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以豐淳之能,在杜青棠與邱逢祥聯手之下壓根沒有翻盤的可能,但這會從李十娘口中套出了坊間的態度,元秀還是有些失望,見她沉默了下來,李十娘趕緊想一想自己可有說錯的地方,卻聽元秀振作了精神復問道:“你那七姐可從終南山裡回來了?”
“七姐在上個月月底便已回來。”李十娘不知她忽然提起李七娘做什麼,小心翼翼的回道,“因我在終南山中對貴主無禮,七姐本打算帶我尋個機會與貴主賠罪呢,原本先前齊王妃生辰時,我們打算腆顏前往,卻不想七姐那幾日恰好感了風寒,這纔沒敢去打擾。”
“都已經過去了。”元秀含糊着道,翠華山之事究竟對自己名譽有損,如今當時一起被長生子帶走的袁別鶴已經在宮變之中與玄武殿一同被焚爲灰燼,即使如此,元秀還是不太願意提,但她心下究竟狐疑,那一日她的行程實在是巧,李十娘隨口一提,她正是心情好就答應了,終南山在夏日雖然不乏長安左近的權貴前往避暑,但此山巍峨蒼莽,究竟不比官道熙熙攘攘,她們一路馳騁,兩旁多半是懸崖與山峰,欲私下跟蹤壓根不可能跟住,除非是尾隨。
但既然是尾隨,那麼想來也該是從紫閣峰下就開始跟上了,如此又何必在翠華山上出手,長生子是藉助了到翠華山者都要一觀的冰洞、風洞,提前在冰洞之外佈下了迷藥,這才能夠從容擄走了袁別鶴與元秀,可這件事卻有些奇怪——紫閣別院裡,賀夷簡、燕九懷都曾來去自如,就是燕九懷挾持着元秀趁夜出紫閣別院,趕到峰下的高冠瀑布下,赴杜拂日之約戰,後面杜拂日似是頭一回到紫閣別院,送元秀回竹樓時也未曾引起別院中人注意。
從長生子那日在翠華山上迷倒衆人,單獨帶走了自己與袁別鶴,詢問推.背.圖之事宜,可見長生子並無引人注意的打算,既然如此,他又爲何非要在翠華山上公然動手,而不是如賀夷簡、燕九懷這些人一樣從紫閣別院入手,可以不驚動他人?
就算長生子並非尾隨,而是恰好在翠華山上遇見了自己,並不知道自己當時住在了紫閣別院,那麼他也大可以隱藏行跡,一路跟隨到了紫閣別院,再偷偷潛入,這樣比起公然迷倒衆多禁軍再出手劫人,委實是輕鬆許多,也不易將事情鬧大。
若是長生子在翠華山上遇見自己一行實爲偶然,那麼他又如何在冰洞外布好迷藥?
難道是長生子另有所待,而自己一行只是恰好撞上了?否則當時衆人都已昏迷,他若要詢問什麼只需單個將元秀弄醒,如此還可以讓事情更小一些,卻又何必特特帶着人從山上趕到了山下?
除非當真是巧合,而長生子也正急着向自己打聽推.背.圖之事,所以將計就計,擄走自己與袁別鶴——當初元秀是以爲長生子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在帶走自己時也帶上了袁別鶴,如此衆人醒來後發覺元秀不見,因有袁別鶴在旁的緣故總比獨自與長生子失蹤好解釋些;而後來則發現袁別鶴乃是昔年與李淳風同作推.背.圖的袁天罡後人,長生子號稱爲李淳風傳人,對推.背.圖又已苦求多年,那時候元秀便覺得長生子帶走袁別鶴應是另有目的。
只是她醒來時袁別鶴依舊昏迷着,等到他清醒後,元秀當時自己心神初定,也未來得及留意袁別鶴其時神情是否有異,卻不知道長生子是否在自己醒來前與袁別鶴說什麼?
但想來他就算這麼做了也是未嘗成功的,否則宮變那晚袁別鶴也沒什麼資本可與長生子做交換了。
不過長生子從十幾年前入世起,到現在都是爲了謀取推.背.圖,爲此他不惜冒着身死的危險在宮變後再次入宮帶走徐王與血詔,投奔魏州——那麼對他來說的要事是不是也與推.背.圖有關?
