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洛玄風住的較遠,那夜又睡得很沉,所以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得知宮洛瀟風將宮洛夫人軟禁的事。那些負責守衛的家將從未見到過宮洛瀟風發這樣大的火,早就嚇得顫顫巍巍,因此也就不敢違揹他的命令,讓宮洛玄風進屋見母親。於是他怒氣衝衝地去找宮洛瀟風評理。
宮洛瀟風一向對這個弟弟比較謙讓,這次雖然依舊心平氣和,卻是寸步不讓,弄得宮洛玄風碰了一鼻子灰。宮洛玄風氣不過,狠狠說道:“母親一直擔心你掌管宮洛家會對我們母子不利,一開始我還不相信,現在看來母親是對的,我一直敬愛的哥哥原來也是一個衣冠禽獸!”
“隨你怎麼說吧。”宮洛瀟風平靜地說,打定主意不讓玄風知道宮洛夫人與文堂閣勾結的事,“反正芯姨暫時還得待在那個房間裡。”
最後宮洛玄風尷尬而歸,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生悶氣,連午飯也沒吃。
這件事情讓宮洛瀟風充分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知道,若是這件事情不處理妥當,那麼在嫣城遭殃之前,宮洛家就會首先傾覆。當時宮洛瀟風怒火中燒,並未考慮到這些,這才鬧得幾乎整個宮洛家都知道了這件事。冷靜下來之後他自是十分後悔,但事已至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快嚴令封鎖消息,以免那個預言師察覺宮洛家的變故。好在他這個宮洛家大少爺在衆家僕心目中頗有威信,家僕家將們看他下令時前所未有嚴肅鄭重的模樣,自是不敢違背,紛紛俯首聽命。
除了處理家中的事,宮洛瀟風還有別的事要忙。憑着宮洛家多年來建立起的人脈關係網,他很快便掌握了嫣城內各個高官貴胄的現狀,頓時覺得形勢嚴峻——從現在掌握的情況來看,他有理由相信,嫣城的重要貴族基本都已經被某種力量控制了,軍方將領更是基本都落入了圈套。
身在軍隊的人自然瞭解軍隊的重要性,因此與此同時,他也在積極聯繫帝都五大營的將領們,加強對帝劍閣和皇家武士的控制力,與同樣積極的慕宇沁燁競爭。但問題是,雖然帝都五大營的將領中有三人都是帝劍閣首席弟子,理論上都與宮洛瀟風交情深厚,但如今慕宇沁燁已無法爭取,而其他三名將領中有兩名已經被混入酸湯中的藥物所控制。況且,要調用帝都五大營中任何一營的兵力,都必須有皇帝的認可,而皇帝現在無疑是控制在預言師手中的。這樣一來,形勢就不是一般的嚴峻。因此宮洛瀟風忙了幾天,收效甚微,心卻是越來越沉。
和帝都五大營相比,帝劍閣的情況要好得多。自從那日在帝劍閣撞見昕陽閣主的逝世之後,宮洛瀟風一直比較關注帝劍閣的情況,好在那邊情況一直比較穩定,在他簡單說了嫣城的現狀和他自己的想法之後,綺雲似乎也比較偏向於支持他,這才使得他心裡好受了些。但那日綺雲欲言又止的模樣,總是讓宮洛瀟風心生疑慮:若是新閣主真的是她,她爲什麼不直說呢?看她這幾日的表現,也不像是對他有所忌憚啊……莫非其中另有玄機?
但局勢的發展容不得他花太多精力去猜測綺雲的心思。九月初十早上,青嵐便來向宮洛瀟風報告說,皇宮裡下了通知,要求九月十五早晨,所有貴族和百姓都要在帝王廣場集中。
這可算不得一個好消息——在現在這樣的局勢下,如此大規模的召集活動必然代表極大的變故,而這個變故一定不會是好事,他必須儘快想辦法挽回。這幾天的調查讓宮洛瀟風越發覺得,那五個姑娘絕對來歷不凡,而事到如今,能夠幫明燁國一把的,或許就只有她們了。但他也知道,若是他直接去找秋詢問,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他只能自己去查;而現在她們已經離開了千葉伯爵府,唯一的線索便是秋主動尋訪過的帝劍閣,因此這幾天他也常常光顧帝劍閣中的靈堂,但並沒有什麼收穫。
儘管着急忙碌如此,他也沒有忘記抽出空來去看望處在軟禁中的宮洛夫人。想了這麼幾日,宮洛夫人似是想通了許多——或者是就此認輸了,所以當宮洛瀟風再次問起關於酸湯的事情時,她終於承認她和文堂閣主有聯繫。
“儘管只見過一面,但那文堂閣主力量驚人,我敢肯定你不是他的對手。”宮洛夫人說這些話的時候,嘴角尚殘存一絲冷笑,“他若是知道你將他的同盟者軟禁於此,饒是你武術精湛,勇冠三軍,也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宮洛瀟風冷笑一聲,說道:“芯姨,聰明如你,竟也有這般傻的時候。等嫣城貴族均已喪失主動性之時,他留你還有何用?你難道不是和那些被控制的貴族一樣,死無葬身之地麼?”
