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願卿心知我心
馬革裹屍亦無憾
長安城西,整齊的兵營綿延十幾裡,兵士們在校尉的指揮下做着戰前最後的訓練,中軍大帳旁的軍帳內,李泰正坐在榻上看着侍衛把一件件鎧甲穿在李恪身上。“三哥,我可真服了你,我本以爲你一直提要去戰場殺敵只是說說而已,你居然真的去了,小弟真是既羨慕又佩服。”
李恪正伸展雙臂,讓侍衛能扣緊胸甲,“你羨慕我做什麼,你那文學館可是被父皇大加讚賞,不是剛剛又授你爲雍州牧,以示褒獎麼,又是揚州大都督,又是左武侯大將軍,可比我這小小副總管大多了。”
“三哥你就別嘲笑我了,就我這身形,連大將軍的鎧甲都穿不上去。”
兩個侍衛都憋着笑,李恪也不禁莞爾,他揮了揮手,侍衛都退出帳外。只見他一身玄色的鑌鐵鎧甲,邊緣鍍金裝飾,鑲着各種寶石,甲身之上刻着龍紋彰顯他高貴的身份,沒有戴頭盔,而是金冠束髮,兩道劍眉之下,雙目炯炯有神,真是英姿颯爽,一表人物,看得李泰頻頻搖頭。
“怎麼?很奇怪麼?這是父皇剛賜的。”大帳裡沒有銅鏡,李恪只得問他。
李泰感慨到,“怎會奇怪,三哥彷彿是天神下凡,小弟只有頂禮膜拜的份。”
李恪笑笑不語。
李泰接着說道,“還好這軍營裡都是男人,否則三嫂怎能放心讓三哥獨自在外那麼久。”
說到她李恪臉上沒了笑容,他忙轉過頭去,拿起案上的劍別在腰間,“四妹最近怎麼樣,我近日事多,都沒得空去看看我那小侄子。”
李泰玩世不恭的臉上多了一絲憂慮,“這孩子生下來身體就不好,大病小病不斷都快半年了,我真怕他挺不過去,婉兒更是整日以淚洗面,人也瘦了好幾圈,我看着心疼。”
李恪勸到,“那你得好好勸勸她,身體比什麼都重要。”
李泰點頭稱是,這時越峰走了進來說道,“殿下,李靖將軍讓我轉告,皇上和太上皇前來閱軍,已經快到大營正門了。”
“那麼快就到了,你跟李將軍說,我這就出去,四弟你怎麼辦?跟我出去一起見駕?”
李泰又恢復的常態,“我一個空頭將軍跟你出去幹什麼,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我自己認得路。”
李恪對着他搖了搖頭,“越峰,你留下,送越王從側門出營。”說罷,他大步出了軍帳,上馬往大營門口奔去。
李世民站在點兵臺中央,臺下的士兵整齊的站立着,分成了多個方陣,越往遠處越是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一片看不到邊際。太上皇李淵站在他左側,右側的是主將李靖,一身戎裝的李恪則是站在李靖身旁。還有侯君集、李道宗和幾個大將往兩旁一字站開去。有兵士拿着盤子端着酒杯走到他們面前,李世民李淵各拿起其中一杯,而後諸將也都拿起酒杯,李世民對着臺下士兵大聲說道,“今日在這軍營之中,朕就不說太多聽不明白的廢話了,”臺下士兵都笑了起來,李世民頓了頓接着說道,“朕想說的只有三點,第一,兵者要聽將令,不得肆意妄爲!第二,你們殺敵是爲了什麼?是爲了保我大唐疆土,安我大唐子民,所以,絕對不得擾民,不得濫殺無辜!第三,見到敵人,不能手軟!要全力以赴奮勇殺敵!等你們得勝歸朝之時,朕在這裡親自爲你們擺慶功酒,爲你們接風!”說完他舉起酒杯,把杯中之酒緩緩倒在身前地上。
李靖上前兩步也舉起酒杯,對着臺下士兵喊到,“誓平蠻夷!振我大唐雄風!大唐威武!”
