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偵探社出來, 我在沙慧玲最喜歡的餐館訂了桌，然後自己先去了那裡，等待沙慧玲。
我要了壺茶, 邊喝邊看私家偵探給我的東西。
裡面除了葉弦的照片之外, 還有從村民那裡打聽來的情況。村民說得很誇張, 簡直把葉弦誇成了上天賜給他們的仙女了。葉弦所在的學校一共只有三十幾個孩子, 算葉弦在內兩個老師, 校長是村長兼任的。這樣的學校我從前只是在電視上看過。
我想，村民一定是把私家偵探當成記者了，所以才竭力鼓吹葉弦。
“在看什麼？”沙慧玲突然出現, 把包掛在椅背上之後便坐了下來。
我連忙合上所看的材料，笑着搖了搖頭, 說：“沒什麼。”
“怎麼突然想出來吃了？”
“你平時那麼辛苦, 總該定期休息一下嘛。”
“點餐了嗎？”
“還沒, 等你來點。”
“嗯……”沙慧玲低下頭翻起了菜譜。
我猶豫着說道：“如果我離開一段時間，你自己打理書吧沒問題吧？”
“什麼？”沙慧玲驚訝地問, “你要離開？”
“當然我不是說什麼工作都不做，店長可以電話向我彙報情況，簽約作者的書稿也可以郵件發給我看……”
我還未說完，沙慧玲便打斷了我的話：“你找到她了？”
我點了點頭，其實早就知道這是瞞不過沙慧玲的。
～★～☆～★～☆～★～☆～★～☆～★～☆～★～☆～★～☆～★～☆～★～☆～
沙慧玲繼續翻閱菜譜, 好半天都沒說話。
我只有故作輕鬆地笑着說：“怎麼了？不是說無論我做什麼你都支持的嗎？”
“是啊, 我支持, 你放心去吧, 等一切都了結了再回來。至於那些工作, 也不一定都要你幹。店長總是彙報工作會打擾你的，如果你有空了倒是可以繼續審稿。畢竟是我們兩個人的產業, 你總不能什麼都不干你說是吧？”說到這裡，沙慧玲的神色又恢復了慣有的狀態。
“其實我早就把審稿當成樂趣而不是工作了，我才丟不下我的作者呢。”
“不過……你不打算告訴我你要去哪裡嗎？”
“暫時還是不說的好，必要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
“好吧，我等你回來。只是……我希望這一天快點到來。”
“不會太久的……”我含糊地說。到底怎樣算久是很難說清楚的，這完全取決於個人的感覺。
“既然是你請客我就不客氣了？”
“你什麼時候跟我客氣過？”
沙慧玲的確是說到做到，點了一大桌菜。結果我們每盤菜只不過動了一點，百分之八十都剩下了。
吃完的時候，沙慧玲叫服務員打包，同時對我說道：“看來我一週不用做飯了。”我這才知道她爲什麼點那麼多菜。
～★～☆～★～☆～★～☆～★～☆～★～☆～★～☆～★～☆～★～☆～★～☆～
次日清晨，沙慧玲還在睡夢中時，我便拖着箱子離開了。
我先是坐了一段火車，然後僱車前往夜弦所在的村落，那個村子是不通客車的。如偵探所說，這裡的確貧窮。一眼望去，看不見一座稍好一點的房子，大多是土坯房，門板上裂着大縫，寬的甚至可以鑽過去一個孩子。
就在我張望之際，我也成爲了村民們的圍觀對象。男女老少，人頭攢動，紛紛交頭接耳議論着。
“請問，村長在哪裡？”我大聲問道。
一個老人走了出來，說道：“我就是村長，你是？”
“我是來應聘教師的。”
“應聘教師？”老人十分詫異，“我們沒有招老師啊。”
“那你們不缺老師嗎？”
老人一臉尷尬：“走，到我辦公室說吧。”
我隨老人走進了其中一間破屋，在他對面坐下。
老人這才說道：“不瞞你說，我們不是不缺老師，只是給不起工資啊。而且我們現有教師的工資也很低，恐怕滿足不了你的要求。”老人說着上下打量我，彷彿是不相信我會在這裡呆下去似的。
“我不要工資。”
“那你？”
“我自願來當義工的，只要給我一間跟其他老師一樣的住的地方就夠了。”
“真的？”老村長還是不大相信。
“當然是真的。並且如果學校需要添置什麼東西，或者……哪怕重蓋校舍，我都可以出錢。”在這村裡蓋房子只需要材料錢，以我這段日子書吧的分紅綽綽有餘。
“我們怎麼會是這麼貪心的人呢？有人願意來當老師已經是這些孩子的福氣了，不敢要求別的。剛好，村裡還有間空房子，我這就帶你去看看。”
～★～☆～★～☆～★～☆～★～☆～★～☆～★～☆～★～☆～★～☆～★～☆～
老村長所說的房子距離學校很近，因爲我可以清晰地聽到孩子們拖着長音的讀書聲。
“條件太差了，老師不要介意。”老村長很不好意思地說。
我環視整個房間，跟我想象的差不多：“村民都住這樣的房子，我住也沒什麼。”
“還沒問老師貴姓？”
“我姓穆。”
“哦，穆老師。”
我把行李箱放在屋內，然後說道：“麻煩校長現在就帶我去學校吧？”
