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僕離開後,晶纔開始好好打量這間會客室:會客室中放着藤製桌椅,桌上放着新鮮的白菊,椅子上還有軟軟的墊子,地上鋪着軟軟的地毯。整個房間的色調都是乳白色,讓人感到溫馨而舒適,與書房冷靜嚴肅的感覺截然不同。
等了一會兒,慕宇沁燁還沒有來,晶覺得有些無聊,於是起身走出了會客室。她走到書架旁邊,看到書架上大都是關於軍事、政治一類的書籍,當然也有一些史書,其中就有幾部《瑟月蘭通史》——當然,這裡有的都是十七卷以後的書籍,前面那十六卷寫的是上古歷史,早已在八千年前的動亂中殘破不堪了。
這些書讓晶想到了水月林的藏書室。那裡的書可謂是成千上萬,幾乎包攬了瑟月蘭世界的所有有價值的書籍,大祭司們所修的史書也會在第一時間送到水月林,以供聖女們審閱,這項工作一般是熱愛歷史的秋來負責完成。可是即便是在水月林,關於瑟月蘭世界的歷史書籍也並不完整,聖女們對此一直十分不解——即便是在八千年那場戰鬥中,水月林的藏書室也沒有遭到大的破壞,按理說那些書都應該保存完好纔是,怎會不見蹤影呢?
喜歡泡在藏書室的秋和晶都知道,水月林的藏書室裡,有幾個房間她們始終無法進入。晶一向溫柔隨和,既然進不去,也就不去多想,反正其他書已經夠她看了;可是秋卻一直不太甘心。晶問起時,秋只是回答說,那些房間裡很可能會有上古瑟月蘭世界的歷史,她們應該瞭解一下才是。可是這樣的願望一直沒能實現,時間長了,秋也就漸漸放棄了。
想到秋,加西亞那熱切的目光又出現在眼前。晶強迫自己把它從腦子裡趕走,專心看眼前的書架。
看了一陣,她發現書架上沒有她一向喜歡的詩集,於是失去了興趣,轉身看着牆上的畫。或許有美化的成分,畫中的慕宇沁燁越發俊美非凡,竟如她從小熟悉的天使。那目光,那輪廓,讓她想起許多年前日之天使教她用七彩飛鏢的日子——沒錯,她的七彩飛鏢,有一大半是加西亞教的。那時候她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對這位俊美陽光的大天使只能仰望,她至今還牢牢記得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每一句鼓勵和斥責……只是,那位看着她長大的大天使,就如冰和秋一樣,一直把她當做需要呵護的小妹妹吧?
接着她又想起從前和姐妹們去參加茶會的情景。那是加西亞和米婭舉辦的茶會。那時候她的聖女靈魂已經被喚醒,她剛剛開始跟着秋學下棋,那天第一次和加西亞對弈。加西亞處處讓她,可她還是輸得很慘。但那天她十分開心,因爲茶會結束時,加西亞哈哈笑着說:“看來秋雖然棋藝不錯,教徒弟可不行。下回你來,我教你下!”
天使們就是這樣,大家天天在一起打發時間,或者是舉辦茶會,或者是舉辦讀書會,又或者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下棋,日子過得是說不出的悠閒滋潤。可是她們呢?短短半年多的時間裡,就有這麼多事情發生,幾乎每天神經都繃得緊緊的……她實在太累了……
晶正在出神,慕宇沁燁擡着一盤剛剛切好洗淨切好的橙子走了進來,臉上還是帶着禮貌而溫和的微笑。
“姑娘覺得這幅畫怎麼樣?”
