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跟客戶開那個說明會,我唯一的作用便是露個臉、握個手,其餘所有話幾乎都被沙慧玲說了。她準備得很精細,用LATEX做的投影,每一張幻燈片都很漂亮。這個東西到底是不是很專業且不說,至少從面兒上來說是會令客戶滿意的。況且既然找我們公司來做項目,就說明那個企業本身沒有這方面專業的人。
我一直很用心地看着沙慧玲給那些企業中層以上肥頭大耳的幹部介紹解釋說明,我是以一種欣賞的眼光看她的。不得不承認沙慧玲很有魅力,長得漂亮又幹練,在衆人面前說起話來落落大方、舉止得體。這方面我需要好好跟她學習一下,改掉我先前在導師和同學面前作報告時養成的慵懶的習慣。還記得一開始我也是站得筆直,指着一張張圖表數據認真講解,直到發現我在一羣歪着斜着躺在椅子裡、坐在桌子上的人之中顯得很奇怪爲止。想到這裡,我發現自己正斜靠在椅背上,一手撐頭,兩腿也很隨意地放着,於是立刻調整坐姿。好在在場的人都被沙慧玲所吸引,根本沒人往我這裡瞟一眼。
會開得不算冗長,十點整開始,十一點剛過就結束了。
廠長走過來,臉頰上擠出笑容,問我道:“兩位今天辛苦了,不如中午一起吃個飯吧?都已經安排好了。”
我心想既然都安排好了,那還是在徵求意見嗎?忽然我看見沙慧玲在朝我使眼色,讓我不要答應。沙慧玲畢竟比我在公司呆的時間長,我就暫且聽她一次,在這樣的事情上她應該是有數的。
“不好意思,我們回公司還有許多工作要做,你們企業不也想早點拿到結果嗎?”
“也是也是……既然這樣我也不強留了。”
我跟沙慧玲朝他點了點頭,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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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了!”一出門沙慧玲便笑着對我說。
“謝我什麼?”
“幫助我,應該是我們,逃過一劫啊。”
我回頭看了看那個廠子,怎麼都不像龍潭虎穴的樣子,有些不解。
沙慧玲解釋道:“那些廠長之流的啊,憑着自己是國企領導的身份,公款吃喝本來也是見怪不怪的了,就怕他們故意借酒醉或者裝酒醉做一些不入流的事。我們這些私人公司的員工,尤其是女員工,只能吃啞巴虧。”
“呵呵,你是怕他對你有什麼不軌企圖吧?偏要把我加上。我相信我留下吃飯是沒問題的。”我自認只是一個平常人,還入不了那些“達官貴人”的眼。
“就算我欠你個人情,中午請你吃飯吧,也算是歡迎你入公司了。”
我也的確是餓了,早晨起得晚,沙慧玲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剛洗完臉,所以沒塞兩口東西就跑出來了。既然她要請客,我也不會那麼矯情拒絕她。“一頓飯兩用,你還真是會算計。”我開玩笑道。
“那當然,也不看看我是學什麼的。”沙慧玲說着開車駛下了北四環,“這個店我常去,不過平時都是一個人去的,現在把我的小秘密告訴你,你還佔了便宜呢。”
沙慧玲的話使我的腦海中出現了夜弦的形象。是不是比較有個性的女人都喜歡一個人去某個有特色的小店吃東西呢?並且百吃不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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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晚上還要請唯她們過來吃飯,下午我減少了工作計劃,早早收工回家。沒想到唯比我還急,我離開公司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和蓉兒已經在半路上了。好在從我這裡回去要近一些,應該可以趕在她們前面。
夜弦還沒有回家,這是她培訓的第二天,一共是三天。想想學習三天就能拿一個證,且不說這證的含金量如何,都應該是很划算的。
家裡東西已經買好了,我只需要摘菜切肉,等人到齊以後下鍋即可,只有排骨需要提前燉着。
這些工作還沒完成,唯和蓉兒就到了門口。
蓉兒見到我,先是抿嘴笑了一會兒,然後伏在我耳邊悄悄地說:“唯對上次喝多以後的失態還耿耿於懷呢,今天別提起也別再讓她喝了啊。”
“那怎麼行?難道我們三個喝,讓她看着?”
