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清生死得失
道不明因緣輪迴
第二日天還沒亮,便有侍衛來敲門,照兮剛想開罵,猛然想起這是她自己要求的,今早要去看日出。看着時間已是不早,她隨手拿了套女裝穿上,還是一身白衣。她不想吵醒翠兒,一頭青絲卻不知道如何打理,躊躇了半天,只能用髮帶一束,拿着披風帷帽匆匆出了門。
玉皇觀門口李恪還是一身玄衣,照兮匆匆向他跑了過去,“三哥,怎麼就你一個人?”
李恪拿過她手中的披風幫她披上,“把你的衣服先穿好,清晨山上涼的很。”
兩人出了玉皇觀,往岱頂東北方向走去。
一路上,李恪解釋到,越峰今日會帶一半侍衛先下山安排,打算把翠兒也帶下去,因爲她走的實在太慢。山上很冷,照兮都不想說話,只是點頭稱是。
到了岱頂東面的日觀峰,周圍並無一人,照兮以前雖沒來過泰山,但是泰山日出了照片卻是看過,那著名的探海石就在眼前。
此時遙遠的天邊已有些許霞光,照兮說要上探海石,李恪雖覺得有些危險還是拉着她爬了上去,兩個人並排坐在石頭上。風吹開了她的帷帽,照兮只來得及抓住髮帶,髮絲拂過李恪的臉,照兮不好意思地瞧了他一眼。
“你那個侍女沒幫你?”李恪並不討厭那癢癢的感覺。
“嗯,我不想吵醒她,她這幾天也夠累的。”
“侍女難道不應該伺候主子?”
“人生來都是平等,侍女也有權利睡覺吧,今天那是我起得太早了。”照兮脫口而出。
李恪靠緊她一手搭在她的肩上,把自己的披風披了一半在她身上,照兮並沒拒絕,她是真覺得冷,而他若有所思,人生來都是平等……
“看,出現了!”照兮的話打斷了李恪的思緒,只見東邊的天空泛出了魚肚白,海天交際之處已漸漸變紅,腳下的雲層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也已紅黃相間。一瞬間,萬丈金光四射而出,讓人不敢正視。過了一會兒才依稀能分辨出紅日和天空的界限,紅日從一個小口慢慢的變大,光芒照在層層雲海之上,五彩繽紛。那紅日漸漸變得金黃,繼續上升,終於,它一躍而出,脫離了雲層的牽絆,陽光普照大地,周圍的一切都亮了起來,雲層已經是一片潔白。在這探海石之上,就像是坐在雲端,照兮的腦中所有思緒都已離開,剩下的只是眼前這壯麗美景。
看完日出兩人下了探海石,日觀峰地方不大,照兮見南側岩石平展如臺便走了過去。
李恪跟在她的身後,“等會兒先回玉皇觀吃點東西,若是你那侍女還沒走,讓她先把你的頭髮整理一下。之後我們去後山的天燭峰附近觀鬆,我昨天路過的時候覺得景緻非常。”
“好,明天我還是換回男裝,挽個髮髻我自己還是能行。”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石坪之上。
“這石臺三面陡如刀削,此處亦被稱作‘捨身崖’。”
“捨身崖?”
“常有人在此,爲父母祈福而跳下山崖。”
照兮很是驚奇,提步向前還沒跨出兩步,只覺得一股力量將自己拉了回來,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人緊緊困在懷中,他的身體在顫抖,她能聽見他強力卻過快的心跳。
李恪只是看見她的裙襬飛舞,卻感覺她像是要離自己而去。
“你這是要幹什麼!”他吼了出來,照兮只覺得耳膜快要震破了。
“我只是想過去看看。”她在他懷中說道,自己離崖邊可還有很大一段距離。
照兮伸出手撫上了他的後背,“你不要擔心,我哪裡也不去。”過了一會兒,照兮才感覺他漸漸平靜了下來,便放開了手,他亦放開了手,一回頭,自顧自的往回走去。
這人今天到底怎麼回事?像小孩子一樣,照兮滿臉疑惑,馬上跟了上去,喊道,“你生氣啦?”
李恪當然沒有生氣,只是不明白自己剛纔到底在想什麼,幹什麼。
當照兮再次在玉皇觀門口看見李恪時,他又變回了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樣,讓照兮摸不着頭腦,她也不去多想,兩人帶着幾個侍衛往東北方向的後山走去。
這北路後山的景緻和前山大相徑庭,到處怪石嶙峋,蒼松橫臥。若說這前山御道是雄偉壯觀,這後山北路就是返璞歸真,照兮覺得處處皆是景,哪裡都不願放過。
李恪遠遠跟在她後面,表面已經平靜的他心中卻是思緒萬千。剛纔自己緊張的莫名其妙,居然連行爲舉止都難以控制,以前還從未發生過這種事,不過她確實說了哪裡也不去,李恪暗自舒了口氣,擡起頭卻看不見她的身影,周圍不知什麼時候已是一片白茫茫。
李恪的心已經到了嗓子眼兒,“王妃呢!?”
“稟殿下,王妃剛纔還在前面不遠,這霧起的可真快。”說話的是王成,王府侍衛。
李恪慌了神,“你們都圍着我幹什麼!”
“我們得保護殿下啊。”王成是個老實人。
沒想到李恪對着他上來就是一腳,“你們保護我個大男人幹什麼!?快給我去找!找不到誰也別想活着回去!”
