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午飯的時候宮洛公爵仍然沒有露面。午飯過後,和往常一樣,宮洛夫人差人送來了熬好的酸湯。
“夫人吩咐說,這湯大少爺您一定要喝。”那女僕送了湯來後就一直守在那兒,說話時雖是低眉順目,卻是寸步不讓,“若是大少爺不喝,夫人是要罰我的。”
看着那碗熱氣騰騰的湯藥,想起秋和琳的囑咐,宮洛瀟風眼神一凜,問道:“二少爺那兒呢?他有沒有喝這湯藥?”
那女僕一怔,道:“不知道。”
宮洛瀟風笑了笑,說:“好,你放心吧,這事我會處理的。你去忙你的吧。”
女僕猶豫了一陣,最後還是相信大少爺不會食言,於是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便離開了。她一離開,宮洛瀟風便吩咐青嵐派人去查一件事。
“越快越好。”他說。
一個時辰後,青嵐回來向宮洛瀟風報告調查結果。正如宮洛瀟風所料,表現古怪的貴族,無一例外都喝過酸湯。
“好啊。”宮洛瀟風眯起了眼睛,聲音冰冷,“好啊。——青嵐!”
見一向冷靜的大少爺竟有發火的徵兆,青嵐嚇得摒住了呼吸;猛然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青嵐更是嚇了一跳。
“……少爺?”
“芯姨這時候怕是已經午睡醒來了吧?”宮洛瀟風沉着臉說,“我們好久沒聚在一起說話了,不如你出面,請她和玄風到我這兒來坐坐,如何?”
他的聲音聽起來仍然十分危險,青嵐不敢再問爲什麼,馬上恭恭敬敬地應道:“是。”
過了大約一盞茶時分,宮洛夫人和宮洛玄風都坐在了宮洛瀟風書房的待客室之中。酸湯已經涼透,此刻正放在桌子的正中央。打過招呼後,宮洛瀟風就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茶,一言不發。
這氣氛讓宮洛夫人有些緊張,於是她首先開口道:“瀟風啊,這湯藥可不能一直不喝。現在怪病肆虐,你身體再好,也要預防着點呀。”
“多謝芯姨關心。”宮洛瀟風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道,“可是您也知道,我一直討厭食酸,前幾天的湯藥已經讓我十分難受了,所以這碗湯我不想喝,請您也不要爲此懲罰女僕。”
想是意識到了事情有些不對,宮洛夫人笑了笑,說:“既然如此,那就先倒了它,過些日子再喝吧。來人——”
“不用了。”宮洛瀟風淡淡說道,“現在酸棗酸梅那麼貴,這麼大一碗湯,倒了多可惜呀。”
宮洛夫人一怔,不知宮洛瀟風此舉是何用意。宮洛瀟風沒有理會她,徑自轉向宮洛玄風,微微笑道:“玄風,我記得你一直都喜歡喝酸梅湯,要不你把它喝了吧。”
宮洛玄風正要答應,宮洛夫人卻打斷他說道:“不行!”
瀟風和玄風一齊看向她。“爲什麼,母親?”宮洛玄風說,“既然哥哥讓給我喝,爲什麼不行呢?”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宮洛夫人斷然說道,目光卻有些躲閃,“這湯已經涼了,你身子弱,喝了不好。”
“哦,這倒是。”宮洛瀟風顯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好吧,那就讓他們拿去熱一下吧。”
宮洛夫人臉色又白了幾分,但是沒有說話。不一會兒,酸湯熱好端上來了,兄弟倆又說了一會兒話,待湯的溫度合適了,宮洛玄風端起湯碗便送到嘴邊。宮洛夫人大驚,來不及多想,揚手便打翻了宮洛玄風手中的湯碗。湯碗落地,紅黑色的湯汁把地毯浸溼了一大片。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宮洛玄風和青嵐都是一驚。宮洛玄風瞥了一眼兄長的臉色,尷尬地說:“母親您今天是怎麼了?你看哥哥的書房都被弄髒了……”
宮洛夫人狠狠瞪了兒子一眼,胸口劇烈起伏。“叫你別喝你還喝,你不會聽話嗎?”
