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五年的寒假,我在深圳下車,順便拜訪一位在深圳法院工作的熱情的朋友,作爲一名法官,我覺得他爲人謙和、上進、勤勉,似乎具備了男子應有的一切。我給他帶了許多湖北特產,他似乎很高興,說很久沒有吃到武漢的東西了。
說到他,不能不先說起怎麼和他認識的。
那是在我讀高二的清明節,當時我正給奶奶的墳墓除草,無意間注意到奶奶的墳墓旁有一座新建的墳墓,好奇的我自然跑到墳墓前,看看究竟是誰家的“人”成了奶奶的“鄰居”。不看不知道,一看卻傻了眼,墳墓的主人竟然才二十二歲!墳墓打掃得乾乾淨淨,前面擺着兩束香花,濃郁的花香引得蝴蝶飛蟲在墳墓上頭翻飛,豆大的螞蟻匆匆忙忙地在花朵爬上爬下,墳前還殘留着溫暖的紙灰,墳墓肯定有人來祭掃過,而且祭墓人應該離去不久。
此時,注意到墓碑旁矗立着一隻小碑文,我好奇地蹲下來,碑文的文字很難辨認,我把礦泉水灑在石碑上,字體才逐漸清晰起來。
你是否插上了天使的翅膀
幸福的人啊
你是否插上了天使的翅膀
幸福的人啊
微笑是否盪漾在你的臉上
滿身輕鬆的你是否就依偎在上帝的身旁
懷中的橄欖枝是否依然嫩綠散發着芬芳
那裡的孩子是不是可以放聲歌唱
那裡的孩子是不是能夠自由飛翔
天堂裡有沒有車來車往
天堂裡是不是依然繁忙
自從你融進了這片海洋
整個城市都籠罩着悲傷
我們知道你厭倦了人世的爾虞我詐
我們知道你厭倦了生活的掛肚牽腸
可是你不該走得這麼匆忙
至少也帶一些換洗的衣裳
帶走吧,這是親人給你的祝福
帶走吧,這是朋友心底的哀傷
幸福的人啊
這回你可以好好的休息
幸福的人啊
你可要好好的享受天堂
碑文的底角刻有幾個小字,我湊近一看,只見上面寫着:感謝網友大連雷電,此詩爲其所作。我在墳前徘徊,心裡納悶年紀輕輕卻離開人世,而且和其他墳墓不同的是,旁邊竟豎有一塊石碑,從碑文可以推測,死者可能是溺死的。我正尋思着,看到有位約摸二十來歲的男子扛着幾根竹苗向我走來,他微笑着向我點點頭,我面無表情地望着他,竟不知該怎麼迴應!這時,堂弟喊我過去和他一起鋤草,嘴邊一直罵罵咧咧,似乎埋怨我偷懶。
回到家時,這件事也就慢慢被我淡忘了。
直到第二年的清明,我又和他碰面,這時我忍不住和他搭起話來。談話中,我瞭解到他叫崔寧,正在深圳一家法院工作,恰逢清明節放假回來掃墓,由於本身我對法學的興趣,再加上高考面臨志願報考問題,他自然成爲我的“好朋友”。
讓我感到欣喜的是,我們的家竟然在同一個區!他盛情邀請我到他家去玩,這正中我的心思。清明的第二天,我在崔寧家整整呆了一天,他似乎對往事津津樂道,向我講起了高中時的生活,自然也幫我解答志願報考的困惑。臨走時,他囑咐我高考結束後到深圳去玩,我認爲他僅僅是說說而已,自然沒放在心上。
高考結束後,我順利考取了我所鍾愛的大學,當他得知我考上了他的母校時,他高興得要我馬上到深圳去,由於總總原因,我最終還是沒能去成。盛情難卻,這次寒假從武漢回來,順便轉道來拜訪他。
深圳確實是一個沒有冬天的城市,雖過了立冬,遍地仍是金燦燦的陽光。
我和崔寧的交往僅高於普通朋友的關係,還未能深入到他所生活的世界,他僅是我的老鄉、我的師兄,而我在他的心目中是怎樣的一個人,我不知道。
我在他家裡逗留了兩天,壓在心上的謎一直未能解開,每次和他談起學校的時候,總覺得他的眉毛上頭嵌入深深的隱憂,猶如遲暮的老人額頭上的皺紋般深刻,而且他臉上的笑容很生硬。我想,一定有什麼東西壓在他的心底,使他心中有一種難言的苦衷,而這苦衷,並不爲他人所知。
學校的事情,或喜或悲,都會在他的心頭引起波瀾,雖然我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我卻發現他的眼睛總時不時望向窗外的天空。
天空上飄着朵朵白雲,在這個遍地陽光的午後,我知道氣候並不炎熱。
終於,當我問起墳前的詩碑時,只見他嘴邊微微一動,欲言又止。最後索性倚靠在沙發上,眼睛已經微微閉上了,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小憩。
