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妞臂上挽着一隻柳條編成的籃子,籃裡已經放了五六枝鮮花,色澤不一,皆是節度使府裡開得最盛最好的,她似乎還嫌不夠,手裡拿着花剪,打量着眼前一株足足開了十幾朵的月季,這月季顏色深紅,幾如玫瑰,甜香撲鼻,引得幾隻蜂蝶頂着烈日繞着它飛來飛去。
不遠處兩名其他姬妾的使女恰好路過,看見了她,認出是樓氏的人,彼此對望了一眼,都不禁輕啐一口:“樓氏這妖精,想的倒好呢,這幾日節帥忙得緊,她還這般花着心思打扮,這般的招搖,遲早有一天招了郎君的不喜,那穆氏就是個例子!”
這兩人說話聲音雖然低,可一轉身卻見麻妞雙手插腰,瞪大了眼睛攔到了她們面前,喝道:“你們剛纔在嘀咕什麼話?可是在咒樓娘子麼!”
這兩使女伺候的卻正是先前樓氏身邊的使女之一刁氏,趁着樓氏天葵的時候勾引了賀之方,也成了府邸裡的妾室之一的那一人,刁氏能夠從樓氏手裡搶食,自然也是頗有幾分姿色的,又擅長逢迎,居然頂着樓氏的打壓在這後院裡面站住了腳,尤其刁氏刻意在夫人高氏跟前做低伏小,有高氏撐腰,樓氏幾次想爲難她都反而吃了虧,而高氏之所以不將一干美姬放在眼裡,便是因爲賀夷簡,賀夷簡當年因穆氏對高氏無禮,悍然當庭殺之!從此賀之方的後院都對這位郎君極爲恐懼,這會賀夷簡剛剛回了魏州,後院裡照例都是要老實些的。
因刁氏比樓氏更受高氏喜歡,所以這兩名使女先被麻妞這一喝弄得一驚,但隨即想起高氏又定了定神,冷笑道:“便是咒了樓娘子又怎麼樣?如今節帥與郎君俱是事務繁忙,咱們娘子擔憂這暑天體虛,親手熬了肉羹送過去,以讓節帥補一補身子,樓娘子倒是可笑了,不但不爲節帥分憂,反而一個勁的塗脂抹粉,媚惑節帥——只可惜啊,節帥這幾日,都住在了書房裡,誰耐煩去看樓娘子呢?你這些花兒朵兒卻是平白的糟蹋了!”
麻妞瞪眼喝道:“胡說八道的小蹄子!因着易道長的神算,咱們河北打從年初便是風調雨順的,如今暑天里正是節帥頤養的時候,成德的節帥還在咱們這兒呢,這會能有什麼事情繁忙到了連郎君都不得閒,淨會胡謅!瞧我回頭告訴了樓娘子,在節帥面前怎麼說你們這兩個胡言亂語的東西!”
“哈哈,長安出了那樣大的事,樓娘子居然到這會都不知道。”那兩個使女頓時相視而笑,其中一人幸災樂禍的對她做了個鬼臉,“還以爲節帥多麼寵愛樓娘子呢,原來比起咱們娘子卻是差得遠了,麻妞我們瞧你跟着樓娘子也混不了什麼,還不如去求一求咱們娘子,或者念在了當初一起過的份上,咱們娘子心善收留一下你,若不然等樓娘子失了寵,以後啊別說這滿園的花你來剪,便是過來看看,也得覷着點兒沒人的時候!”
麻妞嘴上絲毫不含糊,立刻回道:“哦?這麼說,你們倒也記得原本刁氏的身份也不過與我一般是樓娘子的奴婢?”
那兩名使女頓時語塞,另一人怒哼道:“不識好人心!咱們走!”
麻妞又與她們吵嚷了幾句,這才氣哼哼的重新回到了那株月季花樹前,選了幾朵花型最爲完整、開得恰到好處的剪了,卻也無心再選旁的,便將花剪放回了籃中,施施然回了樓氏住的小院,如今樓氏這裡又撥了一個姓辜的使女來照顧,後院之事素來由高氏掌管,樓氏因着先前麻妞之舉,對這辜氏的忌憚更甚於逼迫她爲長安之間的麻妞,尤其是飲食及貼身之事,更是絲毫不許辜氏插手,因此這辜氏在樓氏這裡既清閒又尷尬。
這炎炎夏日,樓氏寧可獨自窩在了房裡靠着姬妾不多的冰度日,也不肯叫她在裡面打扇,提防之心可見一斑。辜氏等在了屋檐下面,見到了麻妞提着花回來,好歹找到了些事做,她知道這花都是樓氏要的,並不敢靠近與觸碰,所以迎上來走到了麻妞另一邊,拿帕子替她擦着汗,嘴裡道:“這會正熱着,我向大廚房那邊要了些解暑的綠豆湯吊在了井裡,麻妞姐姐可要用一些?”