如果他當時確實是布好了迷藥在冰洞的洞口等待其他人,而他又是在等待誰?
元秀眯起眼,推.背.圖從幾代以前便爲皇室收藏,天下僅此一份,能夠接觸到它的,只有皇室,不過豐淳顯然不可能出宮,而且若是豐淳安排了人在那日那時與長生子有約,長生子既然已經與豐淳聯絡上了,也不必劫持自己,況且這樣的話,豐淳定然不會瞞了同在終南山中的袁別鶴。
而袁別鶴那日雖然反對過元秀肆意而遊,卻只是擔心安危,也並不十分堅決,若是知曉豐淳在那裡有什麼謀算,以他對豐淳的忠心,那是一定會堅決反對的。
若不是豐淳,皇室裡面能夠接觸到推.背.圖而不經過他的卻是再無第二人……想到這裡元秀忽然全身一凜!
她想起了另一個可能的人選——邱逢祥!
邱逢祥在憲宗一朝的時候就已經手握禁軍,地位非同小可,憲宗時,因本身英明並與杜青棠君臣相宜,尚且可以將他壓制得不干涉朝政,到了本朝時候,豐淳年輕,而邱逢祥在宮變之前卻又一直表現得低調守禮,在宮變之前,本朝許多經歷過了懷宗或者是憲宗一朝初時王太清當政時候的老臣私下裡甚至都要贊他一句知機有德。
不過這些並不代表邱逢祥對皇室的控制弱於王太清,但看他這一回宮變如此的凌厲與乾脆可知其人手段!
因此除了豐淳之外,邱逢祥若想取出推.背.圖決計不難。
元秀蹙了蹙眉……如此也不對,先不說還是與設想中長生子那一日要等的是豐淳一樣,既然已經與能夠直接拿到推.背.圖的人聯繫上了,長生子又何必再尋元秀?且說宮變這一回,若是邱逢祥願意將推.背.圖取出作爲酬勞,想必長生子便是已經帶着血詔與徐王踏入魏州,說不定也會高高興興的跑回長安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長生子此人武功高明、醫術了得,而且還有一身道家之術,所求之物推.背.圖對於常人來說又意義不大,如此之人,就是招攬了放在身邊做個護衛也是好的,以邱逢祥的爲人卻不知道爲什麼竟沒有想出此法來?
她在車中思來想去,神色變換不定,李十娘卻是因她的安靜十分無趣,又知道宮變之後皇室中人地位尷尬,但名義上卻還尊貴,這一位貴主又與杜拂日賜了婚,李十娘既不敢怠慢,又知道元秀這會心情不會有多好,生恐說錯了話惹出事來,馬車裡一時沉默得緊。
這樣一路到了興慶宮竟是風平浪靜。
元秀見到了豐淳如今住的地方,頓時將長生子拋開,從車簾的縫隙裡看着馬車經興慶門過大同門,兩旁鐘鼓二樓一如昭賢太后在時一般,甚至上面還有新近修繕的痕跡,她心情複雜難言。
卻見儀車從大同殿旁緩緩而過,一路往南內的正殿興慶殿而去,如今豐淳自然是住在了興慶殿中。
這興慶殿是在憲宗皇帝去後,昭賢太后領着元秀足足住了兩年有餘的,自然熟悉。眼看着車過交泰殿,殿上侍立的宮女甚是熟悉,元秀撩起車簾看了一眼,卻是杏娘,她手裡挽了花籃,似正提着什麼拾階而上,因是背對着儀車所以也沒發現元秀的注視,元秀看了幾眼復放下了車簾,轉頭問李十娘:“皇后……皇太后與韋太妃的身子近來可好?”
元秀真正想問的卻只是王子節,韋華妃乃是杜拂日的嫡親表姐,杜拂日每次到珠鏡殿,多半也會去含涼殿上問候一二,如今距離移宮也沒幾天,她又能出什麼事?
