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弦掏出煙盒, 抖出一根菸叼在嘴裡,然後又去摸索打火機,環顧四周沒看見菸灰缸, 於是又把煙從脣間拿了下來, 在手指間搓弄着。
我看着夜弦, 什麼都沒說, 我在等她一次性說完。
夜弦像吐菸圈般吐出一口氣, 然後說道:“你想知道爲什麼對吧?我就告訴你。你根本不懂得愛情,你把愛情和生命當成是遊戲,那是對人生最神聖的兩樣東西的褻瀆, 這樣的你卻好好地活在世上,你說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你在說什麼?”
“殉情?哼哼……就因爲你的一個念頭使得一個二十一歲的女孩從此終結了她的生命, 你不會有罪惡感嗎?你根本不愛她對吧?你要是愛她就不會不珍惜她的性命。”
她?我有些迷茫了, 難道我的那個她不是夜弦嗎?我記憶的片段裡出現的明明是她的臉, 爲什麼夜弦會稱自己爲“她”?
“你以爲我就是她?”夜弦問道,掛着一臉的諷刺。
“不是嗎?”
“其實我也不算是騙你, 我好像沒承認過我就是她吧?不,不對,有那麼一次我騙你了,你還記得是哪次嗎?”
的確,夜弦好像從來沒有承認過這個問題, 哪怕是當日在西藏我受傷的時候她也是斷然否認了的。我回憶着我們的過去, 試圖整理出一個頭緒。
~★~☆~★~☆~★~☆~★~☆~★~☆~★~☆~★~☆~★~☆~★~☆~
“哎, 我差點忘了, 你的大腦有問題, 應該是記不起來的,我還是告訴你吧, 我唯一騙你的一次就是說電腦桌面的那張照片是我。其實那個人是……我的雙胞胎妹妹,叶音。”
“叶音……”我緩緩叫出這個名字,它在我聽來是那樣的陌生,就好像我第一次說一樣,“原來是這樣……”我終於把一切想明白了。
“反應倒是挺快。”夜弦呵呵地笑着。
“所以其他一切有關叶音的東西都是你有意讓我發現的,再加上大腦裡的記憶碎片,於是自然而然認爲你就是她。的確,這比你直接告訴我更可信。”不知爲何,我忽然冷靜了下來。
夜弦繼續說道:“當然,爲了讓你相信,我也是做了一些事的,比如說利用唯。她說我有一段受傷的過去對不對?那個故事是我編的,你也知道唯那個人,太好騙了。其實我對你和叶音的過去並不十分了解,你就算讓我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只知道叶音是個單純、樂觀的女孩,她不可能對你造成任何傷害,所以有錯的必然是你。如果不是你的出現,她一定不會萌生自殺的念頭。你知不知道她的離開給我的家庭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是你讓我我失去了一個好妹妹!是你讓我爸媽從那以後幾乎不再笑了!!!你以爲讓你坐牢便是我的目的嗎?這兩年的牢根本無法彌補你先前的過錯,我只是給你一個可以懺悔的地方,向叶音,還有我的父母懺悔!”
如果夜弦形容得沒錯,叶音的確跟我記憶裡差不多。她們兩個雖然容貌相似,可是個性差異實在太大了,從她們的文風便看得出來。之前我一直以爲是歲月和經歷改變了夜弦的文風,如今才明白真相。
~★~☆~★~☆~★~☆~★~☆~★~☆~★~☆~★~☆~★~☆~★~☆~
“難道你不覺得這個結論太武斷了嗎?”不知爲何我竟笑了出來,“其實你從內心裡也不相信我是個玩弄感情的人吧?”
“穆雨辰,你太自負了。”
“有嗎?如果不是因爲想要證明我其實對感情是極爲認真的,你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去陷害我。把我推進深淵的方法有無數種,你卻選擇了最麻煩最漫長最不確定的一種。你知不知道,你千方百計要證明的其實是個悖論?如果我對你沒有付出真情,當時在審訊的時候我就會把你拿走金佛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那麼現在我們的位置應該是對調的,你便沒有達到報復的目的。所以你認定了我一定會爲了對你的感情而替你隱瞞,如果是這樣,我又怎麼會是個玩弄感情的人?你報復成功了,可是結論卻與你報復的初衷完全相反了。在這件事裡你得到了什麼?夜弦,你是愛我的,就像我愛着你一樣,沒錯,我說的是你夜弦,而不是叶音。”
夜弦忽然臉色煞白,猛地站起,跑了出去。
我笑得越發厲害了,這笑聲就連我自己聽起來都覺得恐怖。剛纔我是在幹什麼?跟夜弦解釋嗎?顯然不是,我已經不需要解釋了。這些年來我自認做事問心無愧,不論是對誰,可我換來的是什麼?