晶回過神來,轉過身,正好看見貴族男子把手上的橙子放在書桌上。他已經換上了平時在家穿的長衫,多了幾分文雅之氣。
“真不好意思,讓侯爵大人親自給我送水果。”晶微笑說道。
“姑娘不必客氣。”慕宇沁燁微笑道,然後轉頭看着畫像,“這幅畫是六年前我南征南翎國凱旋時,皇帝陛下請宮廷畫師爲我畫的。”
“南征南翎國?”晶由衷地讚歎道,“侯爵大人你真了不起!”然後她轉身看着油畫,說道:“難怪畫上的侯爵大人氣度不凡,有氣吞山河之勢。”
晶的稱讚是有緣由的。明燁國討伐南翎國的事情聖女們通過大祭司也瞭解了一些情況,知道那是南翎國的一些土匪跳起的事端,南翎國**也有挑釁的嫌疑。不過就算是南翎國挑釁,它也有挑釁的資本——雖然南翎國只是一個小國家,但它有一支瑟月蘭大陸人類國家中戰鬥力最強的部隊:龍騎士。
龍騎士源自瑟月蘭大陸東北部的龍族領地。龍族平日以人的形象生活,只在戰鬥之時恢復真身。戰鬥中的火龍上天入地,幾乎無所不能,力量之強,使得瑟月蘭大陸上的任何種族都不敢輕易招惹他們。然而個體能力太強往往容易導致內鬥,因此龍族也是內部矛盾最爲激烈的魔法種族,往往只有在龍族發生內鬥的時候,外族纔有機會入侵。兩千多年前,龍族再次發生內鬥,這次鬥爭尤爲激烈,甚至引起了幾位聖女和大天使的關注。在龍族的那次內鬥中,西方的冥淵族乘機入侵,雖然冥淵族最終還是被趕出龍族領地,卻也使得龍族元氣大傷,再無先前的恢弘氣魄。但內鬥到此並未結束,最後戰敗的部分火龍被迫遷出龍族領地,騎士半島和龍島一帶纔算是平靜下來。
遷出的火龍失去了種族的保護,流落在外,雖然不致受人欺凌,卻也並不好過。爲了更好地生存,他們與瑟月蘭大陸西南部的一些騎士定下了靈魂契約,終於在西南部安定下來,龍騎士也就此誕生。魔法種族的契約往往刻入靈魂之中,需要來自靈魂的力量來催動,因此龍騎士都是天生的,並且以靈魂的輪迴轉生來傳承。他們擁有對龍的駕馭能力,是瑟月蘭世界除了龍族軍隊——現在也許還要加上一個精靈軍隊——之外戰鬥力最強的軍隊。因此,能夠征討南翎國凱旋,足以證明這個年輕侯爵的能力。這般一想,晶對這個侯爵又多了幾分好感。
“姑娘過獎了。”慕宇沁燁說,“是明燁國的將領就該爲明燁國出力,不是嗎?”
晶微微笑了笑,問道:“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一直只知道你姓慕宇,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慕宇沁燁微微一笑,說:“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我叫做沁燁,慕宇沁燁。”
晶小聲念着“沁燁”二字,然後笑道:“很輝煌的名字啊。”
“姑娘過獎了。”
遇到慕宇沁燁的目光,晶的臉又微微一紅。她連忙移開目光,轉頭看着牆上的畫。
“這宮廷畫師畫的也真是不錯呢,看這明暗關係,這筆觸,這反光,還有這空間感……處理得很好啊。”晶仔細地看了看畫,又說。
慕宇沁燁聽了,饒有趣味地問道:“想不到姑娘年紀輕輕,對繪畫這麼瞭解啊?想必姑娘也是一個繪畫能手吧?”
шшш¤ тtκan¤ ¢O “也沒有啦,”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只是會看會說而已,自己動手畫可不行。”
晶又看了一會兒畫,慕宇沁燁便道:“關於姑娘想知道的事情,我們到會客室細談,如何?”
晶微微一笑,隨慕宇侯爵走進了會客室。女僕走進來爲慕宇沁燁倒茶。
“把書桌上的橙子端進來。”侯爵對女僕吩咐道。女僕應了一聲走出休息室,把那盤橙子端進來放在桌上,又退出去了。
慕宇沁燁把盤子往晶那邊推了推,說:“這橙子是從梅雨郡運來的,姑娘要不要嘗一嘗?”
梅雨郡位於青河下游,與嫣城隔河相望,盛產香橙,那裡的橙子甘甜清香,舉世聞名,深受各國貴族的喜愛,每年都要大量出口。晶原來就吃過這種橙子,覺得非常好吃,現在又遇上了,也不推辭,道過謝後就拿了一塊放進口中,一嚼,嘴裡立刻充滿了酸甜可口的汁水和橙子的清香。
“味道好極了!”她稱讚道,接着又拿了一塊。
吃了兩塊之後,晶忽然想起自己到侯爵府來的目的,暗罵自己太疏忽,於是問道:“那個……皇帝陛下真的要處死成鳶殿下嗎?爲什麼呢?”