我注意到此時的微風從窗外吹來,窗簾晃盪一下,猶如海上的波浪翻涌而過,陽光趁機照射進來,灑滿了光潔的大理石磚。
我就是在這個溫暖的午後,靜靜地傾聽崔寧向我講述的故事,這個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並不久遠,卻讓我感到有一種深沉帶給我久久的溫情。
一九九八年的九月,我只身一人踏上了從廣州開往武漢的火車。火車對一個從小鎮出來的人來說是很新鮮的東西,鐵軌、車廂,以前只在電視裡看過,所以我一整夜坐在玻璃窗前,看了一夜的夜景,仍不覺疲倦。
而此前,我的女朋友易筱,和她姐姐易璐,已經於幾天前到了武漢,易筱是我高二認識的女生,也是我的女朋友,我和她們考到同一座城市,只是學校不同。她們的家庭條件很好,早早在父母的陪同下游遍了武漢的著名景點,易璐是易筱的姐姐,她們是雙胞胎姐妹,兩人不但考到同一所學校,還讀了同一個專業。
次日清晨,火車進站時,天空卻下起了綿綿細雨,透過車窗,第一次看到火車在軌道上平穩地行進,心中竟有種莫名的激動。
當滿載我們的校車在校門停下後,車上的人都沸騰了,這就是我們嚮往以久的大學?武漢的天氣就是奇怪,盛日之下竟有綿綿的細雨,細雨在陽光下灑落,如飄在空中的雪花。
九月的雨惆悵地下個不停……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雨水打溼了這座城市,打溼了我們十八歲的心情。
校門構造精美,氣派**,幾個鎦金大字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有學生家長在校門前照相,我走過去請求他們也給我照一張,我的第一張相片就是站在校門前,腳邊放着一個帶輪子的行李箱。照完後,我拖着行李箱離開時,心中竟有莫名的興奮,他們怎麼就同意呢?而且我的相片又怎麼拿回來?後來才知道,我僅僅是爲了照相,並不是爲了留念。
進入校門,兩幢造型別致的歐式大樓分矗南北,南面的叫文瀾樓,北面的叫文波樓,曉南湖橫貫南北兩幢雄偉的教學樓,這就是全國高校最大的人工湖,它們簡稱“一湖波瀾”。
橫跨曉南湖上的是一座小家碧玉式漢白玉拱橋,橋身有九個孔,稱爲九孔橋。沿中南大道行進,左面是臨湖公寓,亦即南苑所在地;右面是濱湖公寓,亦即北苑所在地。我們入住的是西苑的環湖公寓,在中南大道的盡頭。我拖着行李箱在中南大道與苑中路的交叉口停下,這裡就是憲政廣場,旁邊矗立着**的模擬法庭,模擬法庭的外牆黯淡殘舊,它是老政法的象徵。
九月份的校園因畢業生的離去而備感落寞與傷感,卻因新生的到來爲校園注入一股新鮮的活力。路上看到有的學生在全家人的陪同下來學校報道,更有甚者,爺爺奶奶都來了!我想起了班上有個女生考上北京的一所重點大學,他們全家人一舉北上,那種氣魄和當年北伐軍出師北伐一樣悲壯。
在志願者的帶領下,我拿到了寢室的鑰匙,寢室有四張牀位,我是第一個先到的。大學生活的序幕還沒拉開,就迎來了將近一個月的軍訓,軍訓單一重複的生活模式徹底打破了我們對大學美好生活的嚮往,就在我們疲憊與麻木之際,學校爲新生舉行的迎新晚會給我們單調的軍訓生活注入了新鮮的氣息。
晚會的場面空前盛大,人潮人涌。有學校樂隊、藏族舞蹈、傣族舞蹈、戲劇表演、鋼琴合奏等等豐富多彩的節目表演。
晚會結束後,演員們在舞臺上合影留念,站在臺下的我望見鎂光燈、閃光燈下的學長時,自卑與自勵的矛盾感雙重而至。記得姐姐說過大學是一個藏龍臥虎的地方,今天果真親見。看着臺上閃光燈下的師兄師姐,心想,大學的舞臺很大,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小舞臺,關鍵是看怎樣去發掘自己的潛能。想到這,心情倒也舒暢了許多。
“這四年一定不能白過。”我努了努嘴,走出了體育場。
懷着興奮的心情回到寢室,卻看見餘溯然撲在桌上看書,餘溯然是河南人,女朋友在長沙讀書。正如餘溯然說的,從高考大省出來的學生,學習已成爲一種習慣。但我想,如果大學四年仍像高中一樣伏案狂讀,多沒意思啊,大學應該學點新鮮的東西!
