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懷坦蕩表心意
固持執念難捨棄
六月的長安暑意正濃,蜀王府內卻是濃廕庇日絲毫不覺炎熱,後廷主殿內更是所有的屋子都置了冰盆,讓人倍覺涼爽。照兮坐在窗下書桌前發呆,兩個月之後她又回到了這裡。
院子裡的下人們正忙碌着收拾東西,個個衣衫溼透,仍在不停地擦汗,昨晚李恪送她回到了王府,今日一早他要趕往終南山九成宮見駕。
她被李恪帶回都督府的第二日,他們就啓程趕回長安,說來也奇怪,從益州到長安這一路上,李恪的話很少,關於她跟李業嗣的事,他更是再未提起。
這會兒翠兒正在幫她梳頭,她在照兮去益州的時候被李恪赦免了,不過他居然讓翠兒回到主院她真是沒料到。
頭梳好了,翠兒看着鏡中的照兮掉起了眼淚,“小姐……翠兒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照兮轉過身抹了抹她的臉頰,“你哭什麼,這不是又見到了麼。”
翠兒邊吸鼻子邊拿出了帕子,“我以爲殿下會把小姐……小姐你不知道,你不在這段時日,殿下書房的東梅、夏荷,整日找鶯兒的麻煩,她只能來我屋子抹眼淚。”
“哎……鶯兒她太老實了,她們倒沒去找你麻煩?”
“我纔不怕她們呢!”翠兒一揚腦袋後又泄了氣,“其實我在牀上趴了一個多月,幾天前剛下地。”
照兮很是歉疚,“翠兒,都是因爲我牽連了你,讓你受苦了。”
“小姐,你這是什麼話!翠兒很高興能替主子受過。”話說到這兒,翠兒像是想起了什麼,她出了屋子沒一會兒又進來了,手裡多了樣東西,“小姐,這是殿下讓我給你的。”
照兮心生疑惑接過她遞上的書冊,她隨便翻了幾頁,上面都是些人名。
“小姐,這是王府裡所有下人的名冊,說是有上千人,昨晚殿下把我叫去書房給我的。”
“他給我這個幹什麼。”
“殿下說以後府裡所有下人的獎懲都由王妃決定,他不會干涉,”翠兒一臉驕傲,“這名冊本來一直放在殿下書房,由那四個侍書保管的,小姐你是沒看見昨晚她們的臉色,想到這個我就解氣。”
“他是嫌我沒事幹,給我找點活。”照兮話雖這麼說,他的意思她已明白了幾分。
“怎麼會,殿下還說若是小姐覺得麻煩,讓我幫着小姐管管,對了,殿下還說,他已經決定封我做媵御。”
“媵御?那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啊,殿下只說是正六品,這後廷除了小姐,就是我最大了,呵呵。”
“這媵御要做些什麼?”照兮已有幾分明白。
“和以前一樣啊,還在這後廷主院當差,殿下說讓我好好伺候你,不過殿下書房那個秋蘭今早就病倒了,想來有些奇怪。”
照兮一臉苦笑,他做事真夠直接了當的,古人有將隨嫁的女子納爲妾的習慣,只是那樣的多是正妻的親妹妹或者同族姐妹,翠兒只是個侍女。
“你真是個傻丫頭,這下子你以後就出不了王府,嫁不了人了。”
“小姐,你這是什麼話,翠兒說過要一輩子和小姐在一起的。”
“呵呵,不過這麼一來,不再會有人敢欺負你。”
“其實只要小姐在,就沒人敢欺負我,對了,殿下還說已經讓府裡主事去整理賬目了,說是過幾日會拿來給王妃過目……”
正在她們說話間,外頭有人稟報司馬越峰求見。
照兮整了整衣衫走出寢室,讓越峰進了客堂。
越峰上前一揖,“王妃,殿下今早走的匆忙,特讓我來轉告,府裡車馬隨時待命,王妃想去哪裡只要差人說一聲就行。”
照兮心潮起伏,她明白,他想說他相信她,但爲何她的命定之人不是他呢?
“越司馬,我要去趟大安國寺,翠兒,你傷好了沒多久,不必跟我去。”
越峰退了出去,翠兒上前說道,“小姐,你剛回來就去安國寺,是要去爲殿下祈福麼?”
照兮沉默不語,她仍拋不下想回去的念頭,那就只能跟長孫衝一起完成自己的使命。
司空府後院某處書房,長孫衝正在整衣戴冠,“來人,備馬,我要出門。”
啪的一聲房門大開,長孫衝還沒有反應過來,李麗質已經走進屋裡。
下人們跪了一地,李麗質像是毫無察覺,“表哥,你又要去那裡等她嗎?”
