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逢祥的忽然到來讓元秀有些驚訝,待他見禮後吩咐賜了座,又讓郭雪捧了茶水上來,這才問道:“邱監事務繁忙,不知怎有空到本宮這裡來?”
邱逢祥領內侍省,總領宮中侍者,又兼領了神策軍,雖然內侍省下還有少監等職,神策軍平素也有護軍中尉統管,但位高權重,每日裡交到他手上等待定奪的事情也着實不少,元秀這句事務繁忙說的倒是實話,並無諷刺之意。
“聖人將承香殿趙芳儀並望仙殿鄭美人兩宮小產之事交與阿家追查,微臣前兩日瑣事纏身因此沒有留意,直到昨日聽人提起,這纔想起一件事情或者對阿家有用,因此特特前來稟告。”邱逢祥拱手說道,他今日穿着緋色小科立領縐紗袍衫,頭戴烏色軟襆,腰束玉帶,雖然是坐着,但脊背挺得筆直,若非頷下潔白無須,聲音略顯陰柔,看起來卻更像一員着便服的武將。
元秀聽了他的話,面上掠過一絲詫異,邱逢祥這難道是要插手此事?自曲平之因恃功傲慢之故被憲宗皇帝下令除掉起,當時宮中得勢的宦官很有幾人彼此爭權,最後卻是最年輕的邱逢祥勝出,將其餘幾人全部趕盡殺絕,徹底掌握了神策軍,從那以後內侍省之監一職便一直是他,雖然如此,但邱逢祥比起王太清、曲平之這些人來卻要識趣許多,他很少干涉朝政,更不用說後宮之事,這也是憲宗皇帝始終也奈何不了他的地方——師出無名,何況還是一個手握禁軍大權的宦官?
即使憲宗皇帝去後,本朝這幾年來,邱逢祥也一直謹守本份,除了上回燕九懷夜探珠鏡殿,讓元秀吃了個虧外,此人還真不能說他玩忽職守了。
元秀心裡這樣想,面上卻神色不動,微笑道:“是麼?那可真是多謝邱監了,本宮年少,乍接了聖人旨意,這幾日正愁着不知該如何入手,邱監卻是久掌宮闈的,若能得邱監協助倒是好極。”
她本以爲自己這麼一說邱逢祥若是有意插手自然就會順着話題說下去,誰知邱逢祥卻復拱了拱手,正色道:“聖人既然已將此事交給了阿家,顯然是認爲阿家足以處置,況且阿家自幼聰慧,區區小產之事何以難倒阿家?微臣此來不過是聊盡綿薄之力,將禁軍夜巡所見之事如實陳述給阿家聽一聽而已。”
這麼說來邱逢祥倒是無意干涉了?
元秀注意到他說的是禁軍與夜巡,也鄭重起來:“不知邱監說的是什麼?”
“大約是阿家去紫閣別院避暑不久。”邱逢祥平靜的敘述道,“有一次,禁軍夜巡歸來稟告,說是看到太液池邊有人影閃爍,因先前阿家曾說珠鏡殿附近夜裡喧譁了些,微臣便留上了心,細細盤問之下,發現禁軍所言發現人影出現之處離珠鏡殿並不遠,第二晚,微臣便着了人前去留意——卻不想是宮中宮女悄悄向太液池中傾倒物事!”
元秀一皺眉,采綠已經失聲道:“有人投毒?”
“太液池雖然是人工開鑿而成,卻也不小,何況東西二池都是引龍首渠之活水而成,又在池中養有錦鯉、岸旁栽有卉木,縱然有能夠瞬間使兩池充滿劇毒的毒藥,宮裡又不從池中取水飲用,發現鯉魚卉木有異,豈不是立刻知道了池水不妥?”元秀皺了下眉,采綠心知自己多了嘴,趕緊住口不語。
邱逢祥道:“微臣起初也不知道那宮女究竟打什麼主意,所以命人不可將其驚動,卻在那宮女離開後,前去查看。”說到這裡,他從袖中取出一個油紙包來,元秀使個眼色,采綠忙走過去雙手接了,放到元秀跟前的几案上,見邱逢祥做了個手勢,元秀點一點頭,吩咐采綠:“打開來!”
