最後一個,直到夜弦從後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回頭,茫然。
夜弦笑着說:“你只要說一句話我就能判斷出我們是不是校友。”
“什麼話?”
“物理系的樓前什麼最多?”
我忍不住笑了,她會問這個問題,那麼已經基本可以確定我們是校友了。
“很難回答嗎?”
“我在想應該回答烏鴉還是鳥糞。”
“哈哈……”她大笑起來,“原來我們真的是校友!你哪個系的?”
“數學,你呢?”
“我歷史,然後中文的雙學位。”
“哦,我是法律雙學位。”
“真的啊?你哪級?”
“02。”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唯忽然出現在我們面前:“說什麼呢?這麼開心!也說給我聽聽。”
夜弦摟住唯的脖子說:“你知道嗎?我們真的是校友,還是同級校友。而且我當年差點就報了法律的雙學位,如果那樣的話五年前我們就認識了。”
“其實我也差點報中文的雙學位。”我笑道。
“我們還真是有緣啊!”夜弦笑得眼睛彎彎的。
不料唯卻忽然潑了一盆涼水:“那叫無緣!如果當年你報了法律,而你報了中文,那不還是錯過了嗎?”
“也是……”我點頭。唯的話倒是比較符合我一貫的思維模式——凡事都往最壞的方向去想,這樣就不會有意外。
唯問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我聳肩道:“現在還不知道,也許走走就知道了。”我的確不知道可以去哪裡,從前的寢室雖然小,但是有家的感覺,而現在卻真切地感到我不屬於這個城市。
夜弦看着我的眼睛說:“一起回母校看看吧?”
“好啊。”
唯嘆了口氣說:“可惜我今天還有工作沒做完,必須回去,不然我肯定去當燈泡。”
~★~☆~★~☆~★~☆~★~☆~★~☆~★~☆~★~☆~★~☆~★~☆~
離開的兩年北京變化還是很大的,就連學校也跟從前十分不同。不少舊樓被炸了,棺材形的新主樓拔地而起。
“這裡的陰氣的確需要鎮一下了。”夜弦忽然說。
“是啊,誰叫學校霸佔了人家墳地呢?”我們相視一笑,走進大門。
夜弦指着教四說:“以前我經常來這裡自習。”
“那當然,這是你們歷史系的樓嘛。不過我複習考研那段時間也喜歡來這兒,條件比教八好多了。”教八也就是數學系的樓。
“教八那麼陰冷,還有發黴的味道,就算空着我也不去。對了,你不是出國了嗎?怎麼又會複習考研呢?”夜弦奇怪地問。
我的大腦瞬間空白,我慢吞吞地回答說:“我也不知道……我媽突然叫我別考了。”
“考研的確挺辛苦,而且出去鍍鍍金沒壞處,你現在不是海龜了嗎?”
“我啊,那叫海帶。”其實我本不必待業的,在法國的實習公司想留下我,那份工作不論是發展空間還是薪水都很不錯,然而我就是鬼使神差地拒絕了,似乎有一個聲音召喚我回北京。
“那時候我也報了要考研的,後來放棄了。我覺得現在也不錯,早點工作就早點掙錢養活自己。”
“我知道你是老師。”我記得她在羣裡說過。
她很驚訝:“我以爲你一直屏蔽羣消息的。不知道我們複習考研的時候有沒有在同一間教室自習過?”
“也許有吧。”
“是啊,學校這麼大點地方,就算不是在自習室也應該會遇到過。以前我在動漫社,經常穿着COS的服裝站在中北樓前發傳單,你有沒有印象?”
我茫然地搖頭:“不記得了。”
“哎,可能是我長得太大衆化了吧,丟進人堆裡就找不出來。”
“不會的,應該是因爲我太宅了,很少出門。”
~★~☆~★~☆~★~☆~★~☆~★~☆~★~☆~★~☆~★~☆~★~☆~
那時候的我雖然同時讀兩個專業,並且是公認的文理科最累的兩個專業,可事實上我上課總量加起來還不如一個專業的一半多,只要不點名的課我一定不去。我時常覺得不可思議,這樣的我是怎麼能安下心來坐在教室複習考研的?
或許母親看出來我不是考研的料,所以才送我出國的吧?可爲什麼我記不清楚原因了呢?難道這麼年輕我的記憶力就退化了嗎?
都說大學的生活最難忘,可我卻沒有多少回憶,印象裡彷彿每天都在逃課玩遊戲,四年如一日。
“你在想什麼?”夜弦把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沒什麼。”我搖頭。
“累不累?去喝杯東西吧?”夜弦提議道。
“好啊。”我轉身朝東門的方向走去。
學校周圍喝東西的地方並不多,大家常去的也就那麼一家。一來因爲是24小時自助茶吧,不太受時間限制;二來學生往往囊中羞澀,去那裡比較便宜;第三個原因則對我個人比較重要——茶吧裡有空調。我很怕熱,一到接近六月便無法忍受寢室裡39度的高溫,跑去茶吧通宵。通常我會坐在角落的那個藤條編的鞦韆上,一整夜就那麼晃呀晃的,晃到想吐也不離開。同去的朋友不理解我幹嘛要“自虐”,其實連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想我是對於那種近於虛幻的感覺上了癮吧?
“這裡還是老樣子。”
“是啊。”再次看見熟悉的場景,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
付了錢我徑自走向了那個鞦韆,夜弦卻找了把椅子放在對面。
她朝我解釋道:“坐那上面我會暈。”
我笑了,沒有告訴她其實我也會暈。
我們繼續聊着學校的事,逐漸發現其實有不少我們共同認識的人。世界真是小,我跟她之間的距離竟只有短短的兩條線。
不知不覺到了七點多,我們索性直接要了茶吧的東西吃。
“我這兩年說的話加起來沒有今天一天多。”我對她說。
她驚奇地擡眼:“是嗎?那你太幸福了,我每天都說話說到嗓子快啞掉。”
我知道她是指對學生說話。
“你住哪?”我問這個只是想知道大概什麼時候離開合適。
“就住這兒。”
“什麼?”
她笑道:“我是明天一早的火車,還要趕回去上班呢,請個假不容易。”
“那我在這裡陪你吧。”與其回到陌生的旅館房間,倒不如跟她一起追憶早已逝去的時光。我這個記性不太好的人卻格外喜歡回憶,真是一件諷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