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念俱灰喪性命
萬般無奈離安州
小紅滿懷心事回到自己的屋子，她點起燈坐在桌前，手裡拿着的是兩塊玉佩。一塊是剛纔照兮給的，一塊是她剛入公子書房時公子送的，是她這輩子收到的第一件禮物。
她知道侍妾是什麼，也從沒想過要得到公子的垂青，對她這樣一個連父母的樣子都不記得的孤女來說，能活下去就是萬幸。沒想到那夜之後他還能記得自己，還會送自己禮物，那時他溫柔的微笑，她至今記得。
在她眼中，他永遠是對的，當他要求自己入掖庭入王府，她很爽快地答應了，當他要求她記下王妃的事情，她也沒猶豫過，她不需要知道理由，她只需要按他說的做。
小紅又拿起照兮的那塊玉佩，燭光下它散發着柔和的光，眼前浮現出她溫柔的笑臉，小紅不記得自己母親是不是對着她笑過，若是有過，定會是那樣的吧，她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真是癡心妄想，她是王妃，她是奴婢。
她之前的話她並沒往心裡去，她不怕死，自己的命本就是公子給的。
“……我不想這孩子一生下來就見不到親生父親……”照兮的聲音就在她耳畔，這種孤獨的感覺她知道，說這句話的時候，她不是王妃，她只是一個無助的母親。
小紅第一次覺得公子做錯了，她站起又坐下後又站了起來，最終她緊了緊拳頭，拿起了架子上的披風，往房門口走去。
若要去送信，晚上最合適。
小紅猛的打開房門，正想走出屋子，門口已然站着一個人，正是自己的主人。
她立即跪了下來，“公子，您怎麼來了。”
長孫衝繞過她進了屋子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這麼晚了，你這是想到哪裡去？”
“小紅想起有東西落在王妃屋子裡，正想着過去取。”
長孫衝冷哼了一聲，“我看是她有東西落在你這裡了吧。”
小紅擡起頭，眼中只剩驚恐。
白綾繞過她的脖頸，手中握着的玉佩滾落到地上，她心中的懊悔、怨恨、悲傷都已遠離，她的眼直直地看着門外。
……王妃，希望你和你的孩子能離開這裡，平安地回到吳王身邊，小紅……已經不能幫你了……
這一晚照兮時夢時醒，睡的很不好，天還沒亮她就醒了，剛想起來更衣，又是一陣噁心襲來，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快被吐出來了。顫抖着爲自己倒了杯水，照兮無力地靠在牀架子上，爲何上次懷孕的時候就沒覺得那麼難受呢。
房門一開進來一個陌生的丫頭，“夫人，奴婢是來伺候您洗漱的。”
照兮心中驚喜，難道小紅那丫頭被自己說動了！？
洗漱完畢，又強忍着吃了些早膳，照兮側倚在榻上閉目養神，心中只盼王府的人快來，李恪快點回來。
此時房門又開了，長孫沖走了進來，照兮瞥了他一眼繼續閉目養神。
長孫沖走到牀邊坐了下來，“你的身體怎麼樣？”
他還沒開口前照兮就已決定，能拖一時是一時，“懷孕麼，最好還是靜臥。”
“那我們等會兒就出城，給你在城外找個地方好好休養幾日。”他伸手要去理她鬢角的散發，被她擡手一擋避了開來。
照兮把散發順到了耳後，“若是我不願出城呢？”
房間裡一時靜了下來，長孫衝面無表情從衣袖裡掏出樣東西放在照兮眼前，“若是我硬要帶你走呢？”
照兮手捂着嘴，滿臉驚訝，那是自己給小紅的那塊玉佩。
她嘆了口氣，“她終究還是給了你。”
長孫衝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她並沒給我。”
照兮也下了牀，“你說什麼！她人呢！小紅人呢！？”
長孫衝一臉冷漠，“她不在這兒，你只需告訴我，走還是不走。”
“……你先告訴我她在哪兒！”
“我已經說了，她不在這兒。”
照兮顫抖着後退了兩步，一下子坐在牀上，“難道……你殺了她！？你怎麼能這麼做！你怎麼能殺了她！她好歹和你……”
“照兮，我只想告訴你，若是爲了你，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
“照兮，我不想逼你，但是你若執意不肯離去，你的孩子，我不敢保證。”
恐懼感是如此強烈，照兮一手護住自己的小腹，身體不住的顫抖，長孫衝仍是那副略帶憂傷的表情，只是眼中剩下的只有無情。
“……衝……你爲何要這麼做。”
他雖沒有說話，他的答案她早已知道，因爲，我放不下你。
安州縣城城門下聚起的百姓少說也有幾百人，照兮換了身女裝頭上罩着帷帽，嘴已被封了個嚴嚴實實，身子則被長孫衝緊緊地摟在懷裡，守城的侍衛正在挨個盤查往來行人，這也是爲何人會越聚越多。
照兮臉貼在長孫衝的胸前，正仔細聽着周遭的聲音。
