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皆由宿命定
緣牽魂絆一生情
朝陽升起, 晨霧漸漸散去，林子裡亮了起來。
照兮的面色慘白，兩眼緊閉, 靜靜躺在馬車裡, 她的臉上仍有淚痕, 身上的衣衫紅印斑駁, 那是他的血跡。
李恪輕撫着她的面龐, 幫她蓋上毛毯後下了馬車，“秦先生，你現在能行麼？”
秦鳴鶴臉上仍驚魂未定, 他深吸了口氣，對他點了點頭。
李恪朝他頷首示意, 而後往李業詡那邊走去。
李業詡正靜靜看着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面龐, 他已穿上自己的外袍, 安詳地躺在紅黃相間的枯葉間，那抹微笑仍在臉上。闔上雙眼仰起頭, 腦中彷彿是他的聲音在迴響。
“大哥，以後她就拜託你了……”
李業詡的喃喃輕語只有他自己聽得見，“業嗣，我知道，我會的……”
李恪已經走到他身邊, 看着那張熟悉的臉, 他開口只說了一句話, “李大哥, 這仇我一定會報！”
李業詡卻面色平淡輕輕搖頭, “放下即是佛。”
“可是……”
“吳王不必多言，業嗣心裡想什麼我最瞭解。”
寒風捲起了兩人的袍袖, 李業詡的目光飄向遠方，“此生若能得此知己，就是死也是心甘情願。”
恍惚間，李恪覺得這就是李業嗣在說話。
正在此時，身後傳來秦鳴鶴的喊聲，“吳王！”
李恪身體一震，趕忙回頭，“怎麼了！？”
秦鳴鶴一反常態，話聲急促，“王妃她狀況有異！”
李恪疾步走到馬車邊，“什麼狀況！？難道是孩子！？”
秦鳴鶴使勁搖頭，“不是孩子，王妃她脈象混亂，時急時緩……”
他話未說完已被李恪打斷，“秦先生，有話直說！”
秦鳴鶴深吸口氣，“王妃應是中了毒。”
李恪瞪大了雙眼一躍上了馬車，俯身檢查她的身體。他一手撩開她的裘襖，她的褲腿上滲出點點血跡，輕輕捲起褲腿，腳腕處有一道半寸長的傷口，傷口周圍的肌膚泛黑，邊上有部分肌肉已經壞死。
李恪猛然擡起頭，“這毒能解嗎！？”
秦鳴鶴正視着他說道，“若是在平時，我還有幾分把握能解王妃身上的毒，只是現在王妃她身懷有孕，又連日奔波勞累，再加上悲傷過度，恐怕……”
“恐怕什麼……”
良久以後秦鳴鶴才說道，“恐怕過不了這一關……”
李恪緩緩轉過頭，顫抖着伸出雙臂緊緊擁住她， “不！我不信！一定有辦法的！”
他的喊聲驚起林中鴉雀紛紛飛向空中，周遭的人都低着頭默不作聲。
李恪擡起頭直直看着秦鳴鶴，“秦先生！你再想想，我知道你有辦法！”
秦鳴鶴面露難色，“若是師父在，或許會有辦法，只是從此地去終南山路途遙遠……”
“我們即刻就起程！”
看着他堅定的眼神，秦鳴鶴亦咬牙點了點頭，“好！我先施針，控制住王妃體內的毒。”
半個時辰之後，吳王府的馬車離開了林子，一路北上往終南山而去。
李業詡怔怔站在那裡，遙望着北去的官道臉上多了一絲擔憂，“她能躲過這一劫麼。”
一個稚嫩的童聲從他身旁傳來，“宿命已定。”
李業詡滿臉訝異轉過頭，不遠處的大樹下站着一個孩子，正是張文明。
楊照兮閉着雙眼跪坐在林子裡，周圍一片死寂。
就在剛纔，她的大哥死了，用他的命換了她的，她卻沒有什麼能給他。腦中都是往日的畫面，在峨眉山，在大漠，在長安，不管在哪裡，他總是在她的身邊幫他，支持她，哪怕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哪怕是知道了她的心永遠不會給他。
熟悉的聲音傳來，讓她身體一震。
“照兮，你在幹什麼。”
照兮猛然擡起頭，李業嗣正站在不遠處的林子裡，他身上的袍子乾乾淨淨。
“大哥！”
李業嗣的笑容看着讓人安心，他慢慢走近她身邊，“照兮，你不該留在這兒，快去吧，回到他的身邊，那裡纔是你的歸宿。”
“大哥，我……”
照兮話未說完已被他一把抱住，“這是我的選擇，選擇讓你幸福，你不要辜負了……”
他的懷抱仍是那麼溫暖，照兮伸手想要回抱他卻抱了個空，黑暗漸漸蔓延開來，吞噬着周圍的大地和景物。
眼前漆黑一片，照兮只覺得寒冷刺骨，彷彿整身體暴露在冰天雪地裡，比身體更冷的還有自己的心，一想到大哥，她難忍心中上涌的酸楚。
熟悉的聲音傳來，“兮兒！兮兒！”
照兮慢慢睜開雙眼，淚水不斷順着眼角滑落，她的話聲斷斷續續，“恪……大哥……大哥他……大哥……大哥是爲了我才……”
看着她哀傷的眼眸李恪心如刀絞，他緊緊抱住了她，“兮兒，別難過，我求求你，別難過……”
照兮閉上雙眼，淚水在不斷涌出，“恪……”
李恪貼在她耳畔輕喃着，“兮兒，別去想，想想別的，想想王兒，想想我們帶着王兒在安州竹林裡捉迷藏，想想在長安的時候和王兒一起過生日……”
照兮漸漸停止了哭泣，大哥連生命都給了自己，自己怎能辜負，睜開紅腫的雙眼，眼前是李恪憔悴的臉龐，輕輕拂去他額上的散發，她語帶憐惜，“恪，你一直沒睡麼。“
