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風追日心已決
白雪映紅意難知
十月的安州城, 漫山遍野皆是紅黃相間,一夜寒風颳過,遍地枯葉落花, 王府後院裡的那兩株夫妻銀杏, 黃葉也已經凋零了大半, 下人們正把草墊綁在光禿禿的樹幹上, 王妃吩咐了, 要讓它們安全地度過這個隆冬。
王府門外的大街上,馬兒已被套上了車,呲牙一聲長鳴, 鼻孔噴出的水汽瞬間消失在寒風中。
正門口的臺階上,照兮身着白狐裘襖正幫李恪整理着衣衫, 親手繫緊披風上的緞繩, 她的手仍依依不捨, “這一路上你可要小心。”
李恪展開披風把她摟在懷裡,一手輕撫着她的後腰, “這該是我說的纔對,我不在你可不能到處亂跑。”
照兮擡起頭,眼中帶着些許不甘,“這都怨你,否則我就能同去了。”
李恪臉帶微笑, “怎麼能怪我呢, 這可不是我一個人就能辦到的。”
“你……”
看着她臉頰飛紅李恪笑意更濃, 低頭親吻着她額上青絲, 他在她耳畔說道, “你和盈兒乖乖留在王府等我,不出一個月我便回來。”
照兮滿臉疑惑, “盈兒?誰是盈兒?”
李恪笑的坦然,“你肚子裡的孩兒,我們的女兒。”
“……,你就這麼肯定……”
“那當然,不信你等着看吧。”
他在這方面算是一猜一個準,照兮也找不出話反駁他,她輕嘆了口氣,自己這到底是什麼體質,怎麼就那麼容易又……
李恪轉頭又對着李仁說道,“李仁,父王不在王府,母妃和王妹就交給你了。”
李仁身着灰狸裘襖,看着就像是隻小灰熊,他上前抱拳一揖,話聲毫不含糊,“父王放心,李仁明白了。”
照兮黑着臉看着這父子倆,心中暗自感慨,果然是一脈相承。
王府的馬車漸行漸遠,照兮牽起李仁的手往府裡走去,李恪一走這孩子便恢復了本性,“孃親,我們玩捉迷藏吧。”
照兮微笑着說道,“千里啊,讓奶孃和翠姨陪你玩吧。”
李仁嘟起嘴,“跟翠姨玩沒意思,她不是躲在門背後,就是躲在桌底下。”
“呵呵,孃親去跟她說,讓她換個地方躲。”
“孃親,王妹什麼時候出來啊?她出來了就能和千里玩捉迷藏了。”
照兮邊比劃邊說道,“王妹現在才這麼點,等她長到那麼大才能出來。”
李仁瞪大了雙眼,“孃親,你肚子裡能裝下那麼大!?”
“當然能,孃親懷你王弟的時候你忘記了?”
“那時候父王整日把孃親關在屋子裡,這回他不在,孃親便是我一個人的了。”
“呵呵,他一走你就那麼沒規矩。”
王府沉重的大門緩緩關上,守門的侍衛傲然挺立在寒風中,猶如威嚴肅穆的青銅雕像。
二日之後的一個夜晚,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傳入王府後院,翠兒敲開了主殿寢室的大門,“小姐,越大人和李大哥來了。”
照兮猛然從牀上坐起,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快地不尋常,她邊穿衣邊暗自思索,之前他二人並未說過要來,如今深夜來訪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待她打開房門一看,就連李業詡也在客堂裡,幾個人都是臉帶風塵,眼圈發青,一看就是睡眠不足。
李業嗣見她出來,便直接開了口,“三妹,剛纔府裡侍衛說吳王已經出發去川中了?”
照兮點了點頭,“是啊,兩日前走的。”
李業嗣心急如焚,“哎!我們還是來晚了一步。”
看着他的神情,照兮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大哥,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們本以爲路上定能遇到他,沒想到他是去往川中方向。”
“因爲此次狩獵父皇是微服出行,對外只說是到茂州始平縣,其實是去川中,大哥,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業嗣一言不發從懷中掏出那封信遞給她,照兮接過信剛看了一眼就認出了寫信之人是誰,再往下看,她的手不自覺地抖了起來。
緊緊揣着那封信,她的臉上已沒了血色,一旁的翠兒見她如此,趕忙上前扶她坐在椅子上。
李業嗣走到她身邊輕聲勸道,“三妹,你也別太擔心,我們這就起程去追他,一定趕得及,吳王他不會有事的。”
接着屋子裡的幾個男人便湊在一起商量起來,坐在一旁的照兮反倒像是個局外人。
沒過一會兒,三個人就拿定了主意,李業嗣坐到照兮對面的椅子上,“三妹,我們這就啓程,你在這兒等我們的消息。”
說罷幾個人便起身往屋外走去。
看着幾人的背影,照兮陡然站起,“不!我不要在這裡等,我要一起去!”