長孫衝看都沒看她一眼,揮退了下人們,“是的。”
“表哥,這就是爲何你一直不願婚禮麼……”
長孫沉默不語,站在鏡前一動不動看着鏡中的自己。
“表哥,你知道她是誰麼,她是三哥的正妻,明詔冊封的親王府一品夫人,蜀王王妃啊!”李麗質終於把她憋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長孫衝語聲平淡,“你說的,我知道。”
李麗質看着他就像在看陌生人,這真是自己認識的表哥嗎?那個在任何時候都從容淡定的表哥,怎麼會做這麼不理智的事,“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爲何還要去等她,她不會再出現了。”
“不,她會來的,她並沒有跟我告別,所以,她一定會來的。”
長孫衝出了屋子,往門口走去,李麗質扶着門柱盡力不讓自己倒下,看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她不明白這到底是爲什麼。
門外廊下,長孫無忌看着這一幕,若有所思。
大安國寺後院的竹林裡,楊照兮正站在石桌旁,他果然不在,他怎麼可能會一直等她呢?不知爲何,照兮反而覺得一陣輕鬆,她自嘲的笑了笑,換作是自己,經歷了那天的變故,也不可能再有什麼期許了,她並不怪他,只是那預言那四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自己到底要怎樣才能回去?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聲音從照兮身後傳來,當她回過頭去,他就站在不遠處望着自己,溫柔如玉的表情一點都沒變,他走了過來,眼中滿是柔情,“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他的話令照兮一陣感動,“你怎麼那麼傻……”
“上次那竹我只教到一半,”他伸手輕撫她的秀髮,“你不是個半途而廢的人。”
“可我是……”照兮話未出口,他的食指輕點着她的嘴脣。
“芸芸衆生,知己難覓,我覺得你不會不道別就離開。”
他的真誠讓她一時失語,照兮更堅定了心中所想,是他,他就是她要找的人。
天台山九成宮主殿,李世民正靜靜聽完自己兒子的報告。
“皇兒,這件事你做的很好,前日李靖也已稟報於朕,若是這連弩可以用的上,對吐谷渾這仗就能事半功倍。吐谷渾最近越發氣焰囂張,上月又再次侵犯蘭州,朕詔伏允來朝覲見,他三番四次稱病不來,完全不把我大唐放在眼裡,朕已決定任命左驍衛大將軍段志玄爲西海道行軍總管,給他點教訓,若是他能幡然醒悟,那就再好不過了。”
李恪上前跪下說道,“父皇,孩兒願往軍中,爲父皇分憂。”
李世民讚許的看着自己這個兒子,“你起來吧,你這次在外也很久了,而且這一仗只是個試探,朕看這個伏允不像是會覺悟的人,暫且讓段志玄去試試吧,你們那個造連弩的計劃還是照常進行。”
李恪點頭稱是,正在這時,外面有侍者稟報兵部尚書侯君集前來見駕。
“君集來了啊,進來吧,”李世民語氣輕鬆,“皇兒,你既來了,也不急着回去,去偏殿見見你母妃吧,皇后待產留在長安,這行宮一切事物都是她在料理,着實辛苦她了。”
李恪便叩謝退了出去,正遇到剛進殿內的侯君集,兩人都是一揖,而後錯開了,各自向前走去,只聽李世民在後說道,“君集啊,這是李靖爲段志玄擬的行軍路線方案,你也來看看吧,提提你的意見……”李恪走出了大殿,往淑妃所在的偏殿走去。
那日之後,照兮並未像之前那樣天天去安國寺,只是逢初一十五藉着上香的間隙和他見上一面,長孫衝並不在意,以她的身份能這麼做已是難得,兩人仍是像以前一樣寫詩作畫,談天吹簫,就像那場衝突從未發生過。
李恪六月末回到了王府,去安國寺上香的事照兮並未瞞他,也沒明說,李恪不但沒點破,還默認了她。他的坦誠卻讓照兮心中不安,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怕再這麼下去自己真的會割捨不下,她更怕會傷害到他,因爲他對自己的用情之深,她並非不知不覺。一想到他熾熱的擁抱,他深邃的眼眸,她就夜不能寐,爲什麼他就不能休了她而是選擇相信她。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今日是八月十五,李恪一大早就來到後廷主殿和照兮一起用早膳。
李恪夾起一塊牛乳酥放在照兮碗裡,“這兩個月來府裡比以前有條理多了,我真該早把那些事交給你。”
照兮微微一笑,“我不過是讓幾個下人互換了下司職罷了,我又沒幹什麼。”管理王府下人可比以前面對客戶容易多了。
“別那麼謙虛,能慧眼識才可不是易事,你若是男兒身定能出將入相,在我這府裡算是屈就了。”
照兮幾口滅了那塊牛乳酥,“呵呵,你再說下去我可要得意忘形了。”
“我這都是實話,”李恪邊吃邊說道,“對了,你今日是不是要去安國寺上香?”
“嗯……”照兮隨意攪動着粥碗,昨日李愔來過,說是父皇和母妃都還在九成宮未回,讓在京城的幾個皇子都到他府上過中秋,在一起熱鬧熱鬧。
“那一會兒我先去六弟府上,你上完香直接過來吧,”他輕撫着她的肩,“你攪它做什麼,粥都涼了,快吃吧。”
照兮盛起粥放在嘴裡,一絲微甜那是阿膠和冰糖,帶着芝麻和核桃仁的清香,是她喜歡的味道,他特別讓人配製的。只是她心中酸澀,低着頭,她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溼潤。
“你慢慢吃,我先走一步。”
看着他快步出了院子,照兮心中一陣難過,她不配,不配得到他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