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殿裡這時候王氏的心情卻不錯,她鬆鬆綰了個寶髻,斜插着兩支玉步搖,正含着笑看靈奴滿殿追着猞猁要替它洗澡,杏娘在旁含嗔帶笑的叮囑着靈奴仔細些:“角落裡那隻孔雀綠釉下彩繪春日碧桃的擺瓶已經叫你們碰到了兩次了,還不快點擺擺好了,若不小心碰壞了瞧殿下怎麼罰你!”
“本宮什麼都還沒說呢,你這個做姐姐的倒先兇上了。”王氏擡起手裡拿的一柄泥金海棠花形團扇,扇上繡着栩栩如生的獅子滾繡球,那獅子的眼睛卻是兩顆黑曜石,顯得炯炯有神,極有氣勢,王氏輕撲了下杏娘,杏娘笑着回道:“這都怪皇后殿下把靈奴寵壞了,如今奴說的話她啊都是挑着聽的,非要把殿下拖上了她才肯全聽。”
“哦?這麼說着,說來說去還都是本宮的錯了?”王氏失笑,一旁柳娘抿嘴笑道:“皇后殿下待靈奴是真正的好。”
王氏悠悠說道:“唉,幼娘你們也是見過的,本宮瞧見她實在是喜歡,可是又不能留她在宮裡久住,好在靈奴比她也不長兩歲,本宮啊就當個侄女養着罷。”她這話一出,柳娘與杏孃的臉色都是微微一變,靈奴好容易才趴在了幾下抓住猞猁來,聞言嚇了一跳,差點叫猞猁又給逃了,忙過來行禮道:“皇后殿下這話奴可怎麼敢當呢?奴得皇后殿下看重,又有幾位阿姐教導,已經是難得的福氣了,如何敢與幼娘比?那可是王氏的女郎!”
“你的福氣可不小。”王氏深深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說道,聽了她這話,杏娘和柳娘雙雙對望了一眼,若有所思,靈奴卻一頭霧水,下意識的看向了杏娘求助,只是杏娘這會卻也只是意義複雜的看着她,王氏見狀,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揮着手道,“行啦,帶它下去罷。”
靈奴懵懵懂懂的應了,抱着猞猁去清洗,杏娘與柳娘交換了一個眼神,柳娘小聲道:“皇后殿下如今與大家已經重歸於好,又何必還要這樣籠絡靈奴?一則靈奴的年紀尚幼,從如今就開始待她好,恐怕慣壞了,二則皇后殿下自己也青春年少……”
“起初叫杏娘待她好些,不過是因爲她生得模樣還不錯。”這會靈奴不在跟前,王氏便淡淡的說道,“那時候本宮與五郎關係並不親近,趙氏那賤.人自恃生子有功,野心勃勃!好在這趙氏愚蠢,遠不及昔日武周萬分之一!本宮,也才未落到了前朝先祖的那等地步!”
聽出她語氣裡的憤慨,杏娘忙柔聲安慰道:“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皇后殿下氣度高華、青春貌美,大家如今可不是連白日裡都要往蓬萊殿來看望殿下?再者本朝又哪裡能與前朝比了?曹才人不但有子,趙氏先前也是因爲憲宗皇帝孝期,大家不便添人這纔出了兩年風頭,自打韋華妃她們五人進了宮,殿下請看這宮裡,若不是還有韓王與魏王在,大家哪裡還記得往承香殿去?如今也是因爲大家膝下子嗣不多的緣故,待過上幾年小皇子們陸續多了起來,韓王魏王又如何?不過如今日之代王、齊王般,到了年紀殿下瞧他們礙眼,打發了去就藩便是!”
王氏搖了搖頭,冷笑道:“后妃再怎麼得寵終究是要子嗣傍身的——前幾日本宮讀史讀到了羋八子之事,羋氏當初何曾得秦惠文王的寵愛了?不但失寵,甚至連其子都被打發出去爲質!後來秦武王在位三年即死,其子公子則被迎回爲王,尊其爲太后——她若沒有公子則,憑什麼能夠臨朝四十一年之久?何況古來與君王爭奪帝位者一旦失敗從無好下場,哪怕是始皇帝尊爲亞父的呂不韋亦是如此,而宣太后故去依舊得居宮廷,帝太后私德有虧最終還是被迎回甘泉宮,親生母子就是不同!就是本朝的武周,若非先得高宗皇帝之寵,復誕諸子,又怎能動搖得了本宮那先祖的地位?”
