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懷決意還唐琴
無中生有施毒計
深秋的黎明, 天亮的很慢,雷霄正趴在窗口看着稍顯空曠的院子。院子裡只剩幾棵梧桐,草木已被移去了大半, 那是她吩咐了園丁讓他們早些搬去花房, 去年那幾株桫欏凍死了讓她很痛心, 今年不能再重蹈覆轍。
一陣秋風卷落梧桐枝上的枯葉, 紅黃交織如蝶, 翩翩曼舞在空中,就像她的情思,紛紛灑灑落了一地只剩惆悵。
轉身離開窗前, 她開始洗漱穿戴,墨綠色的長裙配上碩大的金色耳環, 腰上亦是層層金鍊纏繞, 銅鏡中的自己膚色白皙了不少, 想來是這兩年在長安很少風吹日曬的緣故。
對鏡淺笑後又漸漸斂起笑容,自己終究不是她, 雷霄默默杵立在鏡前,直到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她的思緒。
“東家,李公子來了。”
雷霄眼波一轉,直接說道,“就說我近日身體不適, 讓他回去吧。”
下人退出了屋外, 雷霄又坐回了窗前, 她並不是不想見他, 而是怕見到他, 怕聽到他說那些話。
忽然一陣狂風,枯葉嘩嘩作響, 雷霄不自覺地擡手掩面,等她放下手臂,院子裡的梧桐樹下赫然站在一個人,正是她一直在躲避的,她的大哥李業嗣。
怔怔地然看着他,雷霄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李業嗣更是沉默不語,院子裡只剩鴉雀在嘶鳴。
半晌之後還是雷霄先開了口,“我忘了大哥能飛檐走壁,我這小小院牆怎麼能擋得住。”
李業嗣的眼中帶着歉意,剛欲開口就被雷霄打斷了,“昨日越峰來過,吳王來信說三妹又懷上了,今年過年他們不回長安。”
李業嗣只悶哼了一聲,雷霄又接着說道,“我爲伯母配了些藥酒,現在天氣漸涼,她每天喝一小杯,能舒筋活絡,驅寒強身……”
“二妹,”李業嗣終究還是打斷了她的話,“有件東西我要還給你。”
雷霄一陣沉默,那東西是什麼她已知道了幾分,她也知道自己今天躲不掉,看着他轉身走向院外,雷霄深吸了口氣走出屋子跟了上去。
提步走入石亭,李業嗣正站在石亭一側看着她,兩人中間的石桌上放着那架她送給他的琴。
雷霄上前兩步伸手剛要碰到那琴,卻又突然收回了手,她擠出笑容說道,“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業嗣的話聲堅定,“二妹,今日我來便是想把琴還給你。”
“……大哥,這琴既然已經送給了你,雷霄怎能收回。”
“二妹,當日我一時懵懂收了你的琴,便是不應該……”
他話未說完,雷霄已經轉過身去,她怕他看見自己眼中的淚水。
“二妹,你是個好姑娘,若是能找到好人家,大哥一定會爲你高興。”
雷霄強忍着眼淚,“誰說女子一定要嫁人,我就是喜歡現在這樣自由自在的生活。”
李業嗣一聲長嘆,“二妹,你一定會慢慢想明白的。”
石亭裡一陣沉默,李業嗣提步往亭外走去,兩人擦肩而過雷霄叫住了他,“大哥,你這是要去哪裡?”
李業嗣停了腳步並未回頭,“明日我便會隨我大哥去終南山,而後打算到處走走。”
雷霄上前兩步,“你還會回來麼……”
轉身很肯定的點了點頭,李業嗣的話聲平靜,“當然,我當然會回來,你仍是我的二妹。”
不顧一切抱住了他,雷霄閉上了雙眼靠在他胸前,“大哥,最後一次,讓我抱你最後一次。”
李業嗣慢慢撫上她的肩頭,要說執着她何嘗不是。
正在此時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這邊兩人尚未來得及分開,一個下人帶着李業詡和道宣已經走到了後院。
李業詡只是稍一停頓,立即說道,“二弟,我們剛收到報信,說侯君集要刺殺吳王。”
李業嗣難以置信地望着他,“大哥,你說什麼!?侯君集要刺殺吳王!?你怎麼會知道的!?”