果然李十娘道:“臣女沒有聽說南內這幾日傳出什麼消息來,不過前日鄧國夫人似乎曾進宮來探望過太后。”
既然連李氏都能夠到交泰殿探望,那麼想來王子節也不會有什麼事了。如此說來也證明了杜青棠與邱逢祥都不再擔心豐淳做什麼——元秀又是鬆了口氣又是感到悲哀,豐淳已無威脅,這樣固然可以最大程度的降低杜、邱的殺意,但是從一國至尊,淪落到了生死付於他人之手的地步,元秀心下淒涼還是一則,最要緊的是豐淳可怎麼受得了?
這樣心緒混亂裡面,儀車已經停在了興慶殿前,李十娘叫了兩聲元秀才回了神。
下了馬車,卻見魚安源已經在殿外迎着了,他的神色有些委頓,但見到元秀三人還是堆出了些許笑意:“阿家們都已經到了?正是巧了,太上皇如今方在用早膳。”
元秀一行今兒是特特起早了的,這是爲了清晨之時路上人少,刺客一旦出手,也便於追捕與發現蹤跡,沒想到一路太平,到了這興慶殿上倒是趕上了平常的早膳之時。
此時此景,元秀等人自是沒了心情與魚安源多言,一行人進了殿,但見上首豐淳穿一件七成新的石青圓領縐紗常服,頭上軟襆縫了一顆拇指大小的明珠,腰間繫着玉帶,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神黯淡,面前一張長案上,正放着十數碟菜餚並幾個廣口琉璃盆,旁邊還有一壺啓了封的土窟春,醇香之味傳得半殿都是。
看見三個妹妹聯袂入內,豐淳想來也是早已得到了消息,並不驚訝,目光從東平與雲州身上一掠而過,在元秀身上多落了片刻,方啞聲道:“你們來了?可要一起用些?”
“正好陪五哥用些。”東平公主與雲州公主還在思量如何回答,元秀已經點了頭,她們因爲是提早出發,所以在宮中其實已經用過了一回早膳,可元秀惟恐豐淳身爲舊帝受了委屈,如今正逢豐淳用膳,她自然也要看一看豐淳平素吃用如何。
魚安源聞言,命人在下首加了案,正要吩咐人去庖下取份菜來,元秀已經道:“我等在大明宮中已經用了一些,如今不過是陪五哥應個景兒,何必再去庖下多取?只拿五哥面前的分些下來便是。”
聽他這麼說了魚安源卻不敢立刻答應,畢竟豐淳固然被迫退了位到底也有太上皇之銜,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內侍,如今還要在豐淳身邊伺候,自然不能因此怠慢了豐淳,看到了這一幕,元秀知道豐淳縱然被廢到底近身侍者還是恭敬的,略感安慰。
豐淳聞言,淡淡的道:“那就將未動過的幾道分於阿家們罷。”
得了豐淳的話,魚安源才挽起袖子,親自上前將幾道點心與菜餚一一呈到了元秀三人面前,元秀心中默數,卻是除了距離豐淳最近的幾道,餘者皆未動過,她知道豐淳如今定然是心緒不佳,難免沒有胃口,舉箸將面前一碟子玫瑰蜜卷並巨勝奴夾了一些,放在了碟子裡親口嚐了一嘗,但覺玫瑰蜜卷甘甜適中,發的恰到好處,巨勝奴外酥裡嫩,正是供給君上的膳食應有之份,又將另外幾碟都一一嘗過,並無不妥之處。
東平公主與雲州公主見她挨個的嚐了過來,面上略一猶豫,也拿起了牙箸挨個品嚐,如此三人面上都無驚訝與憤怒之色,元秀方鬆了口氣,以後如何不可知,但至少現在豐淳的生活並不差。
豐淳見她們都放了箸,想了一想,道:“皇太后前幾日胃口不佳,她身邊的杏娘從宮外弄到了一些香椿,只是皇太后因有孕在身這些時候都是臥牀難起,不如東平與雲州去探望一下,順便等杏娘做好了香椿,也替朕取一份來。”
這是明着要支開東平與雲州了,不過東平與雲州一來與豐淳並非同母所出,本就遠了一層,另外豐淳有元秀這個胞妹,對她們也不過是按着規矩來,彼此感情談不上親近,東平與雲州今日本就不打算過來,無非是迫不得已,如今聽了豐淳的話,樂得脫身,都起了身道:“遵皇兄之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