李業嗣轉身面露難色,“三妹,你現在的狀況別說是騎馬,就算是坐馬車都難保安全,更何況我們要連夜趕路,若是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照兮直直看着他,“大哥,我可以騎馬,我一定要去!”
“可是你……”
“大哥,若是他……我要孩子做什麼。”
屋子裡霎時沒了聲響,三個男人都呆立不動,翠兒更是雙手掩口站在一旁,身體在不住發抖,直到一個聲音打破了沉默,“既然如此,我也同去吧。”
屋裡幾人都轉頭盯着房門,只見秦鳴鶴一腳踏進了屋子。
照兮最先回過神來,她上前一揖,“多謝秦先生。”
秦鳴鶴面色凝重,“王妃,我並不贊成這樣,但我知道就算這屋裡所有人都反對,你還是會執意前往。”
照兮沒再說什麼,她堅定的眼神已經給出了答案。
厚厚的雲層遮擋了朝陽,天空一片昏暗不見半點亮光,王府的大門緩緩開啓,侍衛們牽着馬走到大街上。
照兮站在王府正門下,不自覺地緊了緊上衣領口,僅僅隔了兩日這風就變得如此寒冷。
李仁扯着她的袍子,“孃親這是要去哪裡,父王說過要我保護您的。”
照兮蹲下身,笑顏溫柔,“千里,孃親這是要去找你父王。”
李仁撅起了嘴,“孃親好壞!千里也要去!”
照兮把他抱在懷裡,輕撫着他的後背在他耳畔說道,“千里乖,千里留在王府等着孃親,孃親會和你父王一起回來,到時候我們一起堆雪人。”
聽到堆雪人,李仁的臉上馬上有了笑容,“孃親說了可不能反悔。”
照兮臉帶微笑摸着他的小腦袋,“孃親答應你的事哪有反悔過,孃親不在你可要聽翠姨的話,不能使性子。”
看着李仁滿臉認真點了點頭,照兮親了下他圓圓的臉蛋,“這纔是聽話的好孩子。”
照兮扶着李業嗣的肩翻身上了馬,先是走了幾步,而後她躬身夾緊馬腹猛地一揮馬鞭,那匹白馬快速奔跑起來。緊緊抓着繮繩,她心中在暗自祈禱,希望能及時追上李恪,希望腹中的胎兒能堅持住。
王府門口的幾個男人也都上了馬,跟隨她的白色身影一路往西,轉眼便出了城門,消失無蹤。
凜冽的寒風吹起街上的沙石,李仁仍直直看着母親離去的方向一動不動,直到翠兒走上前來將他抱起,“世子,外面風大,我們進屋裡去吧。”
李仁擡起頭望着陰沉沉的天空,“翠姨,什麼時候會下雪啊?”
“快了吧,看這天色應該過不了幾天。”
李仁閉上了眼雙手合十,口中在默默唸叨,“快下雪吧,下了雪孃親就會回來了。”
今年的雪來的特別早,十月剛過長安城便飄起片片雪花,雷霄一手扶着門柱看着屋外,院子裡的空地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雪,遠處那幾棵梧桐的樹葉早已掉光只剩光禿禿的樹枝,就像他從未來過一樣。
李業嗣離開長安已有十日,不知他們有沒有及時趕到,深吸一口氣雷霄展了展手臂,對於他的能耐她深信不疑。
“把那架琴放去石亭裡,今日我要在那裡練琴。”
石亭周圍燒起了炭,琴也擺上了桌,雪倒是沒接着下,天空居然慢慢放晴了。
雷霄一聲苦笑,難得自己有此雅興,這天公作美還真不是時候。陽光灑進石亭裡,帶來陣陣暖意,閉上雙眼擡手撫琴,正是那日她在峨眉山上彈奏的那曲。
指間的感覺稍有異樣,雷霄暗自琢磨,看來這琴絃得抽空調一調,自己這些日子都沒去他府上,他並非知琴之人自然不懂的如何去伺候它,其實這琴最是嬌貴之物,細微的溫差就能讓它的聲音變的不流暢。
右手突如其來的刺痛讓她瞬間起了皺眉頭,雷霄睜開雙眼,桌上的琴已斷了一根弦,自己的右手小指正不斷冒出血珠,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雷霄的心中一片惶然。
她撐起身子走出亭外,夕陽下的天空一片通紅,赤色雲霞一直延伸到天際,彷彿着了火一般。慢慢轉頭往南方遙望,她的臉上沒了往日的坦然。小指仍傳來絲絲隱痛,鮮紅的血珠一滴兩滴落在石亭外的雪地上,在白雪的映襯下格外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