“怎麼那麼晚纔回來?”他放下手中的筆說。
“我看他們收場,林釋還沒回來嗎?” 我手拿着衣服走向盥洗室。
“沒有,吳芃又去爲中國電信做貢獻了,你要衝涼嗎?”吳芃也是室友,我們四人住在一起。
“全身都是汗啊,不衝怎麼睡得下。”
洗完澡我坐在椅子上休息,這時,林釋走進來扔給我一封信,林釋是武漢人,長得有點帥氣。我看了看信封,是易筱寫給我的,我迫不及待地拆看信,看到的是熟悉的字體:
崔寧:
我快要瘋了,你肯定很難想象我現在的學校是怎樣的,我的處境是怎樣的!前次你打電話來的時候,根本就不瞭解我現在所過的生活!其實我們的學校還是挺大的,但現在我們學院入住的是另一個新校區,竟然只有我們高中的學校那麼大,走到校門口就可以一眼望穿,一個破舊的籃球場就是學校的操場。太令我失望了,這難道就是我向往已久的大學嗎?更可怕的是寢室竟然沒有廁所,一層樓的女生共用一個!天氣熱得要命,都三十多度,寢室竟然沒有吊扇!我好想回家啊,我真想和他們回去!最令我無法忍受的是,浴室竟然是公共的!什麼都被看到了,而且還要排隊,周圍又沒有什麼商店之類的,真搞不懂爲什麼要把一個校區建在這裡,受害的都還不是學生!我現在手上有一條疤,是在中午打開水的時候燙到的,當時我的頭快暈了,你又不關心我,我快活不下去了。聽她們說,我們校區去年有個大一的女生跳樓自殺,太可怕了,嚇得我們晚上都不敢出去。
所有的一切,怎麼和我以前想象的相差那麼大!我讀了那麼多年書,竟然還是生活在高中的學校裡?!隔壁寢室一個蘇州的女生以前吵着要回去復讀,雖然現在她想通了,但她說曾想自殺的。你看,我們對學校一點感情也沒有,現在是,有錢也沒好的宿舍可以住,都只有這種條件的。
看到這種情況,我媽都哭了,她不想讓我們過上這麼艱苦的生活,她說以前過得那麼好,現在一下子都改變了,但還是囑咐我們要適應。這也是一種考驗吧,雖然我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考驗。
我和室友相處還是比較好的,雖然我們的生活習慣相差很大,可能我們都是淪落到這裡來的,所以更需要互相關心,否則就沒勇氣活下去了。她們對我和我姐是雙胞胎似乎很驚訝,還說我們長得很像,其中一個女生當了我的老公,她對我很好,經常關心我。
我爸媽今天走了,好想他們啊,昨天晚上我和易璐去他們租的賓館住,好舒服啊!我泡在浴池裡足足洗了兩個鐘頭的澡。今天下午體檢,被抽去了好多血啊,好痛!我哭了很久,旁邊的男生都在笑我,好羞啊!晚上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聽到那些男生還在私底下議論我,氣死人了!
我們學院將舉行中秋晚會,我們準備了一個節目,準備明天和我姐去挑選,你有沒有時間來看我們的演出?
不管怎麼樣,我們輔導員都說了,抱怨是沒有用處的,但我還是要抱怨,噁心的學校!我經常莫名其妙地一個人流淚,每當這個時候我都很傷心,眼睛都哭腫了,剛纔早早上牀又發現自己睡不下,所以就給你寫信。說到這件傷心的事,我的眼淚又來了,不跟你說了,反正我就是想哭。。。。
——易筱。
最後幾行字確實有被淚水浸透過的痕跡,歪歪斜斜的很難辨認清楚。看完信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按照易筱所說的生活,她怎麼能承受得了!明天剛好放假一天,我決定過去看看她,順便帶她出去買點生活用品。於是,我打電話跟易筱說明了情況,易筱似乎很高興,但她明天下午要軍訓,就囑咐我要儘早到。
次日,從武昌到漢口,我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纔到她的學校。確實,正如易筱在信中所描述的,她的學校小得可憐,可是校園裡只有十幾棵樹的大學又能有多大呢?
易筱見到我時,淚水汪汪地站在我面前。我笑着說大花貓哭的時候比笑還好看,她才破涕爲笑。
“你看這就是我的大學!我想回家,我要你陪我回去。”她皺着眉頭,抓住我的雙手搖晃着說。
“回家有個高考在等你看你怕不怕。”我捏着她的鼻子說。
“你的學校怎樣啊?我想去看看。”依舊是搖晃。
“你抓疼我的手了!我的學校跟你們的差不多,只是多你們幾湖水,多你們幾十條路,多你們幾百棵樹。”我嘿嘿一笑,故意說些安慰她的話。
“真的差不多?”我看到她的臉上有一絲微笑。
“大學都差不多的,差得多就不叫大學了。”
“你看我的手,前幾天被開水燙到的。”說着把手伸到我眼前。
我看來看去總看不出傷在哪裡,因爲她指的傷處和沒受傷的沒什麼不同,但我又不好說出口,就改口說,“傷勢可不輕啊,連傷痕都找不到了。”
可能她知道我是在說她笑話,就賭氣掙脫我的手,索性背對着我。
我掰了掰她的肩膀,她沒有作聲。
再掰!
她頭也不轉地帶着哭腔說,“人家真的就被燙到了嘛,當時我的頭暈暈的,不小心就被燙了,你還在笑話別人,可惡、黑心!”
我恐怕她再說下去會哭出來,就向她道歉,“剛纔是開玩笑,你那麼小氣。”
不料她轉過身,雙手狠狠地捏我的手臂“我怎麼小氣啦,怎麼小氣!”