當日我以爲終於跳出了父母編制的謊言,可是卻不知不覺又掉入了夜弦所設的陷阱。
這並不是我跟夜弦互相攤牌的一天,而是彼此傷害的日子,我們就好像一人拿着一把刀,同時刺中了對方的心臟。
~★~☆~★~☆~★~☆~★~☆~★~☆~★~☆~★~☆~★~☆~★~☆~
我感到很絕望,說不清是對愛情、對夜弦,抑或是對人生。總之我的眼前變得一片漆黑,我不知道在我接下來的人生裡還有什麼可期待的。出獄之後的生活或許會比現在更加痛苦,這是第一次,我寧願當日法官給我多判幾年,能判無期徒刑更好……
沒錯,剛纔跟夜弦說那些我其實是在報復。先前我只是猜測夜弦的冷漠是裝出來的,而夜弦忽然無法控制情緒跑出門去則證實了我的猜測,我的那段話使她崩潰了。
我不否認這兩年對夜弦的感情,但是欺騙是絕對不可以原諒的。夜弦只知道叶音的離開給她的家庭帶來了怎樣的災難,卻不知道她的欺騙已經把我打入了地獄的底層。
是不是當日我跟叶音一起死了比較好?那樣便不用受之後的重重欺騙。
雖然我不記得跟叶音共同經歷的事情,可是我確定我對叶音是認真的。叶音爲我付出了她的全部,我卻撿來了一條命,的確是不公平。雖然有些晚了,可我還是把命還給她心裡纔會比較踏實吧?
本以爲她像我一樣活了下來,於是我千方百計想要補償她,我曾暗暗發誓要給她全部的愛,雖然我已經不記得她……現在看來已是沒有可能了,此時的叶音不知正孤零零地躺在哪個冰冷的地方……
~★~☆~★~☆~★~☆~★~☆~★~☆~★~☆~★~☆~★~☆~★~☆~
我一邊釘釦子一邊回想着過去跟夜弦在一起的種種,我有些分不清叶音和夜弦,她們在我的回憶裡是重疊的。
我真的不應該活下來,真的……我的腦海裡重複着這句話。
工作結束的時候,我偷偷把一把割線頭用的小刀藏了起來,帶回牢房。
夜晚熄燈後不久,周圍便鼾聲四起,工作的辛勞使得獄友入睡都很快。我拿出枕頭下的小刀,割斷了自己手腕的血管。
我睜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漆黑的世界,我聽得到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我覺得很冷,很想縮成一團卻又感到無法動彈。
不知何時起大腦裡一片轟鳴,眼前本就模糊的天花板終於完全不見……我問自己:是不是從現在起我可以再也不受欺騙?
隨着血液的流逝,我的意識也在消逝,終於徹底不省人事。
~★~☆~★~☆~★~☆~★~☆~★~☆~★~☆~★~☆~★~☆~★~☆~
然而這個世界似乎總是不遂我願,就連我想要徹底離開這麼一個簡單的要求都不肯答應我。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的眼前是一片刺眼的亮光,我的眼皮動了一下,沒敢立刻睜開。
我聽見旁邊有人議論着:“她不是才判了兩年嗎?這就受不了了?”
“就是啊,人家判無期的還活得好好的呢。”
“聽小趙說她剛入獄的時候表現挺冷靜的,她們幾個還討論說這是遇到過的最淡定的犯人呢,看來也就是表面的。”
……
我心裡明白,這次沒死成以後就更加不可能死了,況且此時的我忽然不想死了。我要活着,活到出獄。我要再見到夜弦,讓她經受比我更大的痛苦。
我睜開眼睛。
“下次再想死可不一定有這麼幸運了!”一個留着捲曲短髮,相貌兇惡的醫生對我說道。
旁邊一個獄警問她:“她沒事了吧?”
“沒事了,你帶走吧。”
~★~☆~★~☆~★~☆~★~☆~★~☆~★~☆~★~☆~★~☆~★~☆~
我的身體很虛弱,不過還是支撐着跟獄警回到牢房。今天破例,我可以不用幹活,而是在牢房裡躺一天。
有個年輕的獄警陪着我,想必是怕我再自殺。
她試圖跟我說話,可是我卻沒有開口。
我在胡思亂想,但是不論想到哪裡,始終都有夜弦的影子在晃。
我想劉叔叔一定不會跟她預謀好一起害我的,但是劉叔叔會想到送金佛說不定正是她葉某人獻的策。夜弦早就計劃好了一切,我們就像一羣木偶,線全在夜弦的手裡。
現在的夜弦在做什麼呢?把我成功害進了監獄,她是否也突然失去了生活的動力?
我還有一個願望,就是可以去叶音的墳前看看,我們本該埋在一起。
“別再想着自殺了,如果你真是被冤枉的,應該活着出去翻案。”獄警勸慰我道,“如果你是想以死謝罪更沒必要,法官判你兩年,說明你的罪就應該承受兩年的刑期,拿性命贖罪太多了點……”
“放心吧,我不會再自殺了,再一再二不再三。”
獄警有些迷茫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怎麼才一次就不再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