宮洛瀟風卻表現得十分平靜。“弄髒地毯是小事,不打緊。”他微微笑道,“芯姨也是關心玄風嘛。”
那鷹隼一般的目光在宮洛夫人身上一掃,驚得她心中一緊。隨即那緊張化爲火氣,她倏地站起身來,怒道:“你喝剩的湯藥就逼着玄風喝,你把我們母子當什麼人了?”
“母親!”宮洛玄風趕忙拉住母親的手臂,低聲道,“您怎麼這樣說哥哥?”
“芯姨請息怒,”宮洛瀟風站起身來微微鞠一躬,“是瀟風冒犯了。”
“好了好了,別說了。”宮洛夫人仍然顯得怒氣衝衝,“玄風,我們走!”
見宮洛夫人帶着兒子摔門而去,青嵐顯得十分震驚,半天才開口道:“夫人今天怎麼那麼大火氣……”
宮洛瀟風沉下臉,冷冷一笑,說道:“除了心中有鬼,惱羞成怒,還能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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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沒有出現轉機的徵兆,又感應到有精靈軍隊到達嫣城,聖女們覺得不能再等了,無論如何也要搬來屬於她們的武裝力量,否則黑暗使者到齊,精靈軍隊一準備妥當,她們可就吃虧得很了。
“琳是生命系生女,是天使軍的最高指揮,理應琳出面調兵。”冰指出,“而且只能琳一個人去,多一個人去就多一分危險。”
但問題是,要怎樣才能瞞着黑暗使者,讓琳到天界一趟呢?
九月初六晚上,皇宮中忽然有煙火直衝天空,絢爛奪目。住在千葉庭中的姑娘們一邊嘻嘻哈哈互相打鬧着,一邊挑出色彩絢麗的魔法拋上天空,一波又一波強烈的魔法波動傳遍皇宮。
看着水晶鏡中的景象,感受着強烈的魔法波動,預言師咒罵了一句,幻影移形到了千葉庭門口。
“你們在耍什麼花樣!”看着院中一派熱鬧非凡,玄宇心頭火起,“多考慮一下水系聖女的安危吧!”
“怎麼,玩一下煙花也不可以嗎?”薇向他做出一個大大的鬼臉,“你又不讓我們出宮去玩,多無聊呀!”她說着把一個冒着金色火星的光系魔法拋向玄宇所在的位置,“你怎麼不去看着晶姐姐,跑這兒來了?難道就不怕我們聯手嗎?這兒可沒有晶姐姐護着你!”
玄宇避開向自己拋來的魔法,確定幾位聖女都在這兒,才咬牙道:“你們玩吧,可別把自己燒死!”
“多謝掛念!”薇大聲笑道,“走吧,不送!”
玄宇的身影一消失,冰便向琳使了一個眼色,琳點了點頭——伴隨着一個直衝雲霄的白色光球,琳消失在原地。與此同時,冰用光系魔法造出的白色人影出現在院中,雖是虛無縹緲的光影,但在五顏六色不斷閃爍的光芒中,亦足以亂真。等玄宇回到水晶鏡前找到千葉庭的影像時,“生命系生女”正靜靜站在庭院一角,觀看這場色彩紛呈的光系魔法表演。
琳之前從未到過聖域,但姐妹們已經向她詳細描述過許多次,因此她來到這個煙霧繚繞的光明之地時,並不覺得十分陌生。憑着對姐妹們的敘述的回憶和絕佳的方向感,琳很快找到了幻雪宮。
宮殿門前的六芒星花園仍然美麗非凡,宮殿門口卻站了兩名守門的天使。琳還未踏上宮殿門前的臺階,就被擋在了外面。
“你們可知我是誰?快些讓我進去見幻雪女神,耽誤了時間你們擔當得起嗎?”琳有些惱火。姐妹們沒有向她提過幻雪宮門前有守衛呀!
一個天使向琳行了一個禮,恭恭敬敬說道:“十分抱歉,生命系聖女殿下,女神陛下吩咐過,不管是誰都不能進入宮殿。就算我們讓您進去了,您也會被結界擋在外面的。”
琳原本以爲天使們都不認識她,現在這天使喊出她的名號,着實讓她吃了一驚。她微微一怔,也知道硬闖不妥,於是說道:“那好,你們誰知道那個……加西亞和米婭在哪裡?我要見他們。”
“幾位大天使殿下應該都在自己的宮殿。”那天使恭恭敬敬地回答,“若是聖女殿下願意在這裡談,我可以替您將兩位殿下請來。”但還未等琳答應,那天使便微笑道:“聖女殿下,加西亞殿下已經來了。”
琳回頭,正看見一個穿着海藍色長袍的金髮天使向這邊走來。那大天使看見她,目光中露出幾分驚訝,隨即笑道:“啊呀,是生命系聖女!我是日之天使加西亞,歡迎回來!”
