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沒有去找曾經的大學同學,幾個關係還算比較好的早已不在北京,而在北京的那些幾乎都是跟我不對脾氣的。於是我有點懷疑,是不是因爲我跟北京的氣場不和?抑或是我們這羣人都跟北京氣場不和?
唯是個大忙人,我也就沒再打擾她,不過閒暇時我時常“回顧”在香山上她跟我說過的話,有時也會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記下來,以作爲日後查證的憑據。有人曾說羨慕我可以連續兩年寫日記,不曾間斷一日,對於這樣的羨慕我只能苦笑,他們又如何知道我日記背後的“苦衷”?
忙活了幾天,在回家的火車上我如釋重負。我趴在中鋪上,把窗簾掀開一條縫,目不轉睛地盯着外面飛逝而過的景物。我坐火車向來不需要MP3之類的消遣用品,只是腦袋空空地看着相似的風景便能夠打發這十八個小時的時光。
忽然,手機響了,居然又是夜弦的短信。
夜弦:回家了嗎?我才走了兩天學生就瘋得沒人形了。
我回道:快了,還有六個小時。
夜弦:回家之後有什麼打算?
我:先休息一段時間,然後找工作。
夜弦:就在家鄉工作?
我:嗯,我不喜歡喧囂的大城市。
夜弦:不過大城市總歸是機會多,有利於事業的發展。
我:那你當初爲什麼不留下?
夜弦:原因是複雜的,解釋是困難的,所以……
所以她便不想說了。我猜這跟唯所說的那段傷有關,不過從夜弦的話中也可以看出,其實她是喜歡留在北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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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有點空,我隨手從包中拽出一袋零食吃,剛吃完就看到一條新信息:真的決定回家了?
我心裡暗笑,她這是在捨不得我嗎?不過她人都不在北京了,就算我留在北京對她來說又有什麼不同?於是我便用開玩笑的語氣回了一句: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在北京陪你一起打拼。至少我個人認爲這是開玩笑的語氣,直到信息發送成功之後我又讀了一遍,忽然覺得這句話說得其實會讓人感覺很認真。
當我再讀一遍的時候,我發現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這條短信不是夜弦發的,而是唯。
因爲這話能接上跟夜弦聊天的內容,又是差不多的時間,於是我想當然地認爲是夜弦,才造成了這樣的錯誤。
不過我卻又鬆了口氣,把這麼一句近乎“表白”的話發給唯總比發給夜弦好。因爲雖然我跟夜弦是校友,可終歸是跟唯更熟悉一些。
果然,我把唯嚇到了。她沒有回短信,而是直接撥了電話。
“你……你不是說真的吧?我可沒做好思想準備呢。”
“怎麼你最近一跟我說話就結巴?”我故意用懶洋洋的語調跟她說,“什麼真的假的?”
“你又在睡覺?這都幾點了?”
“在火車上不睡幹嘛?”
“原來是做夢的時候給我發的短信,我說呢……行,你接着睡吧,等你清醒了我再拿這短信要挾你。”
我笑着掛了電話,然後真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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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乘務員叫起來的,那時距離到站還有半小時。我整理了一下東西,下去站在窗旁繼續盯着外面看,直到母親略顯憔悴的面容出現在我的視野裡。
“總算是回來了,一路上還順利吧?到了北京也不知道先給我打個電話……”一見面母親便嘮叨起來。
我沒說什麼,唯有報以歉意的一笑。
母親指了指外面,又說:“這是給你回家的禮物,你知道咱們家的條件,太貴的買不起,就只能這樣了。你要是嫌不好,就賺錢自己買。”
我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裡停了一輛嶄新的紅色新君威。母親的確是量力而行了,其實我本不奢求她給我什麼禮物,女兒回家照顧父母也是應該的。
“車就是代步的,有什麼好不好?”我說道。
母親卻執意說:“要正式上班的人了,又是留學回來的,不能太寒酸。”
“看你說的,留學也沒什麼……”我不想多說。我總覺得她把我看得太高了,覺得我什麼都可以。我不想讓她失望,於是我按照她希望的方向去努力,結果卻給予了她更多更高的希望。這在外人看來是良性循環,而在我心裡卻是不折不扣的惡性循環。一旦墜入,再無逃離的可能。
母親把鑰匙給我,說道:“先開開看順不順手。”
“好啊。”
我把行李搬上車,然後便沿着記憶中的路往家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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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已經有一桌豐盛的飯菜在等我了,儘管我並不餓,還是不停地往嘴裡塞,我知道父母喜歡看我吃飯香的樣子。
“幹嘛總是爲父母而活呢?你明明是個獨立的個體……”腦海中忽然迴響起這樣一句話,聲音飄渺卻又真切。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了,我用力拍了拍頭。
母親忙問:“是不是又頭疼了?”
“沒有,可能是火車上沒有休息好。”
於是母親繼續着剛纔的話題:“我們這個小城市哪有幾個碩士?還是留學回國的?所以一般的工作咱們不去幹。”
父親也應和道:“就是。不過女兒辛苦了這麼多年,先休息一段時間再找工作吧。”
“嗯,不着急,休息一年都行。”
他們真的對我挺好的,所以就算是爲他們活也沒什麼不可以。人生就那麼回事,活得精彩還是平淡都是要撒手離開的。我並不是個願意自我犧牲的無私的人,我只是不想在臨死前感到內疚,說到底還是自私。父母年紀已經這麼大了,充其量還有三四十年的日子。因此能爲他們做些什麼我都盡力去做,包括隱瞞自己的——性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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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一回家生活很愜意,完全是宅在家裡,吃飯、睡覺、上網就是全部的生活,於是人越發的懶起來,連文都不更了。不過凡事總有個極限,終於,我決定走出家門。
按照一般思路,我首先去了人才市場。裡面人頭攢動,不論是一個個招聘櫃檯前還是大屏幕旁邊的座位上都擠滿了人。
我一個一個櫃檯走着看,多半是招聘銷售人員,還有就是工廠的技術工人,跟我的專業完全不搭邊。終於有一個能扯上一絲關係的,是招收統計員,我把簡歷遞給那人。
他粗略掃了一遍又還給了我,說道:“我們要的是中專學歷。”
我有點不解:“我夠了啊?”