“劉老伯，您出城是要幹啥啊？”
“我那小兒子，就是在應城的那個，上月生了個孫子，讓我過去瞧瞧呢。”
“哎呀，那可真得恭喜您了！”
“呵呵，同喜同喜，話說今兒出城怎麼那麼慢啊？”
“您不知道，從前日就開始啦，昨日我出城的時候花了一個時辰，據說都督府有個丫頭偷了東西。”
“丟了個東西就能封城！？也太沒王法了吧。”
“劉老啊，這王法都是他們家定的，皇親國戚都這樣兒，讓你出城就不錯了，不過你不是姑娘，不會盤查很久，哈哈哈哈……”
一個侍衛的聲音傳入照兮的耳朵，“你是幹什麼的！”
“我是京城裡開當鋪的，因爲生意上有事要處理，半個月前來的安州。”說話的是長孫衝。
“這人是誰！？”
長孫衝緊了緊手臂，“我妻子。”
“妻子？你怎麼證明她是你妻子，上頭有命令，凡是年輕女子都不能放行！”
“這位官爺，你就行行好，我妻子正懷着身孕，我們這是要趕回京城。”
照兮暗想，他還真能找理由。
“懷孕？懷孕了也不行，凡是年輕女子都不得離開！”
侍衛的話就像是扔進水裡的石頭，周圍的百姓本就心有怨氣，這下子更是炸開了鍋。你一言我一句，聲音蓋過了幾個侍衛。
“懷孕的婦人都要扣留，還有沒有天理啊。”
“這位官爺，您不會是家裡娘子生不出孩子，要扣別人的妻子吧。”
話越說越難聽，那侍衛的聲音也越來越小，最後輿論戰勝了命令，長孫衝攜着照兮順利出了安州縣城。
馬車之上，長孫衝拿掉了塞在照兮嘴裡的棉布，“剛纔真是委屈你了，我也是不得已。”
照兮什麼都不想說，只是大口大口喘着氣，長孫衝把她摟了過來，“照兮，剛纔我說的都是實話，往後你就是我的妻子，你肚子裡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照兮咬着牙，她只恨當初自己做的那些傻事，但是現在後悔已經晚了。
一陣疾風吹開了車窗上遮着的簾子，一個馬隊飛奔着往安州城而去，帶頭那人一身玄衣，照兮正張開想喊，長孫衝的手已經捂住了她的口鼻。一陣奇怪的香味傳來，照兮只覺得自己的眼皮難以支撐，朦朧間他的背影越來越遠，終於，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她喪失了意識閉上了雙眼。
與東都洛陽宮比鄰的一處宅子，是御賜給長孫無忌的庭院，今年二月李世民離開長安來到洛陽，他這個國舅自然也搬來了這裡，比起長京，李世民像是更喜歡洛陽，大半年過去了，他仍沒回京的想法。
長孫無忌端起茶喝了一口，書桌上放着封已拆開的信，他的這個長子一直沒讓他省心過，先是不願娶公主，現在又不願做官，不得已長孫無忌只得在秘書監給他安排了個閒職，這次他並未跟來洛陽，本以爲自己可以安寧幾日，不想他又辭了官職，去了安州。他在安州所做的一切長孫無忌都瞭如指掌，他的行爲雖然幼稚，效果卻是格外好。
此時書房門口傳來了叫門聲，“相爺，侯大人來了。”
侯君集已是長孫府的常客，互相見了禮，長孫無忌笑着說道，“君集，聽說你這次狩獵拔得頭籌，真是可喜可賀。”
侯君集往椅子上一坐，“國舅大人，您就別取笑君集了，頭籌頂個屁用，不過博聖上一笑，還不如耍耍嘴皮子。那唐儉一句，‘陛下神武定四方，豈復快心於一獸？’就刷的一下從民部尚書變成了光祿大夫，比君集在大漠喝馬血啃殘冰升的還快。”
長孫無忌笑了笑，“你若是聽我的多看點書，今日就不會被比下去了。”
“哎……君集現在也是後悔啊，怎麼就沒聽您的話呢，就在剛纔陛下還宣佈以後不再狩獵了，像我這樣的武夫，往後更無用武之地了。”
“呵呵，現在補也來得及，不過你也別太放在心上，要讓聖上不狩獵恐怕得等到下輩子，他那些話都是對御史說的。”
“國舅真是一語道破玄機，這次狩獵陛下讓吳王也來了，話說吳王那小子還真是善騎射，要不是他中途離開，這第一是誰的還真難說。”
長孫無忌並未接他的話，“君集啊，我讓你辦的事情怎麼樣了？”
侯君集拿出張紙遞給長孫無忌，“我今日就是來送名單的，目前賦閒在家的官員都在這兒了。不知國舅大人要知道這些人做什麼？”
“我自有妙用，”長孫無忌翻閱着名單，“監察御史，柳範，江夏人，丁憂已滿。”
長孫無忌臉上露出笑意，侯君集不解，“國舅大人，這個柳範有何特別之處？我只聽說他是個愣頭青。”
“呵呵，御史不就該這樣？你這就讓吏部下詔，讓他回朝路上先繞道去趟安州，考察一下民風民情，而後直接來洛陽見駕。”
“這事兒小菜一碟，君集這就安排吏部擬詔去。”
侯君集已經離去，長孫無忌站在書房門前的臺階上，一臉陰冷的笑，是該讓這矛頭轉轉向了，不知自己的妹夫會作何反應來感謝自己爲他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