我順勢把他擁入懷中,她的眼淚很快就來了。
“別這樣,易筱,我是看你來的,你別生氣嘛。”對她的小孩子氣,我感到很無奈,只能不厭其煩地哄她。
“……”,依舊是哭。
“易筱最漂亮啦,”我把她伏在我胸口的頭仰起,微笑地看着她,“你不是說打針很痛嗎,我看看打在哪?”
“在這。”她指着左手臂上的一個小紅點說。
“現在不痛了吧。”
“嗯,”她點點頭,“可是打的時候很痛,我們班的男生在私底下偷偷地議論我,討厭死了,”說話間,食指在我的胸口輕輕地戳動,“邵志清幾乎每天都給易璐打電話,好象不用錢似的,長途啊,不像某些人!”
我知道易筱又在指桑罵槐了,就假裝沒聽到。邵遠清是易璐的男朋友,從初三開始到現在,用易璐的話說,能維繫這麼久,不知是感情還是友情,他在廣州讀書。
“其實我在你面前都試圖裝堅強點,只是不想你爲我擔憂太多。你想想看,我們這還算是學校嗎?廁所是公用的倒說得過去,竟然連浴室也是公用的,剛開始我真的有些受不了。爲什麼我的大學是這樣的?我傷心啊,我們隔壁寢室一個蘇州的女生還吵着要回去復讀,雖然現在她也想通了,但她說過曾經想自殺的。我們學校的條件差得簡直不是人住的,我真不能理解這樣的學校爲什麼還有三四個校區,把學生分散。你有沒有聽說過作爲火爐之稱的城市的大學的寢室沒有電風扇的?這太荒謬了,四十多度的高溫,站在江邊,向你臉上吹來的風都是熱的,我們就沒有風扇,這就是我們的學校,說出去準會讓人笑話的。”
“你別這樣了,既來之則安之,以後我多帶你到我們學校玩就是啦。你現在要在心中建立一個大學,日子不會因爲你的埋怨而停下,平時閒着沒事也可以和室友出去買東西,到處逛逛。”
“天氣那麼熱,她們纔不會和你隨便出去呢,況且超市離我們學校挺遠的,我自己又不知道上哪兒買,現在總覺得好無助,那個天天說喜歡我的人又不關心我。”
“我不是不關心你,我自己也無奈,平時無時無刻不在軍訓,像昨天下午,教官竟然讓我們在四十三度的陽光下立正暴曬。火爐,我終於嘗試了,有好幾個學生倒下了,他們還不讓你動一動。你說這樣的生活,我的腦子裡還能想什麼,我們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偷懶又不至於被發現。”
說這話時,易筱故意撇着嘴瞪了我一眼,我自然不理會。
“我媽幫我掛蚊帳、整理牀鋪,臨走時她流淚了,說我們的環境真的很不好,但又沒辦法。上火車時她默默地說如果我們再考高一點就不會這樣了,我聽到這話時眼淚唰唰地往下掉,我姐倒很坦然,他們上火車時我真想和他們一起回去。”
“那你以後別嫁了,一直留在你家,變成老姑婆。”
“好啊,只是我怕我媽不肯,畢竟她只有我們兩個女兒。”她戳着我的鼻尖說。
“那我是不是也得留在家裡,和你一樣守活寡?”
“你不能娶其他人,只能一個人!”易筱說這些話,是因爲無聊的緣故,我自然沒大理會,這時想到的卻是沒有嫁人的易筱,在孤獨中荒廢了自己的青春年華,皺紋爬上了額頭,且在悔恨中度過餘生。
這些毫無根據的荒唐念頭實際上是不可能會發生的,她是一個時時需要人疼着、寵着的女孩,倘若真是那樣,易筱也不叫易筱了。想到這裡,我暗自竊笑起來。
易筱看到我在笑,以爲我在笑她說話的幼稚,這時向前面開滿荷花的小池塘走去。我追上前,她又邁出步子一邊走着一邊說,“我們過幾天要舉行中秋晚會,我和易璐挑選了一個節目,你來不來看?”
“什麼來不來?”
易筱以爲我故意裝作不明白才這樣回答,因此稍稍有些不高興,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我愣了一會,跟在她的後面說,“我們中秋也有晚會,再說那天中午可能還要軍訓,怎麼有時間來,坐車都要一個多小時啦。”
她埋怨地說,“我就知道你不來!”
“易筱,別隨便耍小孩子脾氣了。我不是不來,而是沒放假,來不了!況且倘若我來了,那麼晚會結束後我要睡在哪?能和你擠在一塊睡嗎?”