“哪怕是自己不生……看羋氏族人華陽太后也是個例子!”王氏淡淡的道,“你們是本宮的陪嫁,自然都是好的,只是這宮闈之中有多少陰私,你們進宮這些年想來也看到了,本宮當初也問過你們,都是想要到了時候出宮各自婚嫁,並不願意留下來趟這趟混水,本宮也不願強人所難,這才叫杏娘物色了靈奴,她年紀雖小,但勝在背景清白又天真不諳世事,這樣的性.子彼此都輕鬆些,本宮想要一個子嗣,卻也不欲行那留子去母之事,生母柔順單純些,對各方都好!這也是當初叫你們擡舉些她的緣故。”
柳娘忍不住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皇后殿下與大家帝后和諧,內外皆知,皇后殿下若能夠有嫡出之子,又何必再爲大家引薦靈奴?畢竟人心善變,坊間有古語說鬥米養恩擔米養仇,殿下待靈奴這般的好,奴擔心她久而久之會恃寵生驕,到時候反而辜負了殿下一片栽培之心!”
王氏只是淡淡一笑:“未雨綢繆!遠的不說,當初裴才人進宮時大家寵愛她何嘗就少了?連着越過了芳儀與美人,日日召幸,比之華妃都還要得勢些,可如今卻只見裴氏日日裡尋着藉口跑到本宮的蓬萊殿來奉承,態度謙卑乖巧,哪裡看得出她得寵時候的風光與氣勢?”
“那裴氏不過是裴家一個庶女,仗着年少略有幾分顏色,大家新鮮了一陣,她倒是自以爲是起來,如今也不過是露出了真面目,以奴說,她下回再來何不攆了她去?”提到裴才人柳娘便厭惡的說道,裴才人每日裡跑過來說是覲見皇后,其實都掐準了豐淳過來的時辰,用心六宮皆知,柳娘如何不怒?只是礙着王氏吩咐不許冒犯了她,纔不得不忍,如今私下裡難免就要發作幾句。
杏娘聽了王氏之言卻是若有所思,王氏這話似乎在說她與豐淳之間的恩愛也久長不了?雖然這些年來王氏對豐淳早已傷了心,但這會纔好起來沒幾天,怎麼就這樣說話了?哪怕心裡想着,如此說出來究竟也不吉利——還是王氏知道着什麼?
不過王氏打算依樣寵着靈奴她倒不意外,杏娘比柳娘想的更深一層——一個乖巧伶俐知道本分的靈奴同一個被寵得暈頭轉向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靈奴究竟哪個更好控制與對付,答案不言而喻。換做了她也會覺得趙芳儀比起進宮至今都不動聲色、泰然處之的崔、盧兩位芳儀好琢磨的多了。
“柳娘你又來了,皇后殿下是什麼身份?”柳娘忿忿的說着王氏卻但笑不語,見她越說越激動起來,纔拿扇子輕撲了下杏娘,示意她代爲解釋,杏娘忙收回思緒,白了柳娘一眼,嗔道,“尋常大戶人家都沒有主母發作前去晨昏定省的妾室的道理,皇后殿下又是什麼身份什麼氣度?再說,這六月外面熱得慌,元秀公主都帶着薛尚儀到山上避暑去了,咱們殿裡冰盆從早到晚不斷都還受不了,裴才人她不怕自己雪白的皮肉被曬黑,日日裡頂着太陽過來叩安,皇后殿下只管受着,咱們只管瞧着,只看大家如今連敷衍都不肯了,便知道她這樣做不過是越發的無用罷了!”
王氏端起几上的凍飲呷了一口,淡笑着道:“這裴氏啊究竟是庶出之女,雖然聽說在裴家時裴尚德也沒有虧待過她,究竟不可能當做了同母妹妹來教導,到底欠氣度,只看紫蘭殿與承暉殿的沉穩,方不失我夢唐后妃之儀呢!”
杏娘抿了抿嘴——崔芳儀與盧芳儀,從進宮起,便不十分得寵,這兩位在做女郎時,在長安城中也是頗有些名聲的,到如今先是韋華妃、裴才人,接着帝后和諧,都不驕不躁,着實是沉得住氣了。
柳娘卻想到了另一件事:“說起來,望仙殿怎麼還沒出事?這裴才人不會整日裡把精神用在了過來煩心咱們,卻把這事給忘記——或者她無能到了知道了也不敢下手的地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