李業詡邊說邊往石亭裡走去,“今日一早我到了大安國寺,剛要進門便被一個侍從模樣的人攔住了,他自稱是長孫衝的貼身內侍,來大安國寺送信給道宣禪師。寺裡的和尚不讓他進去,說若不是寺內僧侶,未到開山門的時辰是不能入寺的,信的話他們可以轉交。那人堅持要親自將信交到道宣手上,便守在寺門口等着開門,直到遇到了我。”
李業詡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我帶着他找到了道宣,那人見將信交給他後便匆匆離開了,我們讀完信後直接去了你的宅子,見你不在便來了雷姑娘這裡。”
說罷他把信遞給了李業嗣,李業嗣展開信紙匆匆掃了一遍,立即對一旁的下人說道,“你,快去請越峰過來。”
沒過多久,越峰便大步跑了進來,看他快速讀着信,李業嗣開口說道,“越司馬,你覺得這件事有幾分可信?”
越峰將信放在石桌上,“若說他是爲了殿下那是絕不可能,爲了王妃就……”
越峰想起了去年在安州王妃被劫持的事件,那時他本以爲長孫衝是衝着殿下來的,後來王妃當着他的面把他給放了,他才隱隱約約感覺到了蹊蹺,後來他也跟殿下提起過這件事,殿下只是讓他不要多問,可見此事他也知道。
越峰擡頭看了李業嗣一眼,此事事關殿下和王妃的名譽他自然不能亂說,他哪會想到,此時的李業嗣也在想着當日在終南山和長孫衝的一面之交。
李業嗣當機立斷,“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出發去安州。”
李業詡點了點頭,“我也同去。”
道宣蹙着眉頭,“可惜我今日要去宮中覲見,否則……”
李業詡拍了拍他的肩,“我們只是報信,人去的太多反而耽誤了。”
越峰抱拳一揖,“我這就去準備。”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越峰又回到了雷府,正門外馬匹和包袱已經準備妥當,李家兄弟和越峰一躍上了馬,卷着枯葉殘風狂奔離去。
看着李業嗣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的盡頭,雷霄心中拿定了主意,等他回來之後,她一定要努力讓兩人回到過去,找回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
侯君集醒來的時候已是正午時分,扶着腦門緩緩坐起,他仍覺得頭昏昏沉沉的。隨意推掉一個酒杯,書房的門立即開了。
說話的是他府上的管家, “使君,您終於醒了。”
拿起丫頭端上的醒酒湯喝了一口,侯君集仍覺得胸悶頭脹,他眯了眯眼使勁搖了搖頭,“今日不知是怎麼了,頭疼的厲害。”
那管家說道,“昨日國舅大人來爲使君接風,您興許是高興,所以多喝了幾杯。”
“哦,”侯君集悶哼了一聲,又拿起一邊的青鹽和茶,邊漱口邊說道,“國舅大人昨晚幾時走的?”
管家臉帶笑意,“國舅大人也是今日早上才離開,還是趙國夫人遣人前來接走的。”
侯君集沒有說話,展開雙臂在侍女的伺候下穿衣,那管家又說道,“小人從未見過國舅大人醉酒,原本覺得他位極人臣,不該是這般模樣,沒想到也與普通人差不多。”
侯君集一聲輕笑,“這能有什麼兩樣,國舅大人也是人,吃了飯也要如廁,關了燈也要睡女人。”
洗漱完畢,下人們又端上了點心,侯君集並未食用,而是拿起一邊的劍走到院子裡舞了起來。出了身汗,他才覺得清醒了些許,也想起了昨晚長孫無忌說的那番話,心中仍是忿忿不平。
一手將劍扔給管家,他拿起盤裡的點心吃起來,“怎麼不見武威?一會兒還要去軍營。”
那管家一臉茫然之色,“使君,武參軍昨晚就離開長安了。”
侯君集一愣,“你說什麼?他爲什麼要離京!?”