油紙被解開,卻見紙中放着幾塊熬過的藥材,散發出清苦的氣息!
元秀皺起眉問邱逢祥:“那人是向池中倒着藥?”
“回阿家,正是!”邱逢祥點了點頭,復補充道,“因是宮中得來,微臣擔心走露風聲,所以不曾請太醫看過,但卻拿到坊間請了坊間頗有名望的幾位大夫看過,都說極像……”他沉吟了下,複道,“極像保胎藥!”
元秀臉色頓時一變,令采綠收起了藥材,看向邱逢祥:“邱監可知道那倒藥的宮女是誰?”
“正是鄭美人身邊的宮女褐兒。”邱逢祥是連憲宗皇帝都奈何不了的人,當然不會將一個進宮才幾個月、既不怎麼得寵如今還失了子嗣的美人身邊一個宮女放在眼裡,他很坦然的說道,“哦,對了,這件事情,是發生在京兆孟尹遇刺前幾日!”
元秀皺了下眉,孟光儀,鄭美人……這兩個人似乎沒什麼關係?但邱逢祥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內侍踩下當初接任王太清的曲平之,一路不顯山露水卻讓憲宗皇帝並杜青棠都對他無可奈何,他親自前來說的這番話,所提到的人恐怕都另有用意,但元秀雖然機敏,這一時半刻卻也想不到一個深宮裡的美人小產與一個名滿長安的京兆尹遇刺之間有什麼關係,她將這一句先記下了,暫時不去多想,只鄭重點頭:“多謝邱監提醒!”
謝過之後,元秀話鋒一轉,皺眉道:“只是……此事未知邱監是否告知皇后殿下?”
內侍省主管宮中所有侍者,但各宮主位身邊的近侍卻不在其中,譬如元秀身邊的採藍采綠採紫採橙,王子節身邊的杏梅柳桑等,因此邱逢祥在宮闈裡權利雖大,但遇見了這樣的事情論理也要稟告皇后的,畢竟後宮裡面名義最高的到底還是皇后。
然而邱逢祥面不改色道:“回阿家的話,微臣原本次日早上就想尋個機會前去蓬萊殿稟告的,哪知那日天未亮時,京兆府來人敲開宮門,道是孟尹遇刺重傷,聖人震驚,微臣擔憂宮中安危,因此重新加派人手巡視,如此忙碌了三五日,案頭事情增多,卻是忘了,還是這回聽到聖人讓阿家主持追查此事纔想起來。”
邱逢祥若當真這麼容易忘事,也坐不到如今的高位了,元秀也不去說破他,不管怎麼說,如今神策軍還在邱逢祥手裡,等於說皇室安危繫於其手,在這個時候與之撕破臉不是什麼好主意,況且……這會豐淳與王子節正好的蜜裡調油一樣,既然邱逢祥表示皇后其實不知道這件事,那麼元秀也順着裝一裝糊塗——總而言之,就算鄭美人小產裡有皇后與裴氏算計的影子,但鄭美人自己怕也是用心不純的。
送走邱逢祥,採藍不免奇怪的說道:“邱監做什麼要特特過來說這件事情?”
“聽邱監話裡的意思,雖然說了此事是五郎交給阿家的,他不敢插手,但他來說的事情卻分明對鄭美人不利。”采綠也道,“只是邱監說的究竟是真是假?就算鄭美人故意瞞了身孕,但好端端的做什麼要把藥倒到太液池裡去?宮中到了時候各處落鎖不說,她獨自捧着藥渣在宮裡行走,從望仙殿到太液池也是頗有一段距離,難道就不擔心被禁軍撞見麼?”
“阿家可要傳那褐兒過來問一問?”採藍提議道。
元秀凝眉思索片刻,卻搖頭道:“那宮女沒什麼可見的,本宮倒很想見一見裴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