話題就這樣漸漸靠近了晶想要知道的事情。慕宇沁燁的很多話十分隱晦,但由於之前有幾位姐姐的討論和分析,晶現在聽起來也不怎麼吃力。她發現姐姐們的分析與慕宇沁燁說的基本一致,心中對姐姐們的佩服又增加了幾分。
可是聊了沒多久,女僕便進來了。沒等女僕說什麼,慕宇沁燁便站起身來,說:“真不好意思,晶姑娘。我現在還有點事情要處理,不過很快就能完成。請姑娘在這裡等我一下。”
晶藏起心中隱隱的不快,微笑道:“沒關係的。反正我也沒什麼急事。侯爵大人既然有事,就去忙吧。”
慕宇沁燁又說了一句“我馬上就會回來”,然後走了出去。
慕宇沁燁一走,房間裡又安靜下來。晶覺得無聊,便一塊接一塊地吃着橙子。這時候她收到了冰的神念訊息:“你在哪兒?我們已經回到千葉伯爵府了。”
晶想了想,回道:“我在進一步調查明燁皇宮內的情況。很安全,不用擔心。”
不一會兒,秋的神念訊息也來了:“別查了。太子已成功救出,你快點回來!”
小太子果然已經被救了!冰姐姐說“別查了”,是不是因爲她們已經從太子口中得知什麼了呢?想到這些,晶默默一嘆,再一次對姐姐們的能力佩服不已。
可是我難道應該聽她們的話,現在就回去嗎?從離開水月林到現在,我幾乎沒有做出過什麼實質性的貢獻,現在機會就在眼前了,難道就這樣放棄嗎?雖然我要打聽的東西姐姐們可能已經知道了,可是……誰能保證我的這次行動沒有一點收穫呢?
也許是因爲沒有得到她的迴應,姐妹們的神念訊息一個接一個傳來,可是晶決定不理會它們了。我一定要學會自己去處理一件事,怎麼能老是處在姐姐們的保護下呢?她悶悶地想,她們能有這樣的分析能力和行動力,也是鍛煉出來的……對了,還有看書。
她想起冰和秋都十分喜歡看歷史地理方面的書籍,琳也是如此。秋曾經說,讀歷史讓人深刻。那麼,她若要變得“深刻”一點,是不是也應該多讀一點歷史呢?
這麼胡思亂想着,晶撅了撅嘴,離開座位,走到書架旁邊。她看了一陣,從書架上抽出《瑟月蘭通史(卷十七)》,翻開讀了起來。這本書開始的部分是對上古歷史的一些研究和猜測,說白了就是後人加上去的一些上古的傳說,晶已經聽姐妹們講過好多次了。於是她跳過了幾十頁,直接看真正由大祭司們記載的歷史,可是這些有明確記載的歷史往往涉及權謀術數,晶沒看幾頁便覺得厭煩——那些鬥爭和殺戮總是讓她感到心中發毛、背脊發涼。
他們爲什麼非得鬥來鬥去的呢?晶撅嘴想道,總是你爭我奪、爾虞我詐的,他們不會累麼?他們殺的,可都是自己的同類啊……
心念及此,她又想起了幾天前琳說過的話:
“……政治鬥爭就是這樣,該下殺手的時候,絲毫仁慈不得,否則自己就會跌得粉碎。”
呆了一陣,晶搖了搖頭,沮喪地把厚厚的史書合上,擡頭看着房間裡的巨幅畫像。畫像上,熟悉的面孔帶着自信的微笑,深邃的眼眸眺望前方,帶着睥睨天下的驕傲。晶幽幽嘆了口氣,喃喃道:“加西亞,你喜歡像秋姐姐那樣冷靜聰敏、成熟深刻的女子,是嗎?我也好想成爲那樣的女子,可是你看,我沒那個天分啊……”
她猛然住了口,僵在那裡,因爲她感到有人附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話。
“……別回頭……”
那個低沉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晶聽得清清楚楚。一股涼意順着背脊升起,侵入腦髓。她站着一動也不敢動,嘴裡勉強吐出:“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