管家臉帶疑慮,“昨晚是您讓他立即起程離京去安州的,小人不知道他去幹什麼。”
啪的一聲,侯君集手中的桂花糕掉在了地上,他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昨晚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爲什麼武威會去了安州,安州可是吳王的封地。
“備馬,我要去司空府!”
侯君集一路狂奔至司空府,飛身下馬,門口的侍衛卻把他攔在了門外,“尚書大人,老爺正在休息,夫人已經吩咐過,不得打擾他。”
侯君集心急如焚,他顧不上體面在門口大吼起來,“國舅大人!君集有要事求見!十萬火急啊!”
沒過一會兒,司空府的管家武勝走了出來,他厲聲稟退了侍衛,“老爺說過,只要是尚書大人來了,任何時候都不得阻攔,你們怎麼都不長記性!?”
跟着武勝一路快步走到書房,長孫無忌正在洗漱更衣,“君集啊,昨晚真是失禮了,在你府上叨擾了那麼久。”
侯君集那還聽得進這些客套話,他開門見山地說道,“國舅大人,君集剛纔得知手下的副將去了安州,我卻不記得自己下過這種命令,您可否還記得昨晚君集說了些什麼?”
長孫無忌瞪大了雙眼,“你說什麼!?”
侯君集剛要開口,長孫無忌已經擡手阻止了他,“慢着,你們先出去,武勝,你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入內!”
侯君集一臉惶恐坐在椅子上,長孫無忌則是不停地來回踱步,“君集啊,我的確不記得昨晚你說了些什麼,不過既然武威已經去了,那肯定是聽了你的吩咐。”
侯君集的說話聲在顫抖,“國舅大人,不如我即刻派人去把他追回來。”
長孫無忌停了腳步,“若是能追回來自然再好不過,可是現在已過了半日,你有幾分把握能追到他?”
侯君集默不作聲,武威的能耐他最瞭解。
長孫無忌仍在踱步,“武威此去匆忙,對方人多勢衆他不一定能得手,若是被聖上知道,你可是要滿門抄斬的。”
侯君集已是癱坐在椅子上,這些不用他說他也明白,他一聲長嘆,“看來我這次是難逃此劫了。”
突然之間長孫無忌停了腳步,他回頭對着侯君集說道,“君集,某有一計,只是……”
侯君集猛地坐直了身體,“國舅大人但說無妨。”
長孫無忌含胸坐在他對面,一手撐着把手,“事已至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吳王此去川中蜀地,一路上山林頗多……”
侯君集咬着牙說道,“您是說,萬一武威失手被擒,吳王定會帶着他去川中告我的狀,不如在安州到川中的路上再設埋伏……”
長孫無忌看了他一眼說道,“哎……,這可不是我說的。”
書房裡寂靜無聲,兩人皆是屏息沉思,又過了一會兒,長孫無忌才悄聲說道,“此去人不宜多,爲了確保萬無一失,不如……
突然間侯君集蹭的站了起來,他凝神側目,眼中殺意騰然而起,“國舅大人不必多言,君集已經明白了。”
說罷他衝出了屋子,大步離去。
長孫無忌揹着雙臂站在書房門口,一旁的武勝走上前來,“大人果然是棋高一着。”
嘴角多了一絲輕蔑的笑,長孫無忌聲音低沉,“我怎麼會讓你二弟吃虧呢,不過他今後不能再出現在長安,讓他去廣州躲一陣吧。”
武勝上前躬身一揖,“多謝大人。”
書房裡傳來一陣狂笑聲,院裡的雀鳥撲騰着翅膀飛上了灰濛濛的天空,那聲音夾雜着長孫無忌的笑聲讓人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