琳一怔,揚眉道:“你也認得我?”
“當然。”加西亞笑着說,“難道秋她們沒有告訴你嗎?在被封印前後,聖女們的容貌是完全相同的。”
“這倒是沒有說過。”琳笑了笑,隨即嚴肅起來,“秋說她吩咐過你和米婭密切注意明燁國的動向,你可照做了?”
見琳這麼快就扯上了正事,加西亞也不敢怠慢,連忙正色道:“當然照做了。但目前似乎還沒有精靈軍隊進入明燁國。”
“那就奇了……秋明明感應到精靈軍隊的蹤跡啊。”琳說着蹙起了眉,“就我們在嫣城得知的情況來看,明燁國內部形勢越來越嚴峻,已是暗流涌動,隨時可能爆發,所以萬萬不可大意。”
加西亞被這話嚇了一跳。“什麼,你們跑到嫣城去了?全部都在?”他驚道,“我們可是一點也不知道!”
“要是我們連這點隱蔽水平都沒有,那還了得?”琳說,“現在嫣城情況很不好,有可能會匯聚大批精靈軍隊,所以我上來調兵來了。秋已經把天使軍的編制大致和我說了一下……”
“調兵?”加西亞揚眉插嘴道,“要多少?”
“現在的問題不是調多少。”琳蹙起了眉,“現在的問題是,八天之後必須發兵,你們能出多少兵?調出的兵,戰鬥力如何?”
“八天之後……”加西亞沉吟道,“這恐怕不大容易,我得和米婭商量一下。你知道,天界雖然有不少兵力儲備,但畢竟已經長期未打仗了。要不你隨我到我所在的宮殿去,把八位大天使都找來商量一下?”
略一思忖,琳蹙眉搖了搖頭。“不行,沒時間了。”她說,“秋她們還在下面爲我作掩護,我必須馬上回去——下次再解釋。”看到加西亞開口欲問,她又加了一句,“你去安排吧。能出‘九天軍’的一個軍最好,實在不行的話,怎麼也不能少於七萬。因爲我敢肯定,精靈軍隊不會少。”
這可是個艱鉅的任務。“九天軍”是天使軍中最精銳的部隊,分爲昊天、陽天、赤天、朱天、成天、幽天、玄天、鸞天、鈞天九軍,每軍十萬人。要在八天之內集齊十萬天使軍併發揮出他們的戰鬥力,加西亞覺得自己的苦日子來臨了。但琳完全是以上司的身份向他下達命令,加西亞自是不得不從,只得應道:“好,我會盡力安排。”
琳點了點頭,說道:“辛苦了。但事情緊急,別無他法。”略一思索,她又說道:“還有,我還需要一百名身手過人的戰士,到時候若是要牽制戰陣,我需要他們領頭攻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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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我一定辦妥。”
“嗯,暫時就這些吧。”琳點了點頭,正打算說出告辭的話,卻忽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問道:“冰姐姐她們從未向我說過幻雪宮不能進入的事……女神陛下爲何會閉門謝客呢?”
見琳放下了命令的口吻,以朋友的身份說話,加西亞大大鬆了一口氣。
“哦,是這樣,”他說,“上次秋和薇來了之後不久,幻雪女神告訴我們她又迎來一個‘冥幽’,需要把幻雪宮封印。”
“‘冥幽’?”琳從未聽說過這個詞,“何爲‘冥幽’?”
“這個秋一定讀到過的。”加西亞微笑道,“‘冥幽’一般一萬年左右一次,這段時間內女神陛下不能見任何人,宮殿也必須被封閉,直到‘冥幽’結束。每一次‘冥幽’結束,女神陛下的力量都會大大增強。”
“那麼一次‘冥幽’大概會持續多長時間?”