“好好好，跟我來。學校挺近的，走過去不到五分鐘。”老人介紹道。
我回頭看房門，上面連鎖環都沒有，看來我真到了夜不閉戶的“世外桃源”了。
“我們的學校還有兩個老師，葉老師和譚老師。葉老師教幾乎所有的課，譚老師不認字，他是配合葉老師的。那麼穆老師以前教什麼的？”
小學的課自然沒有什麼教不了的，要說讓我跟葉弦一同帶班的話分工倒也簡單，一文一理。“以後我教數學、地理吧，讓那個葉老師教語文和歷史。”
老村長驚訝地說：“穆老師還真會安排，葉老師本來就是學中文和歷史的。”
“是嗎？真巧。”我一邊跟村長聊着，一邊往學校走。
其實所謂學校不過是一片空地加上兩大間平房，只有低年級和高年級之分。校長告訴我從前只有一個班，是夜弦來了之後才分的。
～★～☆～★～☆～★～☆～★～☆～★～☆～★～☆～★～☆～★～☆～★～☆～
教室的窗戶沒有玻璃，而是帶有無數個洞的塑料紙。透過那些洞，我看見了夜弦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我分明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一倍，但是我努力掩飾，不在臉上表露出自己情緒的波動。
村長把頭從門縫探進去，說道：“葉老師，我們這裡新來了一個老師。”
“是嗎？”夜弦驚問，“在哪裡？”
村長轉身對我說：“穆老師進來吧，讓葉老師給同學們介紹一下。”
當我出現在夜弦面前的時候，她像雕像一樣定住了，張着嘴好半天才說出話來：“你……你怎麼來了？”
“你們認識？”校長詫異地問。
我微笑道：“怎麼？葉老師曾經見過我？”
夜弦的嘴脣顫動了幾下，似乎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伸出手，說道：“你好，我叫穆雨辰，是新來的老師，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希望你能多幫忙。”
夜弦很機械地跟我握手，臉色煞白：“好……好……”
村長說道：“葉老師啊，穆老師就住在你後面那個空房子裡。”
“哦……”
大概是村長髮現夜弦此時有些說不出話來，於是替她對學生們說道：“這位是我們新來的穆老師，大家快問穆老師好。”
“穆——老——師——好——”學生們把這四個字足足拖了半分鐘才說完。讓我想起了我小時候，倒是頗讓人懷念。
～★～☆～★～☆～★～☆～★～☆～★～☆～★～☆～★～☆～★～☆～★～☆～
村長又對夜弦說：“今天來了新老師是喜事，就提前放他們回家吧，你帶着穆老師在村裡轉轉，熟悉一下環境。我有點事先走了，如果穆老師有什麼需要記得告訴我。”說完村長便轉身走了。
夜弦似乎回過神來了，對學生們說道：“今天提前放學了，都回去吧。”
於是孩子們拎起書包，一窩蜂跑了出去，整間教室只留下面面相覷的我和夜弦。
“你終於還是找來了……”夜弦長嘆了一口氣。
“真巧啊。”
“真是巧合嗎？”夜弦明顯不信，“你怎麼會當老師的？”
“你不也當老師了嗎？”
“我本來就是老師。”
“你真會躲。”
“既然被你找到了，就說明躲得還是不夠好。”
“這麼說你是爲了躲我纔到這裡的？”
“我沒這麼說。”夜弦把臉偏到一邊。
我不由得苦笑，夜弦有必要爲了躲我跑到這種地方嗎？難道她擔心當日說出真相以後我會向獄警揭發她？
夜弦冷冷地說道：“你的錢我一分都沒花，還有金佛，也沒有賣，我可以都還給你。”
原來她竟當成我是來要錢的了，我的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
我深吸一口氣，說道：“那些錢我不會要了，既然給了你就是你的。我只是來當一名普通教師，爲社會做做貢獻。你不會趕走這村裡難得的一位新老師吧？”
我心裡清楚，夜弦當然不會趕我走，她沒有辦法說出當年的實情，那麼將拿什麼向村民交代？
夜弦的臉上擠出一點笑容：“有人願意來這個窮村子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可以少上許多課了。”
“我們會是好搭檔的，從前就是，不是嗎？”
“那麼穆老師現在想參觀哪裡？我帶你去。”
“不用了，路上挺累的，我回去休息了，明天上課見。”其實我是想下山去鎮上買幾件衣服，山裡遠比我想象的要冷得多。
我在夜弦的注視下離開了教室，我感覺得到，一直到我從她視線裡消失爲止她都沒有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