宮洛夫人的臉色變了。這個她不是沒有想過,但宮洛瀟風在此點出,卻讓她感到恐懼蔓延全身。還未等她冷靜下來,宮洛瀟風又問道:“那放入酸湯中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奪魂丹。”宮洛夫人喃喃道,“我不知那丹藥是什麼來歷,細如米粒,僅溶於酸……”
宮洛瀟風的心沉了下去:“奪魂丹”,一聽這名字,便知這藥可以控制人的心智。這從未聽說過的丹藥竟有如此威力,那預言師的力量又深不可測,看來要與之對抗,實是艱難異常啊……
可是轉念一想,他這幾日不斷在帝都軍方奔走,除了被控制的將領以外,並未遇到什麼特別的阻礙,這說明那預言師的心思其實一直都在內廷之中,外廷則交給原本就熟悉帝都情況的人負責。現在看來,負責外廷的,一個是慕宇沁燁,另一個就該是宮洛夫人了。而他們兩人應該還有一定的分工——慕宇沁燁負責軍隊,而宮洛夫人,則負責用奪魂丹控制貴族。事已至此,要拉攏慕宇沁燁是不可能了,但宮洛夫人這邊,應該還有一絲希望。
諸般利害在心頭閃過,貴公子的目光恢復了往日的明亮銳利。
“貴族的情況,他應該基本上是從你這裡得知的吧?”他說,“你是怎樣和他聯絡的?”
宮洛夫人擡起頭來,嘴角帶着一絲譏諷的冷笑。“你害怕了?”
“害怕?”宮洛瀟風笑出聲來,“現在整個嫣城都要完蛋了,宮洛家自然也難逃此劫,我還有什麼可害怕的?”
宮洛夫人的臉色又白了幾分。“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宮洛瀟風冷冷說道,“你以爲這樣做是對玄風好嗎?你以爲,當整個宮洛家都被碾碎之後,玄風就能逍遙自在地坐穩興國公的位子了,是吧?”
宮洛夫人抿緊了嘴脣,面色慘白如紙。宮洛瀟風知道自己已經戳中要害,於是繼續說道:“我再問一遍:你是如何與預言師聯絡的?”
怔了半晌,宮洛夫人,終於低下頭去,輕聲道:“我其實從未真正見過他……每次要傳遞消息時,我都是在枕頭下放一張紙條,他的所有指示和奪魂丹,也是在枕頭下出現……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也許是什麼空間魔法吧……”
這話聽得宮洛瀟風冷汗直冒——他將宮洛夫人囚禁於此,原來並不能斷絕她和預言師的聯絡!然而細想之後,宮洛瀟風感到稍微放鬆了些:他在軍方活動之時,文堂閣的人並未找上門來,可見宮洛夫人尚未與那個預言師說過宮洛家如今的情況,這麼說來,要讓宮洛夫人回頭,也不是太難;況且,既然他們之間只是通過空間魔法來聯絡,那麼只要宮洛夫人肯配合,隱瞞整件事情就會比他想象的容易許多。
心念及此,宮洛瀟風微微笑了起來。
“真是個方便的聯絡方法。”他說,“那麼麻煩芯姨再給他傳遞一個消息吧。”
稍作沉吟之後,宮洛瀟風把自己想要傳達的意思簡要和宮洛夫人說了,主要是讓宮洛夫人假作宮洛家的事情一切順利,宮洛家大少爺也成功地被她納入控制之中之類。
“……如果芯姨喜歡的話,最後也可以加上幾句感謝的話,”說完關鍵信息之後,宮洛瀟風繼續說道,“比如說,感謝預言師的幫助,讓您成功控制了整個宮洛家,您日後必會當牛做馬來報答他的大恩大德……諸如此類。芯姨明白我的意思嗎?”
宮洛夫人渾身一震,擡起頭來,正對上那雙冷銳的眸子。然而徵了片刻,她終於明白宮洛瀟風此舉的用意:事已如此,她在那預言師面前再裝個傻,亦是有利無害,這樣預言師就不會懷疑到宮洛家頭上來了。
這幾年來,宮洛夫人已經感覺到了宮洛瀟風的厲害,如今這一席話,更是讓她對這個貴公子的精明強幹欽佩不已。和他相比,玄風確實太過優柔寡斷、缺乏魄力了。
“瀟風公子果然厲害,”她苦笑道,“一切就按瀟風公子的吩咐去辦吧。看來這些年我的苦心孤詣,都只是一場笑話……”
深邃的眸子裡起了波瀾,沉默半晌,宮洛瀟風終於還是什麼也沒說。
“這幾日您就先待在這裡吧。”最後他說,“您畢竟是我的長輩,我不會把您怎麼樣的。至於和文堂閣主的聯絡……”說到這裡,貴公子的目光再次變得冷銳起來,“宮洛家的生死存亡,就在芯姨一念之間,芯姨您自己看着辦吧。”
說罷他便轉身欲走,宮洛夫人卻突然說道:“你可知我爲何會如此恨你,千方百計欲置你於死地?”