易筱聽完我的話後,停下腳步想了一會,不再向前走,且想到自己的無道理處,就抿着嘴脣低着頭偷偷地笑了。我趕上前,伸出手想從後面抱住她,手還沒觸及她的腰,她就向前跑去了。
最後,我們兩人都站在小池塘邊上,看到開得滿滿一池塘的荷花,不約而同地笑着。
易筱蹲下身看着荷花,頭也不轉地說“你從武昌過來這邊時有穿過長江大橋吧。”
“嗯,怎麼啦?”我就她的身邊蹲下。
“我聽說,如果一對戀人攜手走過長江大橋,那麼,他們的愛情就會天長地久的。”
聽到這,我呵呵地笑了,“長江大橋是長,步行走過可能要幾十分鐘吧,倘若……。” 本來我要說倘若按你那樣推論,如果一對戀人攜手攀上喜馬拉雅山,那麼,他們的愛情就會天高地厚了?但顧慮到易筱的感受,後面一句話還沒到嘴邊就被我嚥下去了。
“……”
易筱沒有回答,好象想起了什麼事,眼睛一動也不動地注視着池塘裡紫色的荷花。
我蹲在她旁邊,自言自語地說,“真不能理解你們女生每天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荷花,說,“你們男生是不會知道我們女生在想什麼的!”
我覺得她的回答很有趣,同時也想起了高中時的一件事,就默默地說,“易筱,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讀高三的時候。”
“高三怎麼啦?”
“有一天下午我去你家的事。那天你父母都不在,是易璐幫我開門的,她告訴我說你在三樓的房間裡,當時我手裡拿着書,輕手輕腳地踱到你的房間門口時,發現你的房門虛掩着。當時我以爲你在休息,就側着耳朵細聽,但裡面沒有聲音;我從門縫窺視,又看到牀上沒人。本來我想離去,但又覺得不甘心,就輕輕地推門進去,卻看到了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情形。”
易筱以爲我在說笑話逗她,面無表情地說,“什麼情形?”
“我看到你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乾淨潔白的地板上。那時侯的你,那種美啊,現在都很難形容,有一種靜謐的孤單的少女的維美!那時我看到你穿着乳白色的寢衣靜靜地坐着,柔順烏黑的長髮披在肩上,雙手環抱着小腿,下額靠在雙膝上,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地板。當時那種氛圍啊,可惜我沒有繪畫天賦,就只能把書輕輕地放在你牀上,雙手從你身後摟過去。你嚇了一跳,轉過頭望見是我後,嘆息地說道,‘你還會想到我啊,我以爲你只愛書本、只愛做題呢。’你知道那天我回去後,心裡有什麼想法嗎?”
她的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有什麼想法?”
“我回去就想,我這輩子也不會理解你們女生的腦海裡在想些什麼事了,我們不會像你們那樣,可以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房間裡,眼睛呆呆地看着地板的!”
易筱似乎想起了這件事,又似乎不曾想起,只是單單覺得好笑,所取的方法便是低着頭傻傻地笑。
“我摟着你之後呢,你記得嗎?”
她搖搖頭。
我也搖搖頭,“我也忘了。”
“你沒忘,你跟我說。”
“我真的忘了。”
“當真?”
“當真!”
“騙人是小狗。”
“沒騙人你是小狗。”
“不,你不能說我,你騙人是小狗。”
“沒騙人你是小狗。”我還是重複那句話。
可能是把易筱說急了,她趁我不備時,靠近我的右臂咬了一口。
我痛得叫了起來,“放開、放開!”
她鬆開口後瞪大眼睛說,“看你以後還敢不敢罵人!”
我哭笑不得地站起來看着她,“不知誰是小狗啊,還咬人。”
她站起身要來打我時,我跑開了。
“不玩了。我千里迢迢跑來看你,你竟然這樣對我,以後我還敢來嗎?”
聽到我這些話,她站住了,“你怕啦?怕以後就不要亂說話,這次就放過你。我餓了,我們一起去吃飯,今天我請客。”
說着她向我走來,我伸出手去牽她的手,她掙開了,“這是我的學校,被同學看到了不好。”
“那我們之間保持一米的距離。”我賭氣地走開她。
“呵呵,就知道你這樣。”
吃完午飯我帶她去超市買東西后就回校了,因爲下午易筱她們還要軍訓。
隨着中秋的臨近,軍訓生活也即將走到尾聲……
終於,中秋到了。農曆八月十五是中秋月圓之日,圓圓的月兒,有圓圓的月餅……。遠離家鄉的我們沒有感到離家的孤獨,因爲這天下午我們每個人在體育場上都收到了學校的禮物——兩個月餅和兩個蘋果,一杯綠豆砂,況且晚上還有熱鬧的中秋晚會。
領了禮物後大家都並排坐在體育場的草坪上,夕陽的光芒照射下來,我們第一次感受到武漢的陽光竟能如此的溫暖。
“晚上終於不用軍訓了,還有晚會!”林釋啃着蘋果湊過來說,“學校真有人文關懷啊!”