“最多要大專,本科都不要。”
於是我第一次知道招聘還有規定學歷上限的。其實我本來就不該遞這份簡歷,按照導師所說,我們畢業後應該做統計分析師,這跟統計員是有本質區別的。況且就算這個公司要我,估計父母也不會讓我去。
轉了一大圈,始終沒有找到適合我的工作,只好離開。
“沒關係,慢慢找。”一進門母親就安慰我,從表情就能看出我此行沒有成功。
其實我覺得真正需要安慰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們。既然回到了家鄉,就表明我並不介意做什麼工作,拿多少錢的薪水。
“我覺得……跟專業沒關係的工作也可以。”我終於說了出來。
母親驚愕:“那這些年不是白學了?”
“我這個專業在大城市比較容易找工作,咱們這兒恐怕根本不需要。”
“你要是想去大城市也可以啊,爸媽怎麼會不顧你的前途把你留在身邊?”
她雖然是這麼說的,可是我知道她心裡希望我留下。
“我只是說找工作會比較困難。不過你不用擔心,實在不行我就自己創業。現在政府不是也很鼓勵留學生回國創業的嗎?”
母親終於又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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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便改爲在網上投遞簡歷,可惜多半有去無回,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同時我也在做市場調查,看看還有什麼行業不飽和,有發展的空間。高中同學如今一個個也算是事業有了小成,我打着看望老同學的旗號,實際上是去看看他們都在做什麼。每天的這些事讓我忙得不亦樂乎,我都快要忘記寫文還有唯和夜弦那些朋友了。
總結下來,同學所開的公司有三種。一種是家裡交際面廣,在這個城市還算有頭有臉的,他們多半開的是貿易公司,利用父母的關係網想要找到銷路並不困難。一種是比較有能力而又缺乏社會關係的,他們往往做實業,辛勞工作也能賺得不錯的收益。另一種則是純粹想找點事做,家裡本身有着豐厚的家底,即便是他們不賺錢也足以養活幾代子孫,於是便僱人經營小酒吧或者小專賣店,自己則整日吃喝玩樂,不見人影。
這一日,我跟一個做精緻廚具的同學吃完午飯,忽然覺得很累,於是放棄了下午的計劃,回到家打算睡一覺。
家裡沒有人,天氣又有些陰沉沉的,果然是睡覺的好時機。拉上窗簾,被子一蒙,瞬間便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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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做夢了,夢到的是我的房間,現在住的這一間。夕陽斜照進屋裡,把整個房間染成血紅色。我坐在寫字檯前寫些什麼,寫完之後便把小本塞進牀頭一隻毛絨小熊的身體裡。那個小熊背部的拉鍊被它的毛完全遮蓋住,很隱蔽……
我醒了,怔怔地盯着天花板。我想這不是夢,因爲我已經不止一次做這個夢了。我曾經擁有這樣一隻小熊吧?只不過忘記了。可它在哪裡呢?
想到這裡,我驀然坐起,像是打了雞血一樣到處翻箱倒櫃,我不想放過一個跟過去有關的東西。
我的房間翻遍了,我又到了父母的房間。我的手有些顫抖,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我不想翻亂他們的東西,可惜就是停不下來。上面的櫃子需要踩着凳子才能夠着,只能摸卻看不見裡面的東西。
忽然我摸到一個鐵盒子,在上排櫃子的最角落。我無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把它取了出來。
那是一箇舊的餅乾盒子,並不是我要找的小熊。或許這是父母的什麼秘密吧?我不應該好奇心這麼重,窺探別人的隱私是很不道德的,就算是親人也不可以。
可我實在太想知道里面裝着什麼了。
就打開看一眼吧,只要知道是實物還是文字就可以了,不看具體內容。我這麼跟自己說,同時手指已經摳開了一點。
有一點犯罪的感覺,緊張刺激。
如果母親知道了會怎麼樣呢?會怪我嗎?我已經這麼大了,就算有什麼秘密她也會告訴我的吧?說不定她已經打算告訴我了,我只是提前一會兒知道……我繼續勸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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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鼓起勇氣打開了盒子,原來裡面是一摞紙,最上面那張赫然寫着:
顱腦損傷鑑定報告
患者:穆雨辰
“患者爲中度腦損傷,不排除選擇性失憶或者間歇性失憶的可能性……”我讀出聲來。這就是我記憶力差的原因嗎?我有些不敢相信,不是不敢相信眼前的鑑定報告,而是不敢相信父母竟然把這件事瞞着我。
下面是一張名片,某催眠師的。
催眠是喚醒記憶一個很好的方式,可是爲什麼我不記得我有做過催眠治療?
帶着疑問我繼續往下翻,盒子底居然躺着一封信,沒有地址沒有署名。
我打開來看,這分明是我的筆跡,而開頭的稱呼也證明了這一點。
“爸媽:我跟她是真心相愛的,並不是你們口中所說的墮落放縱。我知道無論如何都無法說服你們相信,唯有以死明志。如果這輩子不能跟她在一起,那麼我即便是活着也與死無異了。女兒不孝,今後再也不能照顧你們……”後面的字越來越模糊,無法辨認。
房間門口咣朗一聲,母親手中的鑰匙掉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