臺下了士兵都跟着他喊着,“大唐威武!大唐威武!”喊聲嘹亮,響徹雲霄。
李靖轉過身面對着李世民跪了下來,李恪和諸將一起上前,單膝跪地,李世民又拿起一杯酒,“今日朕以這杯水酒爲你們踐行,願你們凱旋而歸。”說完就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李靖攜諸將回道,“臣等定不負陛下所託,不平吐谷渾絕不歸朝。”說罷也都一飲而盡。
閱兵完畢,諸將將李世民李淵送到大營門口,李世民叫過李恪走到一邊說道,“恪兒,明日你就要出征了,等會兒回宮中跟你母妃道個別吧,她很是想念你。”李恪應下了,目送着他的車駕漸漸走遠。
李恪跟楊淑妃道別之後,就出了太極宮承天門。天早已暗下來,橫街兩邊的宮牆下都積滿了雪,月色下泛着黯淡的白光,李恪在街上站了許久,自己的母妃雖然不捨卻也沒哭哭啼啼,只說要他好好照顧自己,必要的時候要拿出皇子的威嚴來,別丟了皇家的臉面,本來她就是跟着父皇一路風雨過來的,更大的場面都見過。她還提到了照兮,說是已經很久沒見她了,甚是想念,要她多去宮裡走走,一個人在長安有什麼困難儘管去找她。李恪都含糊着應了下來。
李恪望着天上明月,心裡想着和她的事也是時候做個了結,他翻身上馬往東邊王府方向奔去。
進了王府大門,他便往照兮所在的後廷走去,走到一半卻停了下來,他站在原地躊躇了半天,回頭往自己的書房走去。
點了燈,調了墨,鋪好紙,李恪坐在桌前,從懷中拿出了件東西,是他送給她的那支白玉簪子,他修好後就一直帶在身上。李恪摸着簪子,那條裂痕雖然看不見,他還是能感覺到,他把簪子仔細包好又放回懷裡,提起筆寫了起來。
後廷主院寂靜無聲,寢室的門輕輕打開後又合上,一個人影進到了屋內,他把什麼東西放在窗前書桌上,回頭想推門出去卻又停了下來往牀邊走去。牀上的照兮睡的正香,就連那人撫上她的臉龐她都沒覺察到,那個人在牀前坐了很久才站了起來,悄然離去。
次日清晨,照兮很早就醒了,昨晚她夢見了李恪,夢裡她一個勁的喊他,他卻像是沒聽見似地,轉身離去。照兮心中鬱結,披上了外袍下了牀,剛要叫翠兒伺候洗漱,就看見書桌上多了封信,她幾步跑到桌前,不知爲何她的手有些顫抖,打開了信,熟悉的字體映入眼簾。
兮兒,明日我將隨軍出征,你要的休書我已寫下,本想一走了之,心中卻是百般不捨,仍有不少話未能言明,面對你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提筆寫下,你若不願讀下去,可直接譭棄。
初識你齊州府別院中,初夏月夜,你一席白衣隨風起舞,翩翩之姿不似這凡間之人,那時的我還未覺察出對你的傾慕之意。在泰山松柏林,你猝然消失無蹤,讓我知道了何爲心無歸宿,再次擁你在懷,我已明白,楊照兮即是我命定之人。
去年除夕那日,你欲拒還羞的表情讓我欣喜若狂,那份喜悅我有生以來從未嘗過,只覺得若能有你相伴一世,哪怕一無所有,我亦能活下去。
兮兒,你嫁我這兩年間,我們並未有過肌膚之親,那只是我的一己執念,我總覺得你能覺察出我對你的愛慕,能給我你的心,願爲我生兒育女,白頭偕老。
時至今日,你已芳心他許,我仍無悔當初執念,若是不能相知相戀,強留你在旁又有何意義。那日我一時失控,對你的所作所爲傷你至深,見你淚如雨下,我何嘗不是心如刀絞,記得你曾讚我君子,我卻如此讓你失望。如今已是於事無補,他是老成知禮之人,定能與你相敬如賓。
兮兒,你可以說我癡心妄想。竹林那日你誓死保他,我只當你不想我一時衝動,你說你來這兒就是爲了找他,我當你是一時氣話,從益州回長安後你會見他,我信你,信你和他只是知己,直到中秋那日,我無意間看見你抱着他,求他留下,我才幡然領悟,這一切不過是我一廂情願。
兮兒,今日之後,你我再也不會相見,我會試着放下心中思戀,你勿要掛念。你曾說過遨遊廣闊天地間更適合我,你又何嘗不是,你還說過人生來就是平等的,你若另擇良偶我不會怪你。拿上那紙休書走吧,你要的自由之身我還你,不管將來你會去何方,願你能永遠幸福,在我心中,楊照兮一直是我李恪最引以爲傲的妻。
照兮的眼睛早已模糊,淚水掉落在紙上化開了字跡,中秋那天他果然看見了,這纔是爲何他一直對她避而不見!想到這裡她奪門而出,往他的書房方向跑去。她想告訴他她早已不怨他,這些日子以來她都無法不去想他,她想告訴他,其實她很早以前就愛上了他,她想告訴他,無論她將來會在哪個時空,他的樣子她永遠不會忘記。
書房的院門“哐”的開了,照兮衝進屋內。
“李恪!”
屋裡哪還有他的人影,書架空了不少,那些書很早前就搬去軍營了,照兮蹣跚着走到書桌前,桌上的墨還沒完全乾透。
書房門口是追着她過來的翠兒,她的手上拿着照兮的白狐裘襖,“小姐,天氣涼,穿上裘襖吧,殿下今天天沒亮就離開長安了。”
照兮坐在他坐過的椅子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俯在書桌上,泣不成聲。
離長安已經很遠,馬上的李恪拿着那支玉簪看了很久又放回懷裡,若是現在就戰死沙場,他也沒有遺憾。揚鞭一揮,他快馬往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