“你真賤,小農意識那麼強,給你一點點你就滿足了。”吳芃的話激起了我們的笑聲。
“後天就不用軍訓啦!你怎麼就先吃了?”說到不用軍訓,我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
“發給你的你就吃唄,又沒規定你不可以吃。”林釋仍舊大口咬着。
“我不回去吃飯了,晚飯就吃月餅吧”。我摘下帽子,把月餅和蘋果放進去。
“看你陶醉的。”
“這個同學,帽子戴上,沒讓你脫帽你脫什麼帽!”我剛剛把帽子摘下,就傳來教官的吼叫聲。
我只好怯怯地戴上帽子,周圍的人幸災樂禍地笑了。
“我也不回去了,反正會飽就行了。”林釋又拿出月餅來。
解散後,陸續有人回去吃飯,我和林釋躺在草坪上享用着學校的饋贈。
天空越發黑暗,歡呼聲此起彼伏。
晚會很快就要拉開帷幕了,場地上開始有人在走動。中秋晚會是以學院爲單位的,是新生展現自己才華的第一個舞臺,場面雖不大,卻頗有生氣。
有個女生牽着可愛的小狗狗在體育場的草坪上散步,小狗狗只有兩個拳頭大,的確很可愛,只是那個牽着狗狗的女生並沒有長得那麼可愛。小狗狗很活潑,到處亂跑,女生一直緊跟其後,總讓人覺得不是女生牽着狗狗,而是狗狗牽着那個女生……
我從熱鬧的會場跑出來,躺在遠處的草坪上,看着狗狗,望着女生;看着月兒,望着天空。
望着滿天繁星,深邃廣闊的蒼穹深沉地掩蓋着人類所不知的。宇宙之大,而人類所能觸及到的又是如此之小。記得小時候,家住在縣城的郊區,廣闊的土地,夜晚有深沉的寂靜,那裡是動物的家園,安靜的土地,正因爲過於廣闊,人們或許是爲了追求心靈上的寄託,他們一般都相信天上必有另一個世界,一個沒有痛、沒有淚、沒有死亡、沒有時間的世界。這個世界遠在天邊,卻近在眼前。奶奶臨世前的一段時間裡經常告訴我,她每天晚上睡覺時總能在夢中看到那個世界,奶奶說哪一天再告訴我她看到的那個世界裡有什麼。我當時在想,那個世界是否也像月球一樣,有樹、有石、悽清,寂靜。
但終有一天,奶奶永遠地睡去了,在她還沒來得及告訴我之前。
在那以後我心裡總有些種淡淡的遺憾,或是深深的自責。責怪自己以爲往後的日子多的是,可我沒想到的是當時的奶奶已年過九十,對她來說,剩下的日子是屈指可數的,可那時的我並不能明瞭這個道理,以爲天將永遠藍下去,奶奶也將永遠活下去……
我雙眼眨也不眨地靜靜看着,奶奶或許並不在地下,而在她以前的夢中“看到”過的那個世界裡。
望着月兒,心裡想到的卻是家鄉,家人現在應該在天台上,象其他人一樣,桌子擺滿水果靈紙在叩拜月兒吧。奶奶曾告訴我,月亮娘娘是不能用手指指的,如果不小心指了,就要跪在地上磕三次頭,否則晚上睡覺時耳朵會被月亮娘娘割傷。記得小時候對月亮很是敬畏,也許是來自於大人的影響吧。
遠處的歡呼聲似乎更大了。曉南湖畔,有許多人在放煙花,多姿多彩、變幻無窮的煙花照耀着美麗肅穆的校園,細密而響亮的聲音直衝深邃的廣闊蒼穹,和平時零星的聲音不同,這聲音敲在心底,多姿多彩的禮花在空中綻放,把夜空照得如花般美麗。
人的一生不也如煙花般嗎?幾乎每個人的一生都有最精彩的時刻,最令人羨慕的青春年華,那正是煙花綻放的瞬間——燦爛、自然、美麗、短暫,似乎沒有比這更好的詞來形容我們年輕的心情了。
煙花盡情地在空中綻放,映照着**的模擬法庭,映照着靜謐的文波鐘樓,映照着湖畔每一個陌生的面孔,或許他們都互不相識,但他們卻有着相似的笑聲,相同的心情。
畢業後參加工作的姐姐說過,走出校園後很難會笑得那麼爽朗,因爲她們無拘的笑容已經留給了曾經的大學,她們的學生年代已成爲永遠的回憶,如同少不更事的童年。
我望着夜空璀璨的煙花,心想:我們那些遊離於現實之外的夢想又會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被我們掌握在手中?