那些侍衛從沒見過殿下這麼着急過,幾個男人亂作一團,而後終於四散開來,扯開嗓子喊了起來,李恪也是匆匆往前方走去,口中喊着照兮的名字。
此時的照兮卻是沒有走動,剛纔自己還在觀賞一顆古鬆,只覺得四周開始起霧卻也沒太在意,待她想走回山路時已是伸手不見五指。
照兮在古鬆旁的石頭上坐了下來,想着這裡山崖很多,在看不清的狀況下還是不要亂走在原地等待最好,這裡離山路不遠,李恪肯定會找過來。若是沒找過來,等霧散了再回去會更安全。
正在她權衡利弊之時,一陣噹啷聲遠遠的傳了過來,這聲音她不是第一次聽到,是錫杖的聲音。
灰色的身影越來越近,一個老和尚走了過來。不知爲何,照兮覺得他就是自己之前遇到的那個和尚,雖然兩人外貌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老和尚在照兮對面的石頭上坐了下來,“姑娘不是這世之人啊。”
照兮被嚇了一跳,沒想到他一出口就那麼切題,她上前一揖,“大師,我們是不是見過?”
“老衲並未見過姑娘,但是老衲與姑娘一樣,不是這世之人。”
照兮正仔細品味着這句話,那和尚又開了口,“姑娘雖不是這世之人,卻和這世之人有着很深的羈絆。”
照兮心中升起一絲曙光,“大師,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老和尚搖了搖頭,“看不透啊看不透。”
“大師我要怎麼才能找到這個人呢?”
“緣到了,心到了,自然就找到了。”
照兮有點失望,接着問道,“大師,你可知道什麼是阿賴耶識?”
老和尚對着照兮笑了笑,“阿賴耶識不是眼耳口鼻身可以感知的,怎可能用語言描述?姑娘要用心,拋開執念,用心去好好體會。”
照兮心想,這說了等於沒說嘛,難道和尚說話都是這樣?
此時一陣簫聲傳來,並不算特別動聽,卻是飽含了感情。
那老和尚站起身來,往遠處走去。
“大師,你這是要去哪裡啊?”照兮喊道。
老和尚停住了腳步,“我亦是尚未領悟這阿賴耶識,纔會繼續在這輪迴之中。今日我們相見也是緣啊,你說你見過我,那或許只是輪迴中我的一個影子,一個碎片。現在的我是我也不是我,或許和那個我是同一個我。”
照兮已被他繞得暈頭轉向,等她擡頭望去,哪裡還有人影,只覺得眼前又是一片亮光,之後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等照兮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人的懷裡,“李恪?”那個人沒有答應,卻抱得更緊了。
此時的李恪打心底裡感謝玉皇大帝山神佛祖,剛纔他心急如焚,轉了好大的圈子,卻還是找不到那個人影,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霧漸漸散開了,不遠處的地上躺着一個人,一席白衣,除了她還會是誰。
李恪蹌踉着跑過去,跪在地上抱起她,她的身體還是暖的,他叫了她兩聲,懷裡的人卻是沒有反應,他顫抖着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終於長呼一口氣。她在他懷中是那麼真實,他的心更是從未有過的踏實。
李恪又喊了她幾聲,她好像只是暈過去了,霧尚未散盡,他便抱着她靠着那顆古鬆坐了下來,懷中裡的人呼吸均勻卻沒有要醒來的樣子。又過了一會兒,李恪纔想到府裡那羣侍衛還在到處尋找王妃,他從上衣裡掏出一支短簫,吹了起來。
他並不擅長簫,他的母親楊淑妃纔是箇中高手,在他還是很小的時候,最喜歡的便是母親的蕭聲,那時母親常常對他說,若是恪兒能快些長大,就能和母親琴簫合奏了。後來等他長大了些,能認得琴譜了,就開始練琴,他本就有此天分,沒過幾年已是內廷皆知。
最後一次和母親合奏是他要離開內廷搬去王府的那一晚,南海池邊,觀翠亭上,母親對他說,這是她最後一次吹簫,不管他以後在哪裡,都希望這支簫能陪着他,這也是當年她選擇跟夫君離開的時候,自己的父親煬帝說過的話,他看着手中的簫,卻無法阻止母親悄然離去。
幾日之後,他爲了排解心中鬱悶,帶着越峰和幾個侍衛去太白山附近狩獵。那日一無所獲,見太陽西下,幾人便準備打道回府,李恪一人遠遠落在最後面,正在這時,灌木叢中竄出一隻猛虎,他拿起弓要射,無奈距離太進,那箭只能擦過猛虎的皮毛,他丟下了弓,拿起了劍,猛虎已朝他撲了過來,一掌拍過,劍落在幾米開外,李恪也是仰天一跤,眼見這猛虎就要順勢撲下,慌忙中李恪拿出了那支簫擋在自己胸前,虎爪離他咫尺之遙,硬是踩在了簫上,這時越峰他們終於趕了過來,幾個人揮刀舞槍,把猛虎趕走。李恪躺在地上望着被夕陽染紅的天空,手裡緊緊握着的是那支簫。
從此以後,那簫就片刻不離帶在他身上,李恪偶爾也會拿出來吹,只是跟自己的琴比起來實在相去甚遠。不過狩獵的時候作爲集合的信號倒是很方便。這時,李恪感到懷裡的人在動,難道是自己這曲不成調的簫聲把她吵醒了?他把簫放回懷裡,目不轉睛的看着她白皙精緻的臉龐,只見她緩緩張開雙眸,一聲李恪叫出口,聲音如此動聽。他抱緊了她,若是佛祖真能實現願望,他希望她也能像這簫一樣片刻不離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