“這說不準。有可能幾十年,也有可能幾百年甚至幾千年。”
宇夜在地下興風作浪,幻雪女神卻躲在幻雪宮裡進行什麼“冥幽”,而且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緩的過來,琳大感不妙,但也毫無辦法。想起姐妹們還在下面辛辛苦苦放着煙火,琳來不及多想什麼,告了辭便回去了。
幻雪宮中,水晶鏡閃着幽幽的銀光,銀髮女神默默看着白衣女子離去的背影,神色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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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之中煙火漫天,宮洛公爵府中卻是一片寂靜,因此那敲門聲就顯得格外響亮。
許久之後,宮洛夫人慢慢走過去打開了房門,纔看了一眼,便想迅速將門關上,但卻被一隻手牢牢抵住。最後她放棄了,打開房門,笑了笑,低聲道:“瀟風,你怎麼還沒睡啊……有事麼?”
“晚上好,芯姨。”宮洛瀟風微微笑道,“可否進屋說話?”
“這個……時候不早了,這不大方便吧?”
宮洛瀟風微微一笑,淡淡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這樣隔着門談吧——如果芯姨您不介意的話。”
宮洛夫人的臉色變了變,終於後退幾步,將宮洛瀟風讓進房間。一把門關上,宮洛瀟風便直接問道:“白天是有玄風在場,許多話我便沒有說。現在你給我說實話:那些酸湯裡面究竟放了什麼東西?是誰讓你那麼做的?”
宮洛夫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片刻之後,她鎮定下來,微微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酸湯不是用來防治那種怪病的嗎,我哪裡會放什麼東西呢?”
宮洛瀟風面沉如水。片刻之後,他輕輕一笑,說道:“那爲何父親喝了你端給他的湯藥後就閉門謝客了?”
宮洛夫人緊張地笑了笑:“這我怎麼知道——”
“你以爲我什麼都沒調查過嗎?”宮洛瀟風冷笑道,“在酸梅湯中下藥控制貴族,這在嫣城已經頗具規模,而你在其中的推動作用不可忽視——說吧,你是不是和文堂閣有合作?”
“我……”宮洛夫人躲避着宮洛瀟風的目光,思考着應該怎樣回答。看她這樣子,多年的積怨和憤怒不斷升騰,宮洛瀟風感到怒火中燒,忍不住上前一步,猛地伸手扼住宮洛夫人的喉嚨——
“我敬你是長輩,叫你一聲‘芯姨’,你可別欺人太甚!”
他手一送,宮洛夫人站立不穩,後退幾步便靠在了牆上,雙手按摩着自己的喉嚨,不斷咳嗽。
“你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嗎?十三歲那年,如果沒有你在背後做手腳,父親怎會以爲我心術不正而一怒之下將我調到東部邊疆,一去就是六年,與帝都斷絕聯繫?還有我在韶華郡遇上的那些殺手……你敢說與你無關嗎?
“即便我已經回到帝都,你又在背後下了多少黑手,你自己知道。這些我都不和你計較,畢竟你是宮洛夫人,是我的親人,我的長輩。可是你現在竟做出這樣的事!”
他眼中彷彿有火焰在燃燒,周身散發出的氣勢讓宮洛夫人渾身發冷。鬧出這樣大的動靜,僕人家丁們都趕了過來打開房門,此刻正呆呆站在門口看着他們,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這樣做是爲了阻止我和泓月的婚事,但你可瞭解那文堂閣主的底細?你可知向父親這樣的重要貴族下藥會產生多麼嚴重的後果?你可知你這樣做會毀了嫣城,毀了明燁國!”
宮洛夫人被這幾個問題敲得蒙了,靠着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片刻之後,她虛弱地笑了笑,說:“好,宮洛瀟風,你贏了。”
宮洛瀟風知道事情鬧大了不妥,需見好就收,當下冷冷一哼,說道:“從現在起,你就老老實實呆在你的房間裡吧。可別讓我發現你再做什麼不懷好意又傻得離譜的事。”
“你一個小輩,也有資格軟禁我?”宮洛夫人怒道。
“這都是你自找的。”宮洛瀟風冷笑一聲,說道,“我怎麼說也是宮洛家大少爺,現在父親無力掌事,這個家就是我說了算。”
說罷他便轉身離去,末了還留下一句:“我一開始問你的問題,你好好想一想,我會再來問你的。”