歡喜和憂傷,記不清也道不明莫名而至,在我的心頭潮起潮落,無法平靜……。遠處的會場,有人在唱趙傳的《我是一隻小小鳥》: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一隻小小鳥
想要飛 卻怎麼樣也飛不高
也許有一天 我棲上了枝頭
卻成爲獵人的目標
我飛上了青天
才發現自己從此無依無靠……
是啊!難道我不正像是一隻小小鳥嗎?有夢,但又無法高飛……
躺在草坪上的我疲倦極了,聽着遠處縹緲的歌聲,模模糊糊地記起了昨晚讀姐姐的來信時心中隱隱約約的疼痛。其實,姐姐的隱衷我是懂得的,只是暫時還沒能力爲她分擔。來信的結尾使我久久未能入眠:
收到我的信應該差不多在中秋前後吧,我明天給你匯生活費,媽說家裡已給你匯了兩千,四個月夠用的了。上次你說只剩下一千五,一個月還不到呢。你要省着點,別亂花,大學裡總有許多讓你意外花錢的地方,還有要爭取拿獎學金,不要把這些東西看得太淡,成績好對以後找工作都是有幫助的,能力這問題有點虛,不要一味沉湎於社交而忘了學生的本分。爸最近去檢查身體又多了個肝問題,家裡沒收入有那麼多人要吃飯讀書,不容易。
姐姐的信總讓人感到憂愁,她畢業才一年,就從廈門到廣州再到深圳,以前只覺得她會讀書,能寫一手漂亮的鋼筆字,沒想到畢業後的她會是如此堅強。
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熱淚盈眶。
不遠處的歌聲響徹整個體育場,遠處的煙花照映着整個夜空。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
我總是睡不着
我懷疑是不是隻有我的明天沒有變得更好
未來會怎樣 究竟有誰會知道
幸福是否只是一種傳說
我永遠都找不到
我是一隻小小小小鳥
想要飛呀飛 卻飛呀飛不高
前幾天,跑去學術報告廳聽一位來自上海的教授的講座,印象最深的是他說社會總要分出層次,只有一種方法就是競爭,你必須努力,否則結局就是被壓在社會的底層。
曉南湖畔的蘭草如火如荼地爭先競放時,軍訓終於結束了。
在軍訓總結大會上,我和林釋所在的連獲得了優秀連隊,那幅鮮紅的錦旗被我們掛在寢室的牆壁上,這是我在大學獲得的第一次嘉獎,雖然是團隊的榮譽。
體育場有種傷感的氣息在蔓延,女教官和可愛的女生抱頭痛哭,真沒想到平時威嚴的教官也有傷感的時候。男生追逐着男教官,逮住一個集體用盡全力往天空上拋,然後紛紛撒Y子跑掉,看着教官從空中摔下來,心裡樂樂的,平時被斥責的壓抑悶氣終於可以合理釋放了,分不清是捉弄,還是不捨。
可能吳芃玩得太過火,在他們教官的唆使下,吳芃被他的隊友拋得老高,然後在空中做自由落體,“啪”的一聲,重重地摔在草坪上,周圍的同學幸災樂禍地笑得格外燦爛。
體育場開始走人……
有的排,在體育場上和教官照全家福,滿臉笑容。
當教官們排着隊小跑着出體育場時,校園裡瀰漫了一層傷感的氣息。草坪上被丟下的軍訓帽子靜靜地躺着,有人忘了拿走他的水杯,那印有校徽和軍訓紀念字幕的水杯。
回來的路上,看到剛上大四的師兄師姐在圖書館前拍畢業照,在這樣一個有些清冷的上午,男生西裝革履,頭髮梳得光亮潤澤,女孩則穿着她們心愛的短裙,打着薄薄的脂粉,一臉陽光明媚的樣子。
快門按下的瞬間,我分明看到女生的眼中有晶瑩的淚珠在打轉,她們也許不知道,這張相片將是她們最漂亮最嫵媚最深刻動人最樸實無華的一張,這張照片也標誌着她們四年的大學生活行將結束,在不遠的未來,她們即將離開自己的母校,從女孩變爲女人,從少女變成少婦。
這些美麗的女孩可能將不能像剛入校時穿着裙子打着陽傘,招搖地在九孔橋上穿行,也不能隨心所欲地站在橋上,漫觀白鵝在湖面嬉戲,魚兒在水中穿梭,野貓在草叢玩耍。
一切的一切,將會成爲她們遠去的生活。
她們所能做的是努力生活,抑或說是努力生存,努力使自己過上不失尊嚴的生活。
照相結束後,男生嘩地一聲從椅子跳下來,女孩的臉頰,有淚滑過的痕跡。
感性的她們。
歲月的流逝改變着每個人,我們無法再回到從前,也將不再是昨日的我們,我們所過的每一天,都是餘生最年輕的一天。時光依舊,我們只能任時光繼續在我們的歡笑聲中悄悄流過,繼續地改變我們,從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再再到……
這些青春洋溢的學子,他們即將揮手向度過了四年生活的母校作別時,他們是怎樣的心情?司湯達的墓碑上刻着他的三句話:“寫過,活過,愛過。”當他們要爲自己四年大學悄無聲息地逝去刻紀念碑文時又是否有勇氣寫下“活過,愛過”呢?
漫無邊際的思緒隨着天上的白雲輕輕地飄蕩,又有一個班的學生站上去合影。
我轉身離去,回到寢室後,發現吳芃在整理包袱,他要回去了。
晚上,我把洗淨曬乾後的軍訓服裝放在衣櫃的最底層,儘管以後不再穿它。易筱打電話來說國慶可能要回去,還強調是易璐要回去的,她說,“易璐的態度很堅定,在電話裡跟我媽說她想家想瘋了。其實我的心裡很清楚,她完全不是想家纔要回去的,我問了邵遠清,他也要回去,你現在知道我姐爲什麼說想家想瘋了吧!”