李恪的臉上多了一絲驚喜，“我沒事，你醒了就好。”
照兮的身體仍在不住顫抖，李恪解開了兩人的外袍，隔着單衣貼身抱住她，“很冷麼。”
照兮靠緊了他索取着他身上的體溫，“嗯……”
李恪又緊了緊手臂，“現在呢。”
“好多了……”
“兮兒，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大漠那時候，你也是這樣讓我取暖。”
照兮靠在他懷裡，不知不覺微翹起嘴角，“嗯……”
“那時候你的笑，你說過的每句話我都牢記在心，你還記得你在山崖上說的那半句話麼……”
李恪仍在說着那日的事，照兮卻覺得自己冷的不尋常，“恪……我們這是去哪裡……”
李恪的身體微微一震，“我們去終南山孫老先生那裡，你不是很想去看李瑋麼。”
照兮輕輕應了一聲，後又問道，“恪……孩子……還在麼……”
李恪再次擁緊了她，“在，孩子還在，我們的女兒還在……”
照兮闔上了雙眼，“在就好……我知道，你想要個女兒已經很久了。”
“不，只要有你在，別的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看着懷中她蒼白的臉龐，李恪強忍心中驚懼，“兮兒，你先睡會兒，天亮了我再叫你。”
黎明時分，吳王府的馬車在一處官驛停了下來，秦鳴鶴正在給照兮號脈。
等他診完脈，兩人下了馬車走遠了幾步，看着他的神色越來越凝重，李恪只覺得心跳加劇，“秦先生！？”
秦鳴鶴輕搖着頭，“沒想到這毒發的那麼快……”
“那還是快趕路吧！”
李恪糾結着眉頭飛身上了馬車，照兮已經醒了，“恪……怎麼了？”
李恪趕忙帶着笑容靠近她，“沒事，你之前太累了，要吃點粥麼。”
“好。”照兮正想擡手，手臂卻重的讓她心驚。
馬車又動了起來，李恪把她擁在懷裡，笨拙地拿起一旁的粥碗，“別動，我來餵你，秦先生之前給你施了針，可能一時半會兒動不了。”
他拿起勺子放到她嘴邊，照兮卻凝視着他沒有開口。
她的眼眸盈盈卻掩不住疲倦的神情，李恪強自鎮定，“怎麼，嫌棄本王不會喂粥！？”
照兮面帶微笑，“怎麼會嫌棄，你什麼樣子我都愛。”
李恪身體一緊，他想起了自己病倒的時候，兩人在馬車上分粥的情景，他強忍心中劇痛，“不嫌棄就快吃了它。”
照兮一口吃掉了粥，“你也吃。”
“好！”
怔怔看着他臉帶笑容吃了一勺粥，這便是她深愛的男人，也一樣深愛着自己，只是她隱隱約約已經覺察出了些什麼。
兩人又吃了幾口粥，她突然說道，“恪，告訴我吧。”
李恪拿着銀勺的手稍一抖動，“兮兒，再多吃點。”
照兮凝望着他，“恪，我的身體我很清楚，我們去終南山真是去看王兒麼。”
李恪放下粥碗一把擁住她，他仰着頭，眉眼緊擰在一起，“兮兒，你中了毒，不過馬上就到終南山了，有孫思邈在你會沒事的。”
他話音堅定她卻能察覺出那細微的恐懼，靠在他懷中她的聲音很平靜，“嗯，會沒事的……”
馬車疾馳在官道上，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照兮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冷，慢慢連抖動都停止了，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李恪一直不停的在耳畔喚着自己的名字，“兮兒，堅持住，快到了……”
照兮閉上雙眼，難道註定是自己離開的時候到了麼，如果真是這樣，自己要找的人一定就是李恪，她要爲他一死，更會爲他一生，她臉上泛起了一絲笑容，卻止不住眼淚滾落。
心中會那麼痛，那是因爲不捨啊。
臉上些許暖意傳來，他的手正輕拭着自己的臉龐，“兮兒，堅持住，兮兒，別放棄……”
照兮睜開雙眼，他的眼中滿是驚惶。
“恪……錦囊……”
李恪拿出她內單衣裡的錦囊，顫抖着握住她的手，把錦囊放在她掌心，“兮兒，你放心，錦囊在這兒。”
照兮的手向着他微微一動，“恪……這個……給你……”
“不！我不要！我要你堅持住！”
“恪……你拿着……”
看着他把錦囊放進單衣裡，照兮終於露出了笑容，““只是……未能爲你……生下女兒……有些遺憾……”
李恪抓起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龐，他的聲音嘶啞，“兮兒！你若是敢棄我而去，我定會跟你同去！”
照兮強撐着雙眼，“恪……別這樣……我會回來的……你要等着我……”
看着她無力的眼眸，李恪一聲大吼，“停車！”
馬車陡然停在了官道上，李恪邊吩咐越峰卸馬，邊把照兮抱下了馬車，緊緊把她裹在自己的斗篷裡，他一躍上了馬。
他的話聲堅定卻透着一絲恐懼，“兮兒！我不準！不准你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