蓉兒想了想,回答說:“這樣吧,一人倒半杯是個意思就行了。”
唯忽然躥到我和蓉兒中間,問道:“你們倆說我什麼壞話呢?”
我笑道:“沒有,蓉兒告訴我你愛吃什麼,讓我一會兒放在你面前。”
唯半信半疑地瞅了瞅蓉兒又瞅了瞅我,我跟蓉兒都鄭重其事地用力點頭。唯揚了揚手,說:“切!你們表情越認真就越像是合起夥來騙我。”
“這都被你發現了,有進步。哈哈……”我是因爲想起了上次爬山的時候騙唯說我會輕功而笑,轉臉發現蓉兒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想必唯類似的典故還有許許多多,有機會一定要扒一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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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幾個正打鬧呢,唯忽然停了下來,很嚴肅地說:“被你這一攪合差點忘了,昨天我問你的問題呢?快點回答我!”
“什麼問題啊?”
“夜弦真來了?”唯終於沒一下問一大串。
“當然了,沒看見桌子上倆筆記本嗎?”
“以前你不也是兩個?”
“那時候是一個用來工作,一個用來玩的,不一樣。”
唯揮揮手:“好好好,下一個問題。她跟你住一起?”
“一個個都跑去跟你擠也不好意思不是嗎?”
“她來了怎麼也沒通知我?”
“這個問題你得問她本人。”
“問得出口我就不問你了!”唯狠狠地瞪我一眼,“那她現在在做什麼工作?”
“算是還在不斷尋找合適的吧,目前先售樓餬口。”
“不是吧?她去售樓?”唯驚訝得滿臉幾乎就剩一張嘴了。
“有問題趕緊問,她快回來了。”我往樓下瞅了一眼,恰好看見夜弦走進樓裡。
“最後一個問題,她不是說不想再生活在北京了嗎?害怕觸景生情什麼的。怎麼現在又?是什麼原因讓她推翻以前那一套的?……”
就在這時,唯聽見了鑰匙在鎖孔裡轉動的聲音,於是連忙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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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這麼早都來了?”夜弦笑着進門,熱情洋溢,完全沒有昨日回來時的倦怠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唯和蓉兒面前有意隱瞞。
“有吃的還能不早來嗎?”唯也一改剛纔的嚴肅認真。
說到底人都是戴着多層面具的,就連唯這麼坦率的人都會偶爾換換面具,更何況那些城府深的呢?夜弦算不算城府深我不知道,跟她相處也不過那麼短短的幾天,可起碼目前爲止我無法看透她。她就好像是永遠都處在一個紗帳中,明明就在眼前卻沒辦法看得真切。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年少的時候希望被人認爲成熟了,於是戴上深沉的面具,現在卻又充孩子般無憂無慮。不過我想,我們幾個人之間的面具應該都是善意的,與人無害的。
我對夜弦說:“讓她們先自己玩,我們趕緊去做飯,都等着嘗你的菊花米線呢。”
“好菜當然是要放在最後上了。”夜弦說着把包扔在牀上,跑進了廚房。
唯小聲問我:“菊花米線真的用菊花做?那能吃嗎?”
我看着廚房內夜弦忙碌着的背影,無奈地笑了笑:“能做出來就能吃下去。”
“那是,□□還能吃下去呢。咱就非得虐待自己的胃來逗她一笑?”唯再次確認。
我把唯和蓉兒拉到一起,低聲說:“她這兩天因爲工作的事有點心煩,我們就順着她點。”
這時,廚房裡傳來了夜弦的聲音:“我說雨塵啊,不是說我們做飯讓她倆先玩嗎?敢情你是忽悠我一個人來做飯啊?”