我們還沒上幾天的課,學校又要放假了,軍訓和國慶假期差不多佔去了一個月多。
由於林釋和吳芃都是本省的,因此他們倆要回去,餘溯然的女朋友在長沙讀書,國慶時要來武漢玩,寢室將剩我一人。
明天他們就要走了,因此前個晚上都有說有笑的,關於爲什麼那麼有緣報考這個學校,出於什麼考慮等等,四個人中就數餘溯然最高興,因爲他的女朋友明天要來武漢陪他。
餘溯然平時生活很節儉,這次他在外面租了一間房就花了一百多元,他說他們一到就睡,他的意思是說明天要早起肯定會累,她女朋友在火車上也一夜沒睡,所以回到租房就要補睡回來,可我們並不願這樣理解。
“年輕人可不要太沖動啊。”吳芃打趣道。
“你們想到哪去了,我們不會的。”餘溯然支支吾吾回答道。
“這話別說出口,會不會只有你們知道,想會不想會也是你們之間的事。”
“吳芃不行啊,話中帶刺。” 餘溯然本想站起身來,不料電話鈴卻響了。
我先跑過去,看了看顯示頻,轉身對餘溯然說,“是本市的號碼,不是你女朋友的。”
電話正是易筱打來的,她說電話卡沒錢了讓我打過去,我跑到公寓外面的電話亭給她打電話,易筱說她們已經買了明晚的火車票,她想讓我去火車送她,想到餘溯然的事情,我心裡有些不平衡,就沒好氣地說:
“我知道你要回去的,你就是小女生,想家嘛,不過我的室友好幸福啊,他的女朋友千里迢迢從長沙坐火車到武漢來陪他!”
“來陪她?”易筱似乎不相信,“那她女朋友住在哪?”
“學校周邊有很多房子出租,價位不高,他已經租好了。”
“怎麼可以這樣?還沒結婚就……”易筱驚訝地說。
“咦,怎麼不可以?他們又不幹什麼,目的單純,你別把人家想得那樣子!我覺得你的觀念亟待改進,不要像丟了東西看誰都像賊一樣。
“你可以這樣跟我說話?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她的話明顯帶有哭腔。
“好了,我沒心情和你吵,別人在外面租房子你也有意見,我覺得奇怪!”
“我明天都要走啦,今天你卻不給我好心情。”
我想給她買點東西讓她在火車上吃,就早早結束談話。
第二天,我提前兩個小時坐上了開往武昌火車站的公車,其實從學校到火車站一般只需四十多分鐘,車上大多是要回去的學生,我手扶着把手站着,旁邊的對話此起彼伏。
“我們的外教很幽默的,他只有二十來歲。”一個穿粉紅色吊帶衣的女生努着嘴滔滔不絕地說着。
“我們的外教啊,說出來你肯定會感到吃驚,他也只有二十來歲,和我們系的一個高年級女生談戀愛,後來女生懷孕了,沒想到那外教竟然跑了!唉,那個女生太傻了。”一個扎着辮子的女生接着說。
“不會吧,怎麼這麼缺德?”
“就是這樣,有人還說什麼這就是崇洋媚外的結果,人啊,有時就是落井下石。”
“後來呢?”
“哪有什麼後來,後來我也不知道,她可能去做人流了,也只能這樣,受傷的還是自己。”說到“人流”時,她故意壓低聲音不讓周圍的人聽到,但我仍聽得清清楚楚。
聽到她們都說要出國時,我好奇地摻和說:
“以後回來就是‘海歸’了,女孩也這麼拼的,我們男生感到壓力挺大的。”
“你以爲女孩容易啊,女孩不實現自我獨立,以後只會受制於人,特別是經濟上的獨立,否則以後只能每天重複洗衣做飯拖地看孩子的工作,更重要的是這種工作有時還吃力不討好。”回答的是穿粉紅色吊帶衣的女生,說這話時,她的神情變得很嚴肅。
“對,否則一輩子將逃不出做家庭主婦的命運。”旁邊的一個女生附和着。
“那以後誰當你們老公誰就幸福啦,不用拼命地賺錢養家。”我打趣道。
“我們賺錢養的是我們的父母,老公才賺錢養家。”
“不會吧,家庭是雙方共同的,哪有分得那麼清楚的?”我感到面前這個女生有點世故老成。
“話雖這麼說,但如果男人連賺錢的看家本領都沒有,誰還願意嫁給他?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我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了看身邊這些女生,不再說話了。
國慶放假回去的人多,人流量大,又碰到下班高峰,一路上不斷塞車,車上的說話聲、催促聲、叫罵聲混雜在一起,當公車到站時,易筱的火車已經開走了,我一路生着悶氣回到寢室已近八點,坐在椅子上,無意間望向窗外,才發現今晚的月光是如此之美,淡淡的、柔柔的,輕輕地瀉在窗臺上。不遠處的草坪上灑滿了柔和的月光,草坪有許多情侶肩靠肩坐着曬月光。
晚上躺在牀上,想到的卻是火車上的易筱,她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易璐又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想着想着,不知何時進入了夢鄉,迷迷糊糊中彷彿看到自己和易筱坐在火車上,也不知火車將開向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