宮洛瀟風停住了腳步,但沒有轉身。
“我不但恨你,我更恨你的母親瀛颯氏。”宮洛夫人繼續說道,“是她毀了我的幸福。”
宮洛瀟風霍地轉身,眯起了眼睛。“你怎麼敢這樣說我的母親!”他說,“她是怎樣溫柔善良的女子,我最清楚不過,她怎會毀掉你的幸福?”
見宮洛瀟風又有發火的徵兆,宮洛夫人卻並不驚慌,反而哈哈笑了起來。
“門第之見……哈哈……門第之見!”她一邊笑着,一邊卻流下淚來,“就因爲瀛颯家是當時嫣城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實力強大,宮洛家就必須娶瀛颯家的女兒。而我,不過出生於伯爵家,哪裡有資本和公爵府的千金小姐競爭?”她驀地擡眼,那可怕的眼神讓宮洛瀟風心中一緊,“但你可知道,你父親愛的是我!我們一見鍾情,兩情相悅,卻因爲政治聯姻而生生被拆散!後來……”她又笑了起來,“後來瀛颯家在鬥爭中敗下陣來,一夜敗落,你母親那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受不了打擊,一病不起,最後死在病榻上,我才得以帶着玄風嫁入宮洛家,成爲名正言順的宮洛夫人……你以爲玄風是誰?他是我和你父親的親生兒子,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
提到已去世的母親,宮洛瀟風感到心中一陣悲痛。但接着他一怔,終於有些明白爲,何一直精明謹慎的父親當年會力排衆議,允許一個帶着孩子的女人嫁入宮洛家,成爲他人笑柄。原來他們有這樣的過往,原來……玄風真的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你可知我一個人帶着玄風的那些日子是怎樣過來的?多少冷眼,多少嘲笑,多少蔑視!”宮洛夫人眼裡有瘋狂的恨意,“玄風身上明明流着你父親的血,卻只能以宮洛家養子的身份面對他人;而你,作爲宮洛家大公子,你父親與原配夫人唯一的兒子,自然是繼承爵位的不二人選……可是這公平嗎?公平嗎?誰知道你繼承爵位、掌控宮洛家後,會怎樣對待他?
“所以我纔要不顧一切幫玄風奪得爵位。可是玄風那孩子不爭氣,天天只知道舞文弄墨,身體又不好……”她說着,眼淚又流了下來,但接着她忽然露出一個莫測的笑容,“你可知道你父親爲何會因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將你調到東部邊疆去?他其實知道你是無辜的,可是他覺得他愧對我們母子,他無法抗拒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
說出這句話之後,宮洛夫人眼中的光芒又漸漸黯淡下來。“但是後來……後來他還是變了。”貴婦人的聲音中帶着說不出的苦澀和無奈,“他必須保持宮洛家在嫣城的影響力,所以宮洛家必須和權勢最大的蘭若家聯姻……而蘭若泓月自小便傾心於你,蘭若公爵又對你十分賞識,他將你調回帝都便是爲了利用宮洛家;而你父親提高你在宮洛家的地位,定下你和泓月小姐的婚事,則是爲了利用蘭若家……利用吧,你們就不停地互相利用吧!”她的目光驀地狠厲起來,彷彿要把深藏多年的怨氣傾吐而出,“玄風對泓月用情至深,泓月卻並不領情,眼裡只有她的‘瀟風哥哥’。但我看得出你只把泓月當妹妹看,而前幾日你總是往千葉伯爵府跑,去找那兩個新入帝都的美貌姑娘……多麼像你當年的父親!我最終讓你父親取消了和蘭若家的婚事,但現在我落到了你的手裡,自然前功盡棄。可是我一點也不難過,你知道嗎?我要看看當年的悲劇是怎樣重演的……這就是世家大族,這就是鬥爭!”
她又哈哈笑了起來,那笑聲讓宮洛瀟風感到心裡一陣陣發毛。最後宮洛夫人笑得累了,跌坐在椅子裡不再說話,看向宮洛瀟風的眼神裡卻仍舊滿是譏笑。
沉默一陣,宮洛瀟風緩緩開口,神色是在戰場上纔有的堅決。
“那你一定要失望了,”他沉聲道,“現在形勢已完全不同;即便形勢相同,秋也並不是當年的你,我也絕不會讓那樣的事再次發生。”
屋外,西風漸冷,吹起了文弱貴公子的衣袂。站在門外的宮洛玄風還保持着想要敲門的姿勢,最終卻還是垂下了手。許久之後,他默默一嘆,悄悄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