“來了來了。”我沒跟唯和蓉兒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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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菜上桌,我依蓉兒所說給每人只倒了半杯酒,不過倒的是伏特加。
唯首先舉杯:“來!爲我們在北京的再次相聚先乾一杯!”說完一飲而盡。
蓉兒先是抿了一口,確定能接受這個味道之後也喝了下去。
夜弦則像是在把玩酒杯,動作嫺熟,不知是喝過多少酒練就的。看着酒杯,夜弦微笑的嘴角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傷感,不過那只是一瞬間的事,很快便消失了。
我拿起杯子又跟她碰了一下,她這才喝進去。
一杯酒下肚之後,我跟唯和夜弦便不約而同靜止了,盯着碗中碩大的菊花誰也不想先動筷子。
夜弦很詫異地看着我們:“都不餓嗎?我可是餓壞了,快嚐嚐我做的菊花米線。”說着她自己夾起一筷子。
我連忙也跟着吃了起來。那個味道……說實話我很不習慣,南北口味差異就這麼大?
唯死死盯着我,彷彿是想從我的表情之中看出菊花米線的味道。
我裝作津津有味的樣子,嚥下去之後還輕舔了一下嘴脣。
夜弦問我:“感覺味道怎麼樣?”
“味道嘛……跟以前吃的米線不大一樣。”
“你是說在北京吃的?嗨!北京的米線店味道早就北方化了!以後我常做給你吃。”
不過我相信,就算米線的味道再北方化,也不可能徹底改頭換面,一定還是這菊花米線的問題。有些東西是這樣的,第一次吃的時候沒有感覺,甚至覺得難吃,可是之後如果再吃幾次就會越來越愛吃。說不定菊花米線也是這樣的吧……我安慰自己。
果然,看見我的表情之後唯很放心地也吃了起來。我清楚地看到唯的眉頭一皺,隨即也跟我一樣做出愉快的表情,看來吃不習慣的不止我一個。
蓉兒邊吃邊說:“夜弦的手藝果然獨特。”
如果不是夜弦從頭到尾都是很享受的樣子,我差點懷疑她是有意在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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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和蓉兒玩到很晚才離開。我們三個的確沒怎麼喝酒,剩下的幾乎都被夜弦一點一點喝光了。喝多的人比較忌吹涼風,所以我沒讓夜弦跟我一起送她們。當然,還有個目的是可以跟唯單獨說話,我知道唯一定還有問不完的問題。
“那個……”唯走着走着忽然停步轉頭。
我搶着說:“先讓我問你問題吧。”
“你也會有問題?”唯相當驚訝。
本來對於夜弦的往事我是不感興趣的,只不過夜弦桌面照片以及我的那個夢一直糾纏着我,我想要一個答案。
“傷了夜弦心的那個人也是我的校友?”我故意這麼問。
“對,也是你們學校的。”
“夜弦的同班嗎?”
唯搖頭:“既不同班也不同系。”
“哦。”這個答案還是不能說明什麼,可我沒辦法問下去了。就算問了,唯也未必會說。別看唯平日說話大大咧咧,可是她的嘴還是很嚴的,不想說的東西就算給她加十大酷刑她也守口如瓶。
唯繼續說道:“我剛纔也想問你這個呢,你看見夜弦喝酒的樣子了嗎?她說是過去的就過去了,可依我看根本沒過去!說不定經過這些年的無數次回憶還加深了那道傷呢。”
我聳了聳肩,沒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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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還是很涼的,只可惜風裡夾着沙,並不能給人愉悅的感覺,也無法除去白天的煩躁。可我還是在風裡多逗留了一會兒,試圖梳理自己的思路。同校不同系的人太多了,未必就是我。如果我曾經把夜弦傷得那麼深,她又爲何還會來找我?不可能的,不會是她……只不過母親曾說我的那個“她”已經不在人世,然而連我失憶的事她都能騙我,這個也未必可信。我先前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夜弦的出現使我對於“她”尚在人世抱有了一點點希望。希望是個好東西,在離開家之後我第一次從心底笑了。
我打開門,正準備叫夜弦一起收拾一下殘局,卻發現她坐在地上,背靠着牀,頭枕在牀上。再看看她身邊,是另一瓶伏特加,瓶子空了,看來是我在送唯和蓉兒的時候她喝掉的。早知如此我應該帶着她一起送客……
我把她抱上牀,喝醉的人格外重,還好她本身很瘦。
在給她蓋上被子的時候,我看見她流下了兩行淚,從眼角迅速流到耳根,然後藏進發絲裡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