麻妞待她倒是和氣,笑着點一點頭:“可是多謝你了。”
“姐姐這是哪裡的話,我人笨手拙,娘子跟前的差事總也做不好,都要賴着姐姐幫我分擔,如今不過是略盡一盡心意罷了。”辜氏聽了臉色頓時一黯,麻妞立刻覺得了,只是她還是笑眯眯的:“這是哪裡的話?我瞧你做事也是麻利的,只是娘子念舊纔多叫了幾回我,加上你纔來,並不清楚娘子的喜好,待有空的時候我替你多說一說,你記住了便也是了,咱們這裡除了我就是你,娘子哪裡還能不倚重你?”
辜氏聽她這話裡還是一味的敷衍,她討好麻妞想要藉此得樓氏喜歡也不是頭一回碰壁了,心裡嘆了口氣,面上卻依舊笑着道:“姐姐說的是,姐姐這會子才從太陽下面走過,井裡怕是湃得過了,我且先去提了上來,放上一時半刻的再吃,免得回頭拉肚子。”
“這可得你注意了。”麻妞笑眯眯的道,“我若是病倒了,這院子裡的差使啊可都得落你頭上了,到那時候你怨我也沒辦法呢。”
這話說得辜氏臉色頓時一僵,面上不自然的笑道:“姐姐說的這是哪裡話,姐姐身子一向最好不過,怎麼就會拉肚子了?我一定好好盯着那綠豆湯,不讓它壞了。”
“那卻多謝你了。”麻妞對她笑了笑,挽着籃子進了內室。
辜氏望着她的背影,禁不住用力咬了咬牙……
內室裡面帳幕重重的,按着節度使府的份例,樓氏也算是正當寵的姬妾了,但五州之地究竟不能與宮廷相比,何況高氏素來就不喜歡她,藉口高曠如今正留在了魏州頤養,高曠非但是成德節度使,還是高氏之父、賀之方的岳父,正經長輩,他那裡的冰自然不能虧待了,如此名正言順的剋扣了姬妾用度,所以樓氏如今兩天才能分到一小盆冰,這內室雖然墜了重幕下來隔了外面的暑熱,卻也悶得慌。
見到了麻妞挽着籃子進來,樓氏無精打采的看了一眼,室中昏暗,她也沒看清楚籃內是什麼,只是聞到了花香,便奇道:“這會子正熱着,你去摘什麼花?”
這話若是被辜氏聽見定然要起疑,但這會辜氏卻去取綠豆湯了,小院裡唯一的那口井在院子角落,與內室是最遠的,所以麻妞說話也不藏着:“這兩日見信鴿來回飛得極是頻繁,節帥到你這裡來了也少了,我猜測前院是不是有什麼事,爲了不叫你引懷疑,打聽到了刁娘子往前面送東西送得勤快,今兒專門去花園裡堵她那兩個使女了,還跟她們吵了一架,卻也打聽到了些消息。”
樓氏聽見了這個就變色,麻妞卻繼續道:“但她們知道的究竟也不仔細,爲免引起懷疑,我也沒多問,如今卻要你幫一個忙。”
“你……你要我做什麼?”樓氏雖然被她迫着默認了做了奸細,卻還是頭一次沾事,不覺聲音都打顫了。
麻妞冷冷道:“你可知道外面那辜氏如今正打着這院子裡才我與她兩個使女,你防她防得再緊,她想着法子藥倒了我,你也不能不叫她近身!否則就是明擺着疑心夫人,這會郎君就在魏州,夫人隨便在郎君面前說上幾句,從前的穆氏就是個例子!”
聽到穆氏,樓氏頓時又是一顫。
“你想個藉口,讓我去一回大郎府上。”麻妞吩咐道,“做好了,有我在這院子裡一日,辜氏便休想害到你,若不然,我只要裝上一次病,還能跟辜氏拿些兒好處,你看你有幾條命!”
難道賀懷年早與長安有約?
樓氏雖然久在後院,不諳時